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俞曉住院之後的第一次輕生。

護工將俞曉救下,之後再不敢留她一個人待在病房,於是便叫來幾位同事看著俞曉,自己則是跑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將此事原原本本說給了醫生。

紀曙晨也很快聞訊趕來,見到醫生後第一句話,便是詢問能否舍棄這個孩子,讓俞曉接受盡快常規的藥物治療。

醫生聽罷,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

“孩子已經六個月大了,如果要做,也隻能做引產手術。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而且這樣的手術對俞小姐的身體傷害也是極大,更何況,這個決定還需要俞小姐本人同意才行。可據我們了解,俞小姐應該是不會答應的。”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紀曙晨問。

醫生重重的歎了口氣,“隻能先采用特殊的治療方法,盡量開導和引導她,加派人手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關心她的精神狀態。等到孩子出生之後,再換回常規的藥物治療。”

醫生所說的就是目前正在實行的措施。

根據他們的討論結果,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紀曙晨聽完便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才扭頭走了出去。

自那日之後,他便向學校請了長假,搬到病房和俞曉同住,沒日沒夜的守在俞曉身旁。

紀曙晨從來沒有照顧過病人,於是便一點一點的向護工學習。

他會親自喂俞曉吃飯喝水,沒事兒就給俞曉按摩肌肉,陪她說話。即便大多數時候俞曉都沒有回應,紀曙晨也不會失去耐心,望向俞曉的目光永遠溫柔如水。

天氣好的時候,他還會帶著俞曉一起到花園裏散步,絮絮叨叨和她說著多曬太陽的好處。

明明是眾人眼中難以觸及的高嶺之花,在俞曉身邊卻變身成了一個任勞任怨的保姆,俞曉也因此成了全醫院病人護士們的羨慕對象。

閑暇的時候,紀曙晨會一手拿著畫本,一手拿著鉛筆,目光柔和地在陽光下塗塗畫畫。

紀曙晨說,過去那個浮浪的花花公子已經死了,從今往後,俞曉和孩子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告訴俞曉,等她生下肚子裏的寶寶,他就帶著她和寶寶一起回國。

他告訴俞曉,他為她準備了一個驚喜,讓她可以好好期待回國後的日子。

每每聽他說起這些,俞曉總是會淡淡微笑著。

紀曙晨以為這是開心的回應,所以興衝衝地讓楊斯年代替自己先行回國。

他並沒有去征詢紀朝的同意,隻是通知了紀朝一聲,就開始著手籌備婚禮的事情。

後麵的幾個月,俞曉沒有再做傻事。雖然整個人還是神情懨懨的,但情緒總算是穩定了不少,時不時還能和紀曙晨聊上幾句。

每當這個時候,紀曙晨麵上不顯,但心裏卻總是忍不住欣喜。孩子還沒有生出來,他就已經開始幻想將來和俞曉一家三口,一日三餐,過著平淡而又美好生活的景象了。

春去夏來,花園裏的櫻花和水仙花不再像初綻時那般鮮嫩,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

終於,在懷胎十月之後,俞曉生下了一個兒子。

粉粉嫩嫩的小團子長著一雙漆黑黑的大眼睛,圓圓的,亮亮的,就像兩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因為第一次見到俞曉是在一個繁星璀璨的冬夜,所以紀曙晨給孩子起名叫做紀寒星,小名就叫做小葡萄。

醫院給小葡萄做了檢查,發現小朋友的身體很健康,紀曙晨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了一半。

然而另外一半,卻遲遲沒能落地。

他原以為俞曉此前已經有了恢複的跡象,隻要渡過了這個劫,此後好好治療,應該很快就能痊愈,過上和以前一樣的正常生活。

卻萬萬沒有料到,生下小葡萄之後,黑暗才算是真正到來——

為了讓俞曉能夠專心治療和休養,紀曙晨繼續留在醫院陪伴著她,小葡萄則是由專業的醫護團隊進行照料。

很長一段時間內,俞曉都很配合的吃飯和吃藥,偶爾還會在談話時笑一笑。

甚至有幾次,紀曙晨看到她已經重新將心愛的相機捧了起來,隻是擦了擦上麵的灰塵之後,俞曉又把相機放了回去。

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往日的樂觀,但這已經是一次極大的進步了。

醫生對俞曉的病情走向很樂觀,紀曙晨看著漸漸穩定下來的俞曉,也覺得之前認識的那個活潑積極,熱愛生活,時時刻刻都抱著相機記錄美好的女孩兒,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回他的身邊。

兩個月之後,在醫生的同意之下,紀曙晨帶俞曉回了他在倫敦的住所。

回國的日程已經確定,紀曙晨做好了一切準備。

隻剩下最後一件事,就是回學校辦理最後的畢業手續。

辦理手續必須要本人到場,紀曙晨不放心俞曉一個人在家,便想打電話請黃瑩老師來家裏陪俞曉坐一會兒,聊聊過去在戲劇社的趣事,或許會對她的病情有些幫助。

可電話還沒撥出去,俞曉就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微微笑著說道:“你出去一會兒,不就可以回來了嗎?學校離這裏還挺遠的,黃瑩老師工作那麽忙,犯不著讓她抽空跑這一趟。”

“曉曉,你是擔心Miss黃推辭嗎?”

紀曙晨摸了摸俞曉的發絲,柔聲說道:“Miss黃平時最喜歡你了,她聽說你平安生下小葡萄之後。就一直說想來我們家裏做客。今天是周末,黃老師沒課,頂多就是在戲劇社指導他們排練而已,不會有什麽重要事情的。如果我們現在給她打電話,她一定會非常高興。”

俞曉搖搖頭說:“可是......Miss黃雖然和我們關係很好像朋友一樣,但她畢竟也是師長,邀請師長到家裏做客要誠心誠意,可不能那麽隨便。我現在沒有精力好好招待她,請她過來了也是怠慢,到時候我會很尷尬的。”

“你不必......”

紀曙晨話還沒說完,就被俞曉打斷:“好啦,好歹咱們也是來自禮儀之邦的,可不能做這種失禮的事情。”

“那,我喊其他人過來?”嘴上這麽說著,紀曙晨麵色卻有些為難。

他有點後悔那麽早就派楊斯年回國了。

要是楊斯年還留在英國,這種事肯定是非他莫屬。

隻可惜他現在遠在大洋之外,而照看俞曉這件事,除了黃瑩和楊斯年,紀曙晨還真有點不放心交給其他人來辦。

畢竟俞曉不是個普通的病人,如果讓她不喜歡或者不熟悉的人陪伴左右,萬一引發了不必要的刺激,致使好不容易才恢複的病情又重新加重,那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俞曉依舊是搖頭,“真的不用叫人來了,正好我現在有點困,打算上床眯一會兒。你也知道的,我現在特別嗜睡,隻要一躺下沒幾個小時起不來的。你放心去吧,我就乖乖在家睡覺,等你回來。”

紀曙晨仍然有些猶豫。

雖然俞曉近來狀態良好,也曾經有過幾次短暫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並沒有鬧出什麽事情。

但他今天畢竟是要去學校辦事,一來一回,即使油門踩到底,也要大概半個小時才能回來。

讓俞曉一個人待上這麽久,真的會沒事嗎?

紀曙晨考慮了幾分鍾,還是想要拒絕。

既然不放心其他人,那他就叫之前在醫院照顧過俞曉的護工或者醫生過來,雖然有點麻煩,但多少也能圖個安心。

他努力正色,想讓自己看起來嚴厲一點,可轉頭對上俞曉哀求的盈盈目光,就又在一瞬間失去了主張。

僵持半晌,紀曙晨終究還是沉沉歎了一口氣。

“罷了。”

他說:“你先去睡,我等你睡著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