尚味盛宴,不歡而散,多年以來,實數頭一次。
不需多時,英國公與琉璃王妃通敵賣國,甚至串通李尚食輸掉尚味盛宴的傳言便在民間傳開。
臨安城陷入一片議論紛紛中。
而因為敵國之女雪雪,兩國即將開戰的消息更不脛而走,人人都責怪趙楒當初養虎為患,如今騎虎難下,交不出趙慕雪,想必戰事在所難免。
到時候,對於百姓又是一年甚至幾年的苦。
“皇上,似乎是時候了。”陳寧沉聲說。
趙構笑笑,“百姓們似乎已經對那個,不屈不撓的英國公有所微詞了?”
“豈止是微詞?此番,琉璃王妃站在敵國翻雲台,枕月郡主為敵國之女,更下落不明,三日之期越是臨近,想必百姓反應越是激烈!”陳寧道,“雖說百姓們亦不希望屈從於大金國,可若開戰的理由,僅僅是一個小女孩,恐怕百姓們也是大大的不願,如今英國公的罪行,即使殺之,天下百姓、文武百官也皆無話可說,更不會對皇上有絲毫怨怪。”
“嗯,很好!三日之後,朕多年來的心頭之患,恐怕便要有個了結了!”趙構品一口身邊沉香水,味道似乎比平日裏都要濃鬱了許多……
天牢,陰濕黑暗。
趙構並沒有將劉憐心與趙楒分開關押,對於他來說,他們感情越是好,越是他的把柄。
何樂不為?
月華透過冰冷牢窗,流動在劉憐心玉色肌膚上,趙楒邪魅修長的眸半睜半閉,靜靜凝看劉憐心的容顏,他們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這樣彼此看著,仿佛已經有一輩子沒有相見,仿佛已經是來生!
終於,趙楒修長手指撫上劉憐心的臉,“憐心,我到現在才覺得真實。”
劉憐心亦望著他微笑,“真實嗎?在牢籠之中才覺得真實,卻有什麽用哦。”
她還是那麽喜歡調侃和頂撞他。
趙楒挺秀鼻梁被長睫投下陰影,“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劉憐心凝望他的眼神充滿了隔世的思念,她倏然心酸不已,一句發生了什麽,竟然讓她堅強了那麽久的心,柔軟一片。
她撲倒在他的懷中,淚水落下,“我好想你。”
趙楒撫著她的長發,吻著她的額,“我知道。”
“是翎嫣,對不對?”趙楒思索了那麽久,他沒有證據,卻有感覺。
劉憐心點點頭,在他的懷中,將一切的種種,她所記得的一一說了。
唯一略掉的,是劉浩雲與她失憶那幾日中的情。
她想,那些,就完全留給劉浩雲吧!劉浩雲,也是個可憐的男子,一生被仇恨所累,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
趙楒聽完,隻覺得愧欠萬分,“若我當時計劃再周詳些……”
“那麽也許我就會死在英國公府!”劉憐心抬頭,看他隱有歉疚的眸,“不要後悔和內疚,這都是天意,如果當初我沒有被設計出天牢,沒有失憶,也許那一場英國公府的浩劫,我也便逃不過了。”
劉憐心的安慰,的確令趙楒心中寬慰一些,他望著劉憐心,尖削下頜精美如雕,忍不住薄唇輕輕貼近她的唇。
柔軟清甜的味道,是他回憶裏最美好真實的觸感。
深深淺淺、密密交織,都在記憶深處被喚醒。
他吻得越發激烈,溪流漸漸匯集成海洋,他糾纏著的不僅僅是她的紅唇香澤,更是他思念極深的情愫。
“對不起。”趙楒輕輕在她耳邊呢喃,輕吻落在她的臉頰耳際。
劉憐心滿麵紅暈,思念的熱火亦令她如墜夢裏。
這好像不是真的,曾夢境之中幾回相擁,夢醒後卻是無盡孤寂。
他的唇,再次糾纏住她的,卻突地一陣疼痛,“嘶……”
趙楒吃痛,輕輕抹去唇邊的腥澀,有一點血跡,“你咬我!”
“對。”劉憐心伸手撫摸他流血的唇,“這次……果然是真的……”
她微微笑,那笑裏帶著幾許傷悲。
趙楒眉心微蹙,滿目憐惜,嘴裏卻是調笑,“你到底有多想我?”
劉憐心揚眉,“特別想,都快……”
“怎樣?”趙楒勾住她秀美下頜。
“都快想不起來了。”劉憐心咯咯笑起來,趙楒攬住她的腰,“好啊,敢戲弄我?”
兩個人仿佛忘記了身在囹圄,好像已經歸隱田園,湖光山色,身在其中。
“你們兩個還真有興致!”
突然一聲打破了他們的笑語,趙楒凝眉回頭看去,對麵的監獄中,關押著李尚食。
他看著他們,滿眼都是怨恨的光色。
“劉憐心,原來你是那麽有心計的女人!”李尚食心有不甘,他對著劉憐心,恨不得衝出這牢籠,掐住劉憐心的脖頸。
“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對不對?我就說那本《珍味秘籍》怎麽看上去那麽古怪,上麵的菜色,大多師傅都已傳授給我!可當年師傅明明偏心劉盛,隻將秘籍傳授給他而已!你果然給我寫了假的秘籍!”李尚食怒吼著。
劉憐心卻平淡地笑笑,“李尚食,你趁人之危,如今還敢這樣大小聲?”
趙楒接口道:“憐心,你可記得,你要我調查李尚食與孟尚食?”
劉憐心點頭,“當然記得。”
“我已與孟尚食詳細談過,雖然沒有證據,可我肯定李尚食就是殺死你爹的凶手!”趙楒盯著李尚食,“李尚食,若我是你,此時此刻便靜靜等死。你一身罪孽,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果真無藥可救。”
“哪裏還需要證據?他騙我寫下《珍味秘籍》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劉憐心冷笑。
“哈哈哈……要說死到臨頭,我們三個還不都是一樣?”李尚食瘋狂道,“你們有比我好很多嗎?你們難道能活命嗎?哈……皇上一向對我恩寵有加,更是愛我廚藝精湛,一定會饒我不死的!不過關我兩天罷了!而你們……哈哈,叛國罪才是死到臨頭!”
“李尚食,沒想到你竟愚鈍至此!”趙楒搖頭歎息,“你難道還不了解皇兄嗎?你不過是他的替罪羊而已。”
李尚食倏然停止了笑,“你說什麽?”
“李尚食,尚味盛宴落敗,皇上意在嚴懲王爺,而你……作為大宋一方,若無懲戒如何塞天下悠悠之口?況且,廚神有的是,可落人口實之事,皇上絕不會做,否則他早已不管不顧殺掉王爺了,不是嗎?最重要的一點,你懂得廚藝,心裏明白,若按照你我最後一局的菜色,取勝的一定是你,而不是我!李尚食……我這麽說……你還不明白嗎?”劉憐心一番話,平平靜靜,卻給了李尚食重重一擊。
不錯,他明白,那一局若按正常標準該是自己獲勝!
但是……最後的結果出乎意料,不!也許應該說,意料之中!
趙構早已部署好,不能讓大宋取勝!
人人都心裏明白,作為懂廚藝的自己更是心中有數,皇帝那樣多疑,怎麽會留下自己?
李尚食心中不由冷笑,自己聰明半生,為趙構覓美食半生,竟然落得個替罪羊的下場!
“等等!”李尚食突地一聲叫住正要轉身坐下的劉憐心,“告訴我,真的《珍味秘籍》到底是什麽?也算讓我死而無憾!”
“你真想知道?”劉憐心眼神有些玩味。
“怎麽?”李尚食聽劉憐心口氣,好像並非不可說。
劉憐心搖頭歎息,“其實,你為了《珍味秘籍》殺死我爹,用盡手段,甚至陷害我、欺騙我!可你知不知道,其實……所謂的《珍味秘籍》上隻有一道甜品。”
“什麽?不可能!”李尚食不敢相信,這小丫頭一定是在騙他!
劉憐心道:“李尚食,你可知道飲食須知單,以及戒單?(1)”
“自然知道。”李尚食頗是不屑。
“可曾牢記於心?”劉憐心道。
李尚食略微猶豫,劉憐心笑道:“我爹當年,曾與我閑話,說起過他的同門兄弟,想必便是您了!我爹說當時師傅認為他的天資不如您,卻肯吃苦、肯聽勸,而您……隻顧著追求美食的色香味,而忘記了最根本的須知與戒單!師祖於是明白,那《珍味秘籍》給了你也沒有用了,因為《珍味秘籍》上所寫不過就是須知和戒單。師祖叫我爹牢記,我爹每天必要拿出看一遍,也從小要我背熟。要說師祖唯一偏心傳給我爹而沒有傳給您的一道菜,就是一道甜品而已!這道甜品,若是給您知道,您一定會為它斂盡所有珍惜之物,做成一道奇珍,那……不是師祖的意願。師祖隻願那道甜品不要失傳,更要那道甜品隻是一道甜品,而不會變成匯集各種珍惜食材、勞民傷財之物!您的誌向一直是禦廚,您也真的做到了,故而師祖……隻將這道菜一並寫到了《珍味秘籍》中,送給了我爹,不過留為紀念!誰知道,你竟然為此而如此不念同門之誼,殺害我爹,還做出了那麽多不該做的事!”
李尚食有些震驚,回想當初,劉盛也曾經說過,《珍味秘籍》上所書並非菜譜,隻是自己不信,他一定要看師傅親筆寫的《珍味秘籍》,劉盛不給,他便起了殺心,現在想想,難道隻是為了一道甜品嗎?
“是什麽甜品?”李尚食神情有點恍惚。
劉憐心道:“你可聽聞過乳糖真雪(2)?”
“乳糖真雪?”李尚食一驚,這道甜品,他僅僅聽師傅提起過,卻並未曾做過,也未曾見師傅做過。
“師祖對我爹說,您一直最為忽略的就是戒耳餐,一心想在飲食上突出闊氣,恨不得在碗裏放上一百顆珍珠,若是給您知道這道乳糖真雪,您一定會把這道甜品做得如同貢品。”劉憐心望著李尚食,“李尚食,您一生追求過高,一生都不曾回憶起過須知及戒單吧?”
李尚食的神思似乎並不在劉憐心的那裏:“告訴我,乳糖真雪的做法。”
劉憐心搖搖頭,“我不會說,我爹既然答應了師祖,我自然不可違背了,李尚食,對於飲食,您已經爐火純青,又何必執著?”
“不可能!不可能……”李尚食嘴裏念念叨叨,“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是菜譜?乳糖真雪……”
趙楒見他神情有異,拉過劉憐心,“他好像有點不對。”
劉憐心望一眼趙楒,“凡事過於執著,遲早深陷其中。”
趙楒亦望向她,“你有所指?”
劉憐心笑道:“有嗎?”
趙楒亦笑,“沒有嗎?”
對麵,李尚食依然口中呢喃不清,劉憐心靠在趙楒肩上,這一夜,牢房昏暗、腐氣縈繞,可卻是劉憐心近來睡得最好、最安穩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