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

高建鴻才說的G**數字電話,仿佛就在昨天一般,那話還在耳邊溫熱著。可今天的賀祖林卻拿著一份關於數字模擬電話轉數字電話的通知,走進了會場。

“今天會後,客戶中心的張主任便去電視台,還有廣播電視台刊登本地廣告。”

“營銷部的王主任,要盡快安排一線營業人員做好政策宣傳工作,對於要求同號轉網的要求,要盡可能的滿足。”

“對於沒有轉網的大哥大用戶,前台要盡可能地做引導工作。要抓住G**數字手機通話質量更清晰,傳聲更快捷,攜帶更輕巧的買點,堅決執行多說一句話,多一個笑臉,確保年底100%轉網的指標。”

“後台支撐,從今天開始人員安排三班倒,對於前台錄入的轉網數據,必須要求24小時內轉網測試成功。各部、室、中心還有什麽問題嗎?”

“對於當初購買大哥大是花費重金購買的,現在讓他們轉網,可能有難度。”台下果然響起了擔憂的聲音。

“折價回收,並做好登記。戶名,‘大哥大’型號,以及號碼,轉網後的數字手機號一一登記在冊。這些在文件的附件裏有標準,大家回去後好好組織一線人員學習。”

“那如果遇到那種對大哥大有特殊感情,死活不肯轉的呢?我們應該怎麽處理?”兒子高建鴻在會場裏,也站起來向賀祖林提問。

眾人竊笑起來,有人直接和高建鴻開起了玩笑:“這問題啊,賀副局長說,讓你回家再問!”

賀祖林看了兒子一眼,笑了一下還是很快地做了回答。

“那就留著,隻是要提醒客戶:對於模擬數字網絡因為是過時的技術,其網絡建設和維護已經完全停止。處於任其自然消亡狀態。”

“他們應該有這樣的知情權。在得知真實情況後,仍不轉網,那就當是一種留念吧。不強製執行轉網。”

晚上回到家裏,高建鴻一進門就抱怨。

“媽,我現在覺得父子同在一個單位真是太難受了。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和爸爸一個單位。”

“怎麽了?”正在翻開大兒子賀建業從部隊寄回來的照片,忽然聽到老二這麽委屈的發牢騷,才抬起頭來,溫柔地看著兒子。

“我就是和所有的人一樣在會上給爸提了一個問題,很正常吧。可同事就開始在笑我,就連我爸也覺得我不該提問。他們覺得我一提問,就是故意鬧事一樣……”

走在兒子後麵的賀祖林一邊拖鞋子,一邊說:“你的美夢就要成真了。放心,你馬上就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了。”

蘇瑩放下書信,走上去替丈夫脫掉下了外套,掛了起來:“孩子還能選擇到哪去?在怎麽換部門,還不得聽你在會上‘念經’?”

“劉星現在病退了。正的又還沒來,你這個副局長,不僅要做具體的事,還要偶爾客串一下‘正宮’的角色,你說孩子能躲到哪去?”

賀祖林看了老兒一眼,哼了一聲:“他啊,他能躲到天涯海角去了!”

高建鴻一聽,感覺父親這話不像玩笑話,更不是賭氣的話。便走到賀祖林身邊:“爸,你就直接告訴我,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

“你說呢?”

“我啊,我覺得不太可能啊!畢竟我們剛從分營。這才一年出頭,還沒出三年,難道又分?”

“誰規定必須三年之後才能再分?”

心心正好做完作業走了出來,拿起桌子的一個蘋果啃了一口:“爸,我二哥這是要以‘中國電信’的孝子身份為‘中國郵電’丁憂三年呢,嘿嘿……”

“滾!”高建鴻朝這個說話瘋瘋癲癲的妹妹揮了回手,賀祖林也鄒著眉頭,手頭指了指心心,對妻子說: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什麽女兒啊,這是?還丁憂!唉……”

賀祖林搖搖頭,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需要靜一靜。不是因為女兒的頑劣,而是他收到的消息過於激烈。

1999年4月國務院批複《中國電信重組方案》,移動分營工作正式啟動。短短的一年時間裏,就分營兩次。

這可是賀祖林職業生涯中,身份變更最快的一年。他仿佛還在想起高局長當年在會上提到的“中國郵電,是黨的眼睛,是黨的嘴巴……”這樣的話。

那個時候,中國郵電還是全社會都為之提供協助的國家重要部門,而如今,在時代的革新裏,它從郵電局到電信局,再從電信局轉變成為某某公司。

這不僅僅是社會角色的轉變,也是國家職能分工的轉變。日新月異的新變革和新身份,就連年輕人都應接不暇,更別說賀祖林這個56歲的,快要退休的老職工。

“爸。”賀建鴻輕輕地敲起了門。

“進來吧。”

“爸,是真的嗎?”

賀祖林知道兒子在說什麽,點了點頭:“國務院已經批複了。馬上就要再次執行分營。”

“爸,我剛才就是和你鬧鬧情緒而已,我可真不是想和你分家啊。哦,我說的是工作上的‘分家’。”

“我們父子倆這次啊,必須要‘分家’了。這次分營,父子,母女,兄妹等等諸類情況,一律拆分為二。”

“啊!”賀建鴻這種年輕人的層麵,也就平時聽同事八卦一下小道消息。這一晚,他還是第一次聽父親講得這麽具體。

看來,這中國電信再次分營的事,估計也就在這兩周宣貫到位了。否則,依照父親的風格是斷然不會在家中透漏風聲的。

“爸,那你想怎麽分?”

“我倒是想看看你想去哪?中國電信?還是中國移動?”在賀祖林的心裏,他對著兩個方向的發展也是無法預估的。

“爸,那你去移動吧。我留在電信。我對程控座機電話的業務比較熟,在鶴沙市各局,各公司的處理上還比較順手。換一個位置,又得重新開始。”

賀祖林點點。將來的時代,瞬息變化,沒有任何事物的未來可以被正確預估。他不想替兒子做任何決定,因為那是他的人生。

十天之後,正式文件就下達到了省局層麵。

一時之間,鶴沙市通信指揮大禮樓,就突然多出兩撥“客居”的人:中國郵政、中國移動。

這家分的太快,太迅速,無論是一年前已經分家的‘中國郵政’,還是如今剛派生的“中國移動”,都還沒來得及建房,租房。也隻能三個單位繼續按著以前的科室布局繼續分工開展工作。隻是身份卻不再是過去的身份。

大家在電梯裏遇到的時候,對方的名字都不叫了,而是直接:

“電信的,下班啊?”

“是啊,郵政的,你也剛走啊?”

“啊!等等,電梯別關,別關,我看見‘小移動’正在跑過來了……”

賀祖林走近電梯,也忍不住笑起來:“不容易啊,年紀一大把,還被稱‘小移動’。”電梯裏轟然大笑。

這棟17層的辦公大樓裏,承載著他們這代人的共同記憶,也承載這中國通信的現在和未來。此後,他們將以不同的身份,卻為著同樣的目標繼續揮灑熱血。

回到家中,賀祖林看到兒子高建鴻給妻子做了匯報:“媽,以後啊,我還真和爸爸八竿子打不到一塊了。”

“這不就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媽,你可不能為老不尊,幹這些挑撥我父子感情的事啊。我那就是和爸爸開開玩笑,你怎麽能當真呢。”高建鴻早已從其他北郵同學的嘴裏得知了一些中國移動分營後的新政策。

這新政策極有可能波及到父親的職業生涯,他心裏擔心會影響到老人的情緒,所以趕緊發聲打斷了媽媽的話。

“你媽說的沒錯,她可不是挑撥離間,你我在一個單位確實有諸多不便。這分開了,你便可以自由成長,福禍自定,我也省了心。不過呢,我自己也差不多快退了。”

高建鴻心裏一動,看來父親也已經知道了一些消息,便走到茶幾旁給他泡了杯今年的新茶,輕輕地放到賀祖林的麵前輕聲問道:

“退休?爸,你還才五十六,五十七不到把。怎麽就說退休了?”

賀祖林白了這小子一眼,知道他是明知故問。但沒有戳穿他,而是大大方方地坦言道:“我們這些老同誌,若說在那艱苦歲月打拚,那是不遜色於你們任何年輕人。”

“但時代不同了,現在需要的是技術活,我們這些老同誌呢……就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一代讓路,讓位置……”

賀祖林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妻子蘇瑩,心裏有些感慨,拍了拍她的手背,由衷地說道:

“我呢,就想趁著你媽媽和我還能走動。早點退休,然後我們老兩口出門走走,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也不錯。”

聽到父親一番言論,高建鴻的心放了下來。他心裏原本以為是一場驚濤駭浪,原來在賀祖林的心裏不過是一副風清月朗的愉快之事。

“好啊,你們第一站可以去大哥的西北看看胡楊,也可以媽媽回北平,看看姥姥姥爺的老家……總之你們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蘇瑩扶了扶帶在鼻梁上的眼鏡,放下了手掌的書問道:

“這是真的啊?喲,這可是好事啊。那我得提前和何芳大姐商量。讓她趕緊處理一下西鳳分廠的事,趕緊來這裏接手我的攤子。”

賀祖林對著妻子點點頭:“嗯,時間差不多。你和何芳交代好這製衣廠的事,估計也是年後的事了。我呢,就等美國、香港那邊的事順利搞定了,也就可以放心的陪你轉轉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蘇瑩微笑著看著自己的丈夫:“那我們就去蘭州,看看建業吧。”

可當他們踏上去蘭州的航班時,已經是2001年的10月。要比預計的時間推遲了差不多一年,蘇瑩不用去問也能知道,賀祖林是想自己親曆了中國移動先後在香港和紐約成功上市之後,再提出了內退的申請。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當她在電視新聞裏看到中國移動成功在美國上市的消息後沒多久,賀祖林就開始在家翻看地圖,計劃出行線路。

“這次啊,我們到了西北就看胡楊。這胡楊啊,據說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爛……”

蘇瑩附聲和道:“好,我們到了西北就讓兒子休假帶我們去看胡楊。看看你那些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爛的胡楊……”

此時的賀祖林已依在座椅上,望著機窗外的藍天、白雲;不知為什麽,賀祖林有些眼角潮濕,他微微閉上了眼睛,不想被妻子看到。

他甚至沒有告訴妻子,在飛機上,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看到了那片金燦燦的,屹立在戈壁灘上的胡楊林,還有高小華,沈一點,劉星,甚至就連劉壯壯也出現他的夢裏。

夢裏,他和他們一樣,很年輕。

還是那少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