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佳麗總是將流光輕拋,
新蕊初綻時,舊顏已在塵土飄搖。
——【英國】威廉·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1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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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去南屏。南屏離宏村30裏左右,坐車二十幾分鍾就到了。
在車上,有人聊起了寢室的靈異事件。昨天晚上,一個叫李雅琪的女生突然醒來,見一個穿紅色睡衣的女生在寢室裏移動,便問了句“上廁所啊”,對方似乎含糊地應了聲。第二天醒來,李雅琪暈暈沉沉的,就抱怨昨天沒睡好,不知誰上廁所把自己吵醒了。可結果,竟沒人承認昨晚上過廁所,更沒人穿過紅色的睡衣。李雅琪以為室友故意嚇她,可看了大夥拿出的睡衣睡褲,果然都不是紅色,這可把李雅琪嚇壞了!大夥懷疑是不是隔壁女生夢遊走錯寢室,可隔壁女生也沒有上廁所的,也沒有穿紅睡衣的。最關鍵的問題是,寢室的門關得好好的,外麵的人也進不來啊。一番排除之後,所有女生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雅琪,你確定是紅色睡衣嗎?會不會你夢中看錯了?”藍玉仍將信將疑。
“不會,我絕對是醒著的!當時,我問了這個紅色的身影後,還朝窗外看了看,發現潔白的月光照在窗台上,當時我還想,白天那麽大的雨,晚上竟有這麽好的月光。你說我怎麽會是做夢?”
“你看到的這個身影是從哪裏走出來的?”藍玉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它背對著我,往門那邊走去,如果推算的話,她應該從你們那邊的床走過來的吧?”
“啊!”藍玉驚叫了一聲,臉色慘白。過了好久,她才從眾人的議論聲回過神來,“這寢室有鬼啊!我第一天搬進來,就覺得不對勁。我睡在下鋪,看見上鋪的鋪板下寫了很多字,有三個紅色的字特別醒目!”
“哪三個字?”有人急不可待。
“救救我!”
“什麽字?”
“救——救——我!”
“啊?!”眾人一片驚呼。
“好恐怖啊,莫非這寢室真的有鬼?”有女生叫道。
女生的議論吸引了男生的注意。
“我們男生寢室也有怪事啊!”竹竿張啟華笑道。
“什麽,什麽?”眾多女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
張啟華詭異地笑道:“你們問問機關槍,在他身上發生的。”
“什麽事,機關槍?快說啊!”
紀管祥一直在擺弄他的相機,被大夥這麽一問,也糊塗了:“沒什麽事啊?”
“你不說我們就說了啊?”張啟華和坦克何勇相視一笑,“昨天早晨,你不是說明明穿的短褲睡覺,怎麽一覺醒來竟光著身子?你還說,莫非是女鬼把你的褲子脫了?”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是啊,你們不說,我還差點忘了這事,我明明穿著短褲,怎麽就被脫下來了呢?這寢室有古怪!”紀管祥一臉無辜的樣子。
“鬼曉得是鬼脫的,還是人脫的?”藍玉冷笑道。
“什麽意思,藍玉?”紀管祥對藍玉嚷道。
藍玉白了一眼,說:“你懂的。”
整車人哄堂大笑。
“哎呀,”紀管祥不服氣,嘴巴張得大大的,“我這個短褲呢,是不是鬼脫的,沒有關係,因為我不怕鬼!我還真希望有個漂亮的女鬼找我,這樣我還能上演一段人鬼情未了。你呢?紅色的字,紅色的睡衣,還有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人,哇噻,你們寢室不得了,鬧鬼啊!說不定,這個鬼之前冤死在這裏,然後陰魂不散,正準備找人上身呢。一般來說,鬼上身的人,身體就會生病,比如突然發燒什麽的。”
“啊!”藍玉驚叫一聲,猛地站起來,“討厭的機關槍,閉上你的烏鴉嘴,你是要嚇死我嗎?”
“你們瞎說什麽呀?”坐在前排的齊老師聞聲走過來,“越說越離譜!這個世界有鬼嗎?——藍玉,別害怕!你說的下鋪上的字,每年都有學生亂寫亂畫,純粹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至於紅色的睡衣,肯定是視覺的錯誤,黑燈瞎火的,憑什麽確定是紅色?我們揉一揉眼睛,看東西都會成為紅色,何況是晚上?至於上廁所的人,沒人承認,不代表她沒有上,有時候我們晚上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第二天醒來忘得一幹二淨,這樣的事太常見了。你們非要把所有的巧合都歸咎於鬼,那這個世界不是亂了套?真是‘不怕鬼叫門,就怕人嚇人’。你們都十七八歲的人了,還自己嚇自己?可笑!以後都不準亂說了,我們來了那麽多屆學生,都沒事,你們就放寬心住吧!”
齊老師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暫時平息了大家的恐慌,車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可是,藍玉仍心有餘悸。她瞅了瞅了身旁一聲不吭的我,很認真地問:“你覺得這世界有鬼嗎?”
我看著藍玉可笑的樣子,一臉嚴肅地說:“有!”
“啊?你真的也這樣認為?”
“嗯,真的有鬼!我身邊就有,我常常看到他們!”
“什麽?!你能看到鬼?別嚇我了!”
“沒有啊!我確實經常看到鬼,比如,你是膽小鬼,紀管祥是討厭鬼,又是開心鬼,而我是倒黴鬼。”
“欸——”藍玉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笑著拍我道,“嚇死我了!你也是個討厭鬼,——為什麽說自己是倒黴鬼呢?”
我搖搖頭,又笑了笑,不想說什麽。
“聽說南屏祠堂很多?”我想轉移話題。
“好像,聽說幾個大導演在那裏拍過電影。”
“嗯,李安,張藝謀……”
“希望有一天也有人為我們拍部電影。”藍玉撲哧一笑。
“拍什麽?我們有什麽可拍的?我們既沒有《臥虎藏龍》中的蓋世神功,也沒有《菊豆》裏的封建壓迫,我們隻有無可奈何的青春。”
“看你平時很淡定的樣子,思想倒挺消極的。”
“消極還談不上,隻是一天天長大,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那你就把複雜的東西想簡單唄!”
“你能把鬧鬼想成簡單的巧合嗎?”
“又說到這事上來了,就算是巧合,我也害怕。”藍玉訕訕地說。
“所以……是啊,我們都會勸別人把事情想簡單,可輪到自己卻做不到。”
藍玉鼓了鼓腮幫,無言以對。
南屏很快就到了。
南屏,因村南有南屏山而得名。這個古村莊始建於元、明年間,聚居著葉程李等姓氏家族的上千號人口。八幢代表著宗族勢力的古祠堂,依序排列在一條約二百米長的軸線上。宗祠大氣宏偉,家祠小巧玲瓏,組成了一個全國罕見的古祠堂建築群。另外,三百多幢明清民居古建築,沿著七十二條巷弄分布排列,構成了一個迷宮似的布局。不要說古祠堂、古民居,單就這些縱橫交錯、迂回往複的巷弄,就要迷倒無數遊人。
很快,一二百人就像聽完音樂會的夏蟲一樣,消散在密密麻麻的宗祠巷弄之中。祠堂軒峻有別,但大同小異。我們參觀了幾處祠堂,便找個地方安下身。祠堂的正麵,我不想畫,那顯得正兒八經,毫無新意。我就畫宗祠的一角吧。
這宗祠一角的結構相對簡單,不過簡約中透露著曆史感。長方形厚重的立柱,肥碩有質地的梁架,以及連接立柱和橫梁的鬥拱,還有外沿依次漸增的山牆,無不展現出建築的古老和張力。祠堂的後麵沒有太高的建築遮擋,於是露出大半個天空。因為這個天空,畫麵有了深遠的意境。最有意思的,是幾根電線從祠堂外牆壁連接到遠處,幾隻麻雀站在上麵嘰嘰喳喳,於是畫麵又增加了不少動感和活潑。
經過昨天的一場大雨,老天又開始恢複熱情的麵目。坐得久了,能依稀感受到蒸騰的水汽。我漸漸畫出了輪廓,開始調和顏料,忽然一個身影晃到我的畫板旁,還沒來及回頭望,一股髒兮兮的水就潑到我的畫板上,之前已具雛形的畫頓時汙穢不堪。我火冒三丈,衝起來看挑釁的人是誰,結果竟是藍玉的前男友金立!
“你幹什麽?什麽意思?”我瞪大了眼睛。
“喲,真不好意,不小心把洗筆水潑到你畫板了。我可不是故意的,你看這地方太小了,一轉身就碰到了。”金立滿臉的輕描淡寫。
“你這叫不小心?你分明是找茬!”
“不要這麽激動嘛,我大不了賠你一張畫紙,一張不行,兩張也行。要不,三張?”金立露出得意的笑。
我手握得緊緊的,忽地衝到金立麵前,幾乎貼著他的臉,怒目而視。金立也不退縮,囂張地對視著。
“想打架是不是?我奉陪!”他惡狠狠地說。
我討厭這種蠻橫無理的眼神和語氣,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衝上腦門。我想控製,可腦袋已向對方的腦袋頂上去。這個不大不小的力量,就像壓死大象的最後一根羽毛,足以引發一場戰爭。
金立終於得到了我先動手的借口,立刻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他身體裏淤積了一種由來已久的力量,亟待一個發泄的對象,這個對象就是我!我雖然頂了他的腦袋,但內心裏並沒有和他衝突的想法,更沒有做好與他搏鬥的準備,結果一下子被他撲到在地。但我長期練遊泳的身體不是蓋的,很快翻起身,把他擠到一旁。正準備還擊時,金立的幾個同學已圍了上來,他們口裏說著不要打了,手腳卻很不幹淨,一邊用手拽住我的身體,一邊暗地裏踹我幾腳。我就這樣吃了不少暗虧。
陽光下,低矮的隔柵,憨直的立柱,任性的翹簷,孤獨的山牆,狼藉的畫板,喧嘩的腦袋,糾纏的手腳,構成了滄桑世界裏一幅倔強的圖景。吵鬧聲驚到了遊客,也驚到了我的同學。紀管祥不知跑哪裏去了,但藍玉、張啟華和何勇等跑了過來。有了幫手,打鬥很快勢均力敵,一平衡,局麵就開始控製下來。
“金立,你什麽意思?為什麽打秦朗?”藍玉尖聲叫道。
“喲,才幾天啊?”金立血紅著雙眼,陰陽怪氣地嚷道,“一個月前,還躺在我的懷抱,現在就為另一個男人說話了?”
“你,你,你說什麽?無恥!”藍玉語無倫次。
“一個賤男人,一個賤女人,我不要的東西,別人也休想要!”金立罵道。
我見藍玉受辱,立馬回擊道:“明明被女人拋棄,還說自己不要;明明被拋棄了不爽,還說別人賤。到底誰賤?我看百聞不如你一賤!”
沒想到激動之下竟丟出一句奇特的句子,我心裏一陣快意。
金立被人戳到痛處,又想上前糾纏,可現在雙方都很多人,要打也討不到便宜,金立的同伴趕緊拉住了他。
雙方又吵鬧了幾句,但手腳已停了下來。
不知是誰報告了老師,就在幾人準備散去的時候,黃主任和齊老師來了。他們帶著怒氣,清走了無關的人,把金立和秦朗帶到一旁詢問。
“是他先動的手!”金立惡人先告狀,“我不小心把水濺到他畫板上,要賠他畫紙他也不依,還用頭頂我,最後我不得已才還手!”
秦朗知道自己著了他的道,也不解釋,隻是鄙夷地看著他。
“血!”藍玉忽然叫了一聲。眾人循著手勢,向秦朗看來。秦朗本能地抹了一下嘴唇,一道淡紅的血就留在手指上。藍玉掏出紙巾遞過來,秦朗接過去擦了擦。
黃主任看了看倆人的反應,想了想,對齊老師說:“你把你的學生帶走,把情況問清楚。我們分頭調查,等會再交流。”
秦朗收拾了畫板,跟齊老師來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然後,把情況如實地說了一下。齊老師問了秦朗的身體狀況,又看了看畫板,搖搖頭:“你明知道他挑釁你,為什麽還跟他糾纏?”
“怪不得老子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秦朗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忘了後麵還有一句‘恬淡為上’?”齊老師反問道。
“我已經很恬淡了,被人打得嘴角流血,還記得《道德經》的教誨。”
“真有你的!”齊老師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你真的沒必要跟金立打架,現在不僅受了傷,還被他誣告你先動的手。這事,我要跟你家長說明一下,不然他們會擔心的!”
“不要啊,”剛才還淡定的秦朗,突然著急起來,“你說了他們不是更擔心?這千裏之外的,越描越黑。”
“這事還是要說的,等下跟黃主任碰了頭,把你們的事弄清楚再定吧。”齊老師看著秦朗受傷的嘴角,關心地問,“要不要去上點藥?”
見秦朗搖頭,他歎了口氣:“你想過金立為什麽要挑釁你?”
秦朗看了看一旁的藍玉,尷尬地笑了笑。藍玉不禁有些愧疚:“都是我的錯!我跟金立分手時,故意氣他說秦朗比他優秀,他就誤解我們在一起,把怒氣發泄到了秦朗身上!”
“哎,你們年紀輕輕的,這麽多名堂!”
“我是無辜的,典型的躺著都中槍,”秦朗指指畫板,“我不知道幾個人能做到克製?”
“走吧,畫畫去吧,你們幾個這幾天相互照應,別再惹事了!”齊老師看著畫板,鼻子裏哼出一股長氣。
幾個人正往回走,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跑來:“秦朗,沒吃虧吧?怎麽不給我打電話?看我好好教訓那小子!”
“你要教訓誰啊?這麽大口氣!”齊老師生氣地瞪著紀管祥,“幸虧你不在,不然還要亂!”
“齊老師,你不知道,金立那小子仗著家裏房子多,得鑼地不得了!要不是看在藍玉的麵上,我早就想教訓他了,真奇怪藍玉喜歡他幾年!他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個拆二代嘛,十幾年前,他父母也就是個城中村的農民!”(得鑼:武漢話,自以為是,囂張之意。)
“你管他有幾套房子,農民不農民?每個人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動不動教訓這個教訓那個,我看你也得鑼得不行!”齊老師正色道。
“老師,不是啊,您看得出來,金立這是明顯地欺負秦朗,秦朗剛到我們學校來,我不幫他出頭誰幫他出頭?”
“你還幫他出頭?”齊老師黑著臉,“我問你,出了事誰幫你出頭?你現在處分還沒有撤銷,是不是不想讀了?”
“老師……”紀管祥哀求道。
“別說了,你們都聽著,”齊老師環顧身邊的幾個人,“都別惹事了,這事學校會處理,你們都安心畫畫吧。——還有,紀管祥,不管你以後搞不搞美術,但現在是寫生,別老拿著你的相機東遊西逛了!”
眾人唯唯,相繼散去。藍玉跟在秦朗後麵,愧疚地不得了。
“都是我不好,當初不該把你扯進去。”
秦朗搖搖頭說:“這事能怪你嗎?這小子太小心眼了,你離開他真該感到慶幸!”
“其實,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的。這幾年,他家裏人為了房子鬧來鬧去,家庭關係挺緊張的,他也受了影響。”
“你還為他說話?”紀管祥撿了耳朵,“房子和人品有幾毛錢的關係?這種人就是胚子壞了,好不到哪裏去!”
藍玉隻好默不作聲。
“秦朗,以後莫太文質彬彬了,你越忍讓,別人越掐著你玩。以你的塊頭,對付金立綽綽有餘。”紀管祥拍拍我的肩膀。
秦朗找地方洗了洗衣服上濺到的髒水,然後回到原來的地方,整理好畫具,夾好畫紙,又開始畫起來。
中午,旅店老板開車把師生的盒飯送來,每個班分別領取,找各自的地兒吃起來。這樣做,省去了來回顛簸之苦,也節約了時間。
吃完飯,秦朗和金立被黃主任叫到一邊。他嚴肅地把打架性質和危害講了一番,最後用威脅的語氣說:“如果你們到現在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可以打電話叫家長把你們接回去。家長來不了,我可以派車把你們送回去。當然,車費你們自己出!——你們想不想回去?”
兩人都說不想。
“不想回去就好好表現,別再添亂子。要不然,回去我直接把你們交給學工處解主任……”
秦朗心裏一陣好笑,從小到大,似乎第一次被老師這樣教訓。當他覺得這一幕好笑的時候,也開始覺得黃主任好笑。因為他驚奇地發現,黃主任的頭部被各種奇怪的光包圍:謝頂的頭皮上冒著滑滑的油光,粗糙的臉頰透著濃濃的紅光,圓實的鼻尖閃著汗絲絲的黃光,厚厚的鏡片反射出淡淡的白光,而鏡片裏的那雙眼睛,竟生出不可思議的綠光。是的,綠光,它似乎來自綠樹的映射。這些變幻著的光,伴著頤指氣使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動作,讓人想起唐?吉訶德正揮舞著長劍,向可惡的風車巨人宣戰。這是多麽生動的一幅畫麵啊,如果把它畫下來,一定可以永垂不朽!
“聽見沒,秦朗?”
“什麽?”秦朗從冥思中回過神,不知黃主任說了什麽。
“你說一下你的認識!”
“嗯——我不該先動手打人,應該等對方先動手,我才好名正言順地反擊!”秦朗沒好氣地說。
“什麽!?”
“不,不,”秦朗居然把心裏話都倒出來了,於是趕緊調整,“打架肯定是不對的,當他把髒水潑到我的畫板上時,我該首先想到找老師。”
“你為什麽把水潑到他畫板上?”黃主任盯著金立。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不小心碰上的。我正準備去換水,看到他畫得太好了,忍不住欣賞了一下,結果水桶就撞到了他的畫板上。這完全是一個意外。我答應賠他畫紙,可他不依不饒,先動手打人。我實在沒辦法,才出手反擊。你們看,他的個子比我還高一些,我怎麽是他的對手?我的幾個同學看我受欺負,隻好上前把我們拉開,這期間,他們還挨了他好幾拳。現在老師怪他們參與打架,我真是連累了他們。”
“有人說,你是故意潑的水?”
“誰證明?不能這樣血口噴人吧?”
金立一副無辜的樣子,讓黃主任一時語塞。秦朗想,如果是解主任在場,他一定不會這麽囂張。解主任什麽都做得出來,他會拿來畫板,對金立說:“來,你把潑水的動作演示一遍,看你怎麽不小心把畫潑得體無完膚的?如果你潑不了,那我就潑你看一下。”說這話的同時,解主任會用牛蛙似的眼睛瞪著他。這個時候,你不承認故意潑的都不行。黃主任是做教務工作的,沒有那麽多對付學生的套路,學生不怕他。
秦朗知道遇到了無賴,隻好在一旁冷笑。
“閉嘴,金立!”金立的班主任成老師終於開口了,“你肚子裏有多少花花腸子,我不清楚?平時你表現不好,這次讓你來寫生,已經是給你機會了。你答應不給我惹是生非的,現在出了事還巧舌如簧?”
“老師,你不能這麽說……”金立的語氣軟了。
“什麽不能這麽說?你的情況誰有我清楚?遲到,曠課,吸煙,談戀愛,頂撞老師,作業不交,要不是我一次又一次給你機會,你還能站在這裏?”成老師怒不可遏。
金立徹底沉默了。
“你們兩個,今天回去寫份檢討,明天交給我。”黃主任在成老師的助威中結束了說教。
“老師,我可從來沒寫過檢討,能不能不寫?”等人群散去,秦朗跟在齊老師後麵說。
齊老師回頭平靜地看了看秦朗:“不寫就不寫吧,我跟黃主任說說。不過,你嘴角傷成這樣,我還是要跟你家長打電話說明一下。”
“拜托,齊老師,”秦朗哀求道,“能不能不說?”
“為什麽?”齊老師有些不解,“你們離家在外,出了事,如果我們沒盡到告知的義務,是要負責任的!——放心,我知道怎麽跟你家長談,這件事上,你是無辜的。”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秦朗低著頭,“家裏的事太多了,我實在不想給他們添麻煩。當初我選擇這個學校,家裏是不同意的,是我堅持……”
齊老師看著他,有些為難:“如果你覺得跟你繼母打電話不方便,我可以跟你父親打電話。”
“父親……”秦朗苦笑道,“我都快半年沒見著他了。”
“他怎麽啦?”
“我不知道,我也想有個人告訴我他怎麽啦……”秦朗猶豫了一下,告訴他,父親惹了官司。
也許秦朗落寞的眼神讓齊老師覺得心疼,他或許在想,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外表高大,但內心似乎是無助的的。
“好吧,我暫時不給你家長打電話,”齊老師拍了拍秦朗的肩膀,“不過,你要答應我,無論金立如何挑釁,你都不跟他糾纏,好嗎?”
“好,我答應您!”
“去吧,好好畫,你是很棒的!”齊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老師!”
秦朗帶著感激之情離開了齊老師。
下午,在胡思亂想中,秦朗完成了未完的水粉畫,又畫了一個速寫。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四輛大巴車陸續返回宏村的旅社,1104班的車走在最後。大家都很疲憊,昏昏欲睡,連最愛說話的紀管祥也閉上了嘴。
仿佛眼一閉一睜,旅社就到了。隻聽一陣撕心裂肺似的狗叫聲,把所有人從混沌中驚醒。大夥下車一看,原來是一條小黃狗被車輪壓到了腿,正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和叫喚,旁邊血跡斑駁。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心疼得不得了。
正當大家商量怎麽辦的時候,旅社老板走上前,抓起小黃狗的一隻後腿,不顧小狗的哀號,拎著它往旁邊走去。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老板的手利落地一揚,就把還滴著血的狗扔了出去。伴著一陣急促的悲鳴,小狗在空中劃出一道笨拙的弧線,像脫杠的體操運動員一樣,重重地摔在一個垃圾堆上。
同學們怒了,紛紛衝到老板跟前,指責他不該這樣對待一個受傷的生命。老板一臉無辜地說:“這是一隻沒人管的流浪狗,丟了不算了?”
“沒人管就可以丟了?現在它受了傷,你把它丟在那裏,不是要它死嗎?你有沒有同情心?”藍玉抖動著嘴唇,第一個站出來抗議。
老板吃驚地看著藍玉,正如藍玉吃驚地看著他。
“一隻狗……怎麽了?”他欲言又止。
說完,他想走,可同學們已經圍住了他。
“不能走!”
“你們這些孩子,多大的事情?為什麽跟我過不去?”老板不耐煩地想擠出包圍的人群,但幾個男生站出來擋住了他。
“你不應該這樣對待小狗,你應該給他治療!”秦朗也義憤填膺。
“又不是我撞的,我為什麽要給他治療?不懂事的孩子,讓我過去!”老板覺得他們在無理取鬧。
“車子不是你安排了嗎?你難道不應該負責?”紀管祥也聲援道。
老板試圖推開大家,可結果沒有成功,於是爭吵更激烈了!
藍玉等人已把小狗抬到幹淨的平地上,看著小狗驚慌痛苦的樣子,她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黃主任、齊老師和龔老師聞訊趕過來。對於長期與學校合作的旅社老板,他們不好貿然責備什麽。對於愛惜小生命激動不安的學生,他們也不好批評什麽。他們隻好盡量安撫大家,指出這隻是一個意外。大夥的態度軟化了,但要求老板必須道歉,否則不讓他走。老板當然不會道歉。雙方騎虎難下。
後來,齊老師說:“你們這樣吵有用嗎?你們要是真心關心小狗,就該找醫生給它看一看,包紮一下。”
這話倒提醒了大家,經過商量,藍玉、紀管祥和我,還有一個叫陳思思的女生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吃飯。大家小心翼翼地托著小狗,來到附近的醫務室。
“骨頭斷了!”醫生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簡單地看了看。
“還有救嗎,醫生?”藍玉可憐地問道。
“我不是獸醫,對骨科也不擅長,”醫生看了看焦急的眼睛,“我隻能清理一下傷口,簡單包紮一下。”
“附近有獸醫或寵物店嗎?”
“我不太清楚,”醫生猶豫了一下,“還要我弄嗎?”
“弄,弄!”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醫生把小狗安放在一個台子上。為了防止小狗亂動,他們小心地按著它的身體。小狗無力掙脫但又想用力掙脫,結果讓自己更加虛弱。藍玉騰出一隻手,撫摸著小狗的頭和背,小狗惶恐不安又充滿期待地望著她,嘴裏不時發出嗚鳴。
醫生清理完畢,塗了藥水,最後找來一個小竹板,把小狗受傷的左前腿包紮了起來。
“能不能接好,聽天由命了!這可是一隻流浪狗,誰來照顧它?”
醫生把最後的疑問丟給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