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失去了他們從未理解的世界,
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應受的懲罰。
——【英國】奧登《戰爭時代(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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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英語晚自習。紀管祥在課上睡大覺,被個子嬌小聲音洪亮的Miss楊教訓:“我把你叫醒,你怎麽三分鍾都堅持不到呢?”
“什麽?”紀管祥睜開惺忪的睡眼,“加時賽不是五分鍾麽?”
全班嘩地笑起來。
“什麽加時賽?”Miss楊頂了頂眼鏡,“籃球嗎?你做夢都打籃球?這樣,我考考你,籃球的英語單詞是什麽?”
“basketball!”紀管祥懶洋洋地說。
“三分球呢?”
“嗯,three-pointshot!”
“助攻呢?”
“好像是assist”
“蓋帽呢?”
“blockshot!”
“籃板球?”
“rebound!”
“不錯嘛!誰說你英語學得不好?”Miss楊驚歎道,“再考兩個,犯規是什麽?”
“foul!”
“驅逐出場?”
“ejection!”
“好了,你的瞌睡該醒了,如果你再睡覺,我就算你foul,然後把你ejection,聽見沒?”Miss楊繼續講課。
紀管祥瞌睡醒了大半。他不想被罰到門口站著,隻好打起精神聽課。
下了晚自習,天空飄起了不易察覺的雨絲。還是女孩子皮膚敏感,先叫了起來。秦朗開始不信,後來感受了一下,確實若有若無。看到藍玉兩手交叉摸了摸**的胳膊,他關心地問道:“你冷嗎?”
“還好!”
“你今天這身長裙還蠻好看的。”
“是嗎?”
“嗯,你個高,穿長裙好看。”秦朗欣賞地笑了笑,“其實,你可以做個平麵模特,給一些網店試穿衣服,肯定受歡迎!”
“這倒是個好主意!”
“你明天還要參加模特培訓嗎?”
“嗯,每周一次,等美術聯考完,我就請假專門培訓了。”
“培訓要走貓步嗎?”
“走啊!”藍玉說完,便信步在校園林蔭道上走起來。
路燈的光被濃密的枝葉擋住大半,隻留下含蓄的光影投射在地上。藍玉富有節奏的身姿,在含蓄中起伏前進,抖起的長裙洋溢著身體的驕傲,飄動的長發訴說著青春的美好。
“怎麽樣?”藍玉突然回眸一笑。
“好看!”
“真的嗎?”藍玉有了信心,又開始走起來。這一回,她還喊了口令:“一,二;一,二……”
“歪了,歪了!”秦朗在後麵笑著喊。
出了校園,倆人在立交橋下分了手。
剛到車站,一輛4路電車就識趣地到了。秦朗趕緊跳了上去,刷了卡正往裏走,一陣清香從他身後飄過來,他回頭一看:“是你?”
“好巧,又碰到你了!冬彩雪調皮地笑道。”
“你又沒回家?等我半天?”秦朗又找到車門後的座位坐下。
“臭美,我等你幹嘛?”冬彩雪也挨著坐下,“我和同學在網吧上了會兒網。”
“你在家不能上網?”
“家裏沒有人,一個人有什麽意思?”
“你是一個寂寞的人。”秦朗笑道。
“孤獨好不好?不是寂寞!”冬彩雪抗議。
“有什麽區別?”
“你沒見網上說嗎?孤獨是沒人陪,寂寞是沒人懂。”
“有點意思!”秦朗瞅了瞅冬彩雪自鳴得意的眼睛,“我看你,明明是忍耐不了寂寞,還用漂亮話來掩飾。這讓我想起《安娜·卡列琳娜》中的一句話——”
“什麽?”
“我若能克製塵世欲望,那當然無比高尚;我若忍耐不了這寂寞,畢竟也享盡人間歡樂。”
“沒讀過,——不過,好像也有點意思。”冬彩雪故作思考狀,“那——你是希望高尚,還是希望歡樂?”
“如果克製欲望,才能高尚,我情願不高尚;如果放縱自己,能夠歡樂,我何必忍耐寂寞?”
“說得好,跟我想得一樣!所以,我永遠不會讓自己一個人呆著!”
“所以,你找我?”
“臭美,我不是說碰巧麽?”
秦朗哈哈大笑:“一個人呆著,也不代表孤獨寂寞啊?看看書,聽聽歌,上上網,都挺好的。我經常一個人畫畫,畫一整天都沒事。”
“哼,”冬彩雪直搖頭,“我不喜歡一個人呆著,再好的東西,沒人陪著,也沒意思!”
“看樣子,你不是害怕寂寞,你是缺乏安全感!”
“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好像很多人沒有安全感。”秦朗懷疑地看著她。
“唉,”冬彩雪的神色突然暗淡下來。4路電車已繞過蛇山腳,山上的樹鬱鬱蔥蔥,黑得讓人安靜。
“怎麽了?”
“我媽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冬彩雪苦笑道,“她經曆了四次婚姻:第一個男人,遊手好閑,打架鬧事,後來還坐了牢,她給他生了個兒子就離開了。很快,她又嫁給第二個男人,然後生下我,可不到六年,她又離婚了。之後,她和一個帶孩子的男人結了婚,可僅僅維持了二年,也過不下去了。第四個,就是現在這個,是個半老頭子,大她20歲,都快當我爺爺了。不過,從過去三年的情況看,他們的關係還算穩定,但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這樣啊!”沒想到這麽隱私的東西,冬彩雪居然和盤托出,秦朗頗為震驚。
“我媽是個美人胚子,走到哪裏都受男人歡迎,但她需要一個真心疼她的人。”
“你身世夠淒涼的!”
“什麽淒涼啊?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嗎?”冬彩雪滿不在乎。
“你平時管他叫爸爸嗎?”秦朗好奇地問。
“叫啊,不叫,我媽會罵我的!”冬彩雪莞爾一笑,“你呢?我從不跟人說我的家事,今天跟你說了。”
秦朗有些為難。他不喜歡把家事講給別人聽,奈何冬彩雪心無城府,已說了自己的家事。
“還好啊!”
“你的生活肯定比我美滿!”
“曾經很美滿。”秦朗歎歎氣。
“怎麽了?”
“我媽在我十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了,現在我爸又找了一個。”
“哈,那我比你幸福!”冬彩雪得意地一笑,“至少我親生爸爸還在!”
秦朗陡然不悅。
“對不起,觸動你的傷心事了!”冬彩雪發現了他的變化。
“如果讓你選擇,你願意跟自己親爸爸過,還是跟現在的爸爸過?”
“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必須跟我媽一起過。我對親爸爸的印象比較模糊,五歲時,他就離開我了。”
“後來沒見麵?”
“開始見過幾次,還有點不舍,後來幾年就斷了聯係。這兩年,又聯係上了。”
“哦。”
“隻要能疼老婆孩子,就是好爸爸,管他親生不親生?”
“你倒務實!”
“不然又怎樣?親爸爸對你不好,不如不要!”
秦朗搖搖頭。
“你後媽對你怎麽樣?”輪到冬彩雪好奇了。
“還好!”
“好就成!”
“你跟她住在一起,會感到別扭嗎?”冬彩雪繼續發問。
“不住在一起。”
“為什麽?”
“我單獨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自在些!”秦朗看到冬彩雪有些不解,又補充道,“我也好安心學習!”
“這樣也好,免得在一起久了鬧矛盾!”冬彩雪翹起二郎腿,調整了一下坐姿,“什麽時候帶我去你家?”
“為什麽?”
“我帶你去過我家,你也應該帶我去你家吧?”
“這是什麽道理?”
“禮尚往來啊。”
“你呀!”秦朗想駁她,但覺得很費口舌。
秦朗的目光不經意掃到冬彩雪的腿上。兩條修長白皙的腿輕輕晃動著,宛若兩個旁若無人沐浴的少女。
“你為什麽不穿裙子?”秦朗忍不住說。
“什麽?”冬彩雪有些驚訝。
秦朗覺得自己太冒失了,隻好繼續說實話:“你的腿很長,穿裙子應該很好看。”
“是嗎?”冬彩雪咯咯一笑,“我覺得穿短褲也好看啊,更顯得我的腿長!”
“是嗎?”秦朗嘿嘿兩聲,眼睛又掃了掃她的腿,冬彩雪不好意思,二郎腿不由自主地翹了翹。
“你不怕冷嗎?晚上還有點涼。”
“不冷啊,我身體好得很,跳舞啊,溜冰啊,遊泳啊,我都來的。”
“你會遊泳?”
“當然,遊泳最鍛煉身體了!”
“經常遊嗎?”
“一周一次吧。我沒有晚自習,也沒有補課,多的是時間。”
“哪裏遊呢?”
“也不固定,主要在礄口。”
“哦,也許我們遇到過。”
“是嗎?你應該比我遊得好!”
“什麽叫好?”秦朗想到橫渡長江的失利,突然沒了聊遊泳的興致,“好玩而已!”
倆人下了車,繼續走了大半站路。
“到我家坐坐?”冬彩雪逗著秦朗。
“算了。”
“那我去你家?”
“算了,太晚了!”
“那改天?”這句話似乎才是冬彩雪的重點。
“再說吧,再見!”秦朗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星期六早上的車流明顯要小些。可到了學校,秦朗發現校門口來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一打聽,原來是某銀行借用了學校的教室作為考場。
“你以後就明白了,我們學校是考場專業戶,除了雷打不動的中高考、美術聯考,還有成人高考,研究生考試,英語口語考試,從業資格考試,單位係統內部考試,一年好多場咧!”藍玉看到秦朗疑惑,一邊解釋,一邊遺憾沒停課。
“有考試會停課嗎?”秦朗問。
“一般都會停的,今天的考試規模小了點,稍微大一點,我們就不用補課了!”藍玉今天穿了件紫色碎花的裙子,說話的時候,裙子也在悠悠抖動。
上午仍上專業課。老師給每人發了一個人物小樣,讓大家完成一幅素描作品。
“大家用點心啊,還有一個半月就聯考了。下周過完,最遲十月底,文化課全停,隻上專業課。”龔老師說。
“那不是每天上專業課?晚自習是,補課也是?”雖然早就收到了消息,但紀管祥仍習慣性地叫嚷。
“是啊,從早畫到晚。”
“要命啊!”
“天天畫,要不了你的命。一天不畫,會要了你的前程。”
“老師,你沒聽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嗎?”
“你覺得,認真備考不是好事?”龔老師一板一眼地反問道,“前些時,我聽齊老師講了一句詩:與其在懸崖上等待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我覺得,畫就是你們的愛人,與其無所事事,不如傾情投入,肯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果。好了,不廢話了,趕緊畫吧!”
紀管祥對我低聲道:“與其什麽千年,不如什麽一晚?”
“與其在懸崖上等待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秦朗想了想說。
“我覺得,”紀管祥詭笑了一下,俯身到秦朗身邊,“齊老師是委婉地告訴龔老師:你還等什麽?老大不小了,等了這麽多年,還不趕快找人嫁了,想哭的時候,還有個肩膀給你哭,多好啊!”
秦朗不敢大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你們說什麽?”藍玉在一旁很好奇。
紀管祥不想重複,說:“你問秦朗。”
秦朗搖搖頭:“你問紀管祥。”
“切,肯定不是什麽好話!”藍玉幹脆不問了。
下午是文化課,晚上是數學晚自習,一晃又是一天。
仿佛是昨天,秦朗又上了4路電車。車剛剛啟動,但因為有人還要上車,所以又停了下來。秦朗不經意地看了一下上車的人,竟是冬彩雪!
冬彩雪笑吟吟地走到秦朗身邊坐下。
“好巧啊,我們又碰見了。”秦朗故意說道。
“嗯,好巧!我和同學在楚河漢街玩了一下午,車到大東門了,我想,這個點你該下晚自習了吧?不如等你一起回家,路上還有個人說話。結果,還真被我碰上了。”
“是嗎?我以為你專門從礄口過來接我呢!”秦朗故意逗冬彩雪玩。
“臭美,你有那麽大的魅力嗎?真是的!“
“我是沒有那麽大的魅力,但我習慣一個人坐車,習慣一個人孤獨。不像你,坐車也要人陪。”
冬彩雪聽了這句帶點諷刺的話,也不惱:“那我陪你就更對了!你昨天說我沒有安全感,你這樣獨來獨往,又不喜歡與人交流,我看你比我更缺乏安全感!”
“這是什麽邏輯?獨來獨往就是缺乏安全感?”
“是啊,正常的男的見有我這個美女陪著,高興都來不及,你呢,還嫌棄人家。你說,這是不是不正常?拒絕交流,封閉自我,看起來自立自強,其實很脆弱呢,這不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嗎?”
冬彩雪的分析看似隨意,但多少也入情理,秦朗不禁對這個女孩刮目相看。
“看來,你是老天派來拯救我的!”
“Itistrue!Afaultconfessedishalfredressed.你應該虛心才對!”冬彩雪竟飆出英語。
“承認錯誤,等於改正一半?你英語蠻好嘛!”秦朗沒想到冬彩雪說出一口流利的英語。
“所有科目裏麵,我就英語還過得去,語文湊合,其它都一塌糊塗!英語是從小培優培到大,現在我一個月還要上一二次課。”
“是嗎?”秦朗很好奇,“為什麽不讀高中?然後考個外語專業什麽的?”
“就我那點分數還能考得上高中嗎?”冬彩雪自嘲道。
“那也是,你有什麽打算?”
“我現在不是學酒店管理嗎?我那後爸說了,以後把我送到新加坡留學,他說那邊的酒店管理專業全世界有名。”
“你也要出國?”
“到時候再說吧,怎麽,還有誰要出國?你嗎?”
“不,不,我暫時還不想出國。我身邊的一些朋友倒是出國了。”秦朗想起了光媚,“你出國不怕孤獨嗎?”
“無所謂,出去見見世麵也好,我這個性格,去哪裏沒有朋友?”冬彩雪咧嘴一笑。
秦朗默然不語。眼睛不經意又掃到冬彩雪雪白的腿上,和昨天一樣,她還是穿著短褲,不過換了顏色。
“你的父母幾時回?”秦朗找話說。
“他們啊,要回自然回,每過幾個月,他們都要出去玩一次,快活得很!”
“把你一個人丟在家,他們也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冬彩雪笑眯眯地看著秦朗,“我十歲時,我媽就對我說:彩雪啊,你都十歲了,是個大人了,以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我現在都16歲了,還怕什麽?”
“有意思,我還有爺爺奶奶照顧我,你就一個人,還是一個女孩子,你媽對你也是夠放心的!”
“怕什麽?難道怕被人拐走不成?一般的流氓我還真沒有放在眼裏!”
“是嗎?真沒看出你是個女漢子。上次你的手機被偷怎麽沒發現呢?”
“還不是因為你?你老在我後麵看著我,我怎麽好意思回頭?”
“咦,還是我的不是了?我什麽時候盯著你看?救你一命,你不謝恩,還反咬一口,這天理何在?”
冬彩雪咯咯笑道:“好了,做了一點事就天天叫人記住,太小氣了。”
“你?”秦朗被冬彩雪的話噴得啞口無言,半天不說話。
“生氣了?”冬彩雪拉拉他的胳膊,“如果真生氣了,那就是真小氣了。”
秦朗扭過頭,正色道:“我既然生了氣,氣應該越來越多啊,那就不是小氣,而是大氣。”
冬彩雪見狀說:“我媽曾說過,一個好男人應該能受得住怨言,一點氣都受不了算什麽男人?”
秦朗笑道:“中國人為了說服別人,第一喜歡引用‘某個偉人曾說過’,第二喜歡引用‘某本書曾說過’,第三喜歡引用‘我媽曾說過’。有時候,‘我媽說’,比一切道德法律都管用!”
“你諷刺我?”
“沒有,沒有,我覺得,聽媽的話,總沒錯的!”秦朗似笑非笑。
“討厭!”冬彩雪拍了下他的手臂。
“你的名字誰起的?”
“我媽啊,怎麽了?”
“又是你媽!”秦朗忍住笑,“挺好聽的,為什麽起這個名字?”
“這個是有來曆的!”冬彩雪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媽快生我的時候,武漢剛下過一場雪。她說,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下,白雪好像變成了彩色,她覺得好美,於是就給我想好了這個名字:彩雪!”
“彩雪,彩色的雪,好聽!你媽像個詩人!”
“詩人倒不是,不過,她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這一點,我很佩服她!”
“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怎麽感覺這話有惡心的意思?”
“沒有啊,真心讚美!”
“討厭!”
“討厭是你的口頭禪?”秦朗隨口一問。
“你說呢?”
秦朗心頭猛地一動,剛才還歡喜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怎麽了?”冬彩雪覺得不對勁,“我說錯什麽了?”
秦朗輕輕搖搖頭,把頭轉向車外。冬彩雪雖然納悶,但沒有追問。車在長江大橋上呼呼而過,江風也呼呼鑽進車內,又呼呼溜出去。龜山電視塔上旋轉的環形屏幕,正滾動播放著一個國酒廣告,在黑漆漆的山林和黑漆漆的江水包圍下,電視塔顯得異常孤獨但又卓爾不群。
“我以後可以叫你彩雪嗎?”話一出口,秦朗馬上意識到有點隨便,這才認識幾天啊?
“當然可以啊,那我叫你什麽?秦朗?郎朗?小朗哥?”
“哎呦,哪那麽多名堂?直接叫我秦朗不就行了?”
“秦朗,晴朗?彩色的雪遇到晴朗的天不就化了麽?好可憐!”
“什麽呀?沒聽過那首歌嗎?‘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
秦朗還沒說完,冬彩雪就唱起來:“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鐺,響叮鐺,響叮鐺,響叮鐺,響叮鐺……”
歌聲清脆悅耳,隨風飛揚,勾起幾許相思,也帶來幾縷想往。
分手的時候,冬彩雪重新提出去秦朗家看看,又被秦朗拒絕了。
“事不過三啊!”顯然,冬彩雪又在打心理戰。
秦朗笑著揮揮手,很快消失在夜幕裏。他怎麽也想不到,人與人的認識就這麽奇妙,才三個晚上,一個充滿故事的女孩就擠進了他的生活。
不上學的早晨永遠是美好的。秦朗從礄口公園跑步回來,吃了早餐,開始在家裏畫畫,突然接到了紀管祥的電話。
“江湖救急,秦朗!”
“什麽事?”
“你馬上到我這裏來一趟!”
“怎麽了?”
“來了我再跟你說。”
“什麽事神秘兮兮的,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能幫上你?”
“你放心,你肯定能幫到我的。這次你幫我的忙,下次,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秦朗被這番話搞得騎虎難下,猶豫片刻,還是同意了。半個小時後,他到了黃鶴樓南站。紀管祥已開來他的小帥摩托等他了。
“搞什麽鬼啊?”秦朗坐上他的車。
“到了就知道了。”紀管祥的小帥瞬間發出刺耳的轟鳴,很快箭一般地飛出去。
“你別開這麽快啊,我心髒受不了!”秦朗不由地抱緊了紀管祥的腰。
紀管祥沒有減速,車到了首義廣場轉了個彎,向一個涵洞駛去。到了民主路後,又轉入胭脂路,七拐八拐之後,車在一個巨大的紅色校門前停了下來。
“湖北中醫藥大學,這是哪裏啊?”秦朗看著校名,摸不著方向。
“曇華林啊,你沒來過?”
曇華林?秦朗自然聽說過,可真沒來過。據說,這裏有百年建築五十多處,被稱作活的武漢近代史書。有一次,他想和光媚來,但附近街道正好搞維修,就放棄了。
“來這裏幹什麽?”
“跟我來!”紀管祥笑而不語,拉他進了大學校園。
“你不會讓我參觀學校吧?”
“別急,馬上就到了!”
一進門,秦朗就看到右方有一棟似乎廢棄的建築,滄桑破敗,像個抑鬱的老人。走了幾分鍾,紀管祥指著低處一個籃球場說:“到了!”
“幹嘛?”
“打球!”
“你老遠把我喊來,就是讓我陪你打球?這不是浪費我的時間?”秦朗感覺被紀管祥耍了。
“不是陪我打,是替我報仇雪恨!”紀管祥狡黠地笑道,然後往那邊高喊,“老虎,秦朗來了!”
秦朗這才看到籃球場上有一個人,穿著黃色的背心和藍色的短褲,露出健碩的胳膊腿腳,這不是老虎是誰?
“嘿,秦朗!”老虎見他走近,一個擊地把籃球彈給他。秦朗穩穩地接過籃球,說:“要打球,學校就可以啊,怎麽跑這裏來打?”
老虎和紀管祥相視而笑,說:“請你來,是為我們報仇的!我們連續幾次都輸給三個家夥,昨天他們又叫囂,要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你說這口氣怎麽咽得下?”
“我好久沒打了,你怎麽知道我來了能贏他們?”秦朗攤攤手。
“你那天一出手,我就知道你沒問題!”
“我連球衣都沒有穿啊?”秦朗指了指自己穿的牛仔褲。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老虎從一旁的包裏取出一套背心短褲,“放心,都是幹淨的!”
秦朗沒辦法,隻好找個僻靜的地方換了衣服。
紀管祥遞過一瓶水,秦朗擰開瓶蓋一邊小口地喝著,一邊看老虎練球。他一眼瞥見老虎右肩的後背處,有一個醒目的紋身,縱橫交織的圖案圍著一個誇張的十字架,看起來熱血而霸氣。他不禁皺眉,如果就這樣光著膀子出去,別人不把他當成混混才怪。奇怪,學校裏沒老師管嗎?但轉念一想,老虎之所以把紋身弄在此處,大概是穿上T恤後,正好把它遮住吧?哦,玩世不恭的少年!
“練球啊!”老虎喊道。
“等一下,”紀管祥拿出手機,“老虎把籃球給我,秦朗,幫我拍張照片!”
“幹什麽呀?”秦朗接過手機。
“完成老龔布置的作業呀,她不是要我畫一張打籃球的畫嗎?我要畫就畫我自己!”
秦朗笑著搖搖頭。
三人開始一起練球。
不一會,來了三個人,二十上下的樣子,除了一個瘦高之外,另兩個皆五大三粗。他們都留著雷子頭,一個頭皮右側刻意推了個Z形圖案,麵皮皆黝黑,目露凶光,手臂上都有奇怪的駭人的紋身。路上碰到,你肯定會敬而遠之。他們大聲跟老虎打著招呼,言語中充滿了戲謔。
“你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嗎?”最矮卻最壯的一個對秦朗開著挑釁的玩笑,“細皮嫩肉的,不怎麽樣啊!”
“冇聽說人不可貌相?他是我們學校三人籃球賽的冠軍咧!”老虎用彪悍的武漢話回敬道。
“你們學校的冠軍頂個屁用?都是鬧眼子的隊伍!”(鬧眼子:武漢話,哄人、胡鬧等意思)
“等下打完了,會讓你們服撮的!”(服撮:武漢話,服氣。)
幾個人罵罵笑笑,顯然彼此很熟悉,沒什麽惡意。
“老規矩,三局兩勝,一局五個球!”練了十幾分鍾之後,對方發話。
一開球,秦朗才發現,這三人絕非學校籃球賽的對手可比,力量足不說,球技也不賴。和他們打起來,比較吃力。不過,打了一會兒,秦朗也發現了對方的問題所在,那就是沒什麽配合意識,基本上各自為陣,每個人都想成為最後一投者。他知道老虎和紀管祥有強烈的攻擊欲望,於是細心觀察他們的跑位,然後穿針引線給他們傳出好球。同時,不遺餘力地衝搶籃板。這樣打順之後,雙方的實力就勢均力敵了。第一局,對方5比4險勝。
雙方喝喝水,休息一下。
“有兩把刷子啊,就輸我們一個球,比以前強多了!”對方瘦高個笑道。(有兩把刷子:武漢話,有點本事。)
“那談鬼?等哈子還要贏你們幾個?”老虎不服氣。
走到一邊,老虎對秦朗說:“你不要光組織啊,該投的就投!我看你似乎一個球都沒投。你是有準頭的,光靠我們兩個投,容易被封死。”
第二局,秦朗還是以組織為主,有空檔的時候,會果斷地投籃或上籃,從不盲目出手。第二局的配合越來越好。老虎和紀管祥也如魚得水。很快,第二局,他們5比3獲勝。
第三局是決定勝負的一局了。雙方的體力都有下降,但拚得比之前還凶。尤其是對方,加強了身體的接觸,一拿球,人就貼過來,一度讓人無法出手。這時候,秦朗利用嫻熟的運球拉開了對手的防線。一旦突破一個人,他就和同伴形成三打二的局麵,一旦二人過來搶,他就快速把球傳出去。這樣,雖然對方球風凶悍,但打起來完全沒了脾氣。最終,他們又以5比3獲勝。
“輸得不甘心啊!”對方叫道。
“不甘心麽事咧?願賭服輸,趕緊掏錢!”老虎黑汗直流,呲著嘴笑道。
對方三個人,一人從口袋裏掏出100元,不情願地遞給老虎。
“下回再約啊,這次你們換了人,我們還不適應!”
“好說,好說!”老虎笑著收了錢,又樂嗬嗬地對紀管祥和秦朗說,“我們走,找個地方瀟灑去。”
原來是叫秦朗過來賭球,他有種被利用的感覺。
三人收拾了東西,離開了球場,留下另外三個落魄的家夥,在那裏你怪我,我怪你。
“輸了三次了,終於贏了一次!”紀管祥也是一副揚眉吐氣的樣子。
“叫他們嘚囉!”老虎一邊附和,一邊拿出兩百塊錢遞給紀管祥和秦朗。(嘚囉:武漢話,得意忘形或目中無人等意思。)
紀管祥笑著接過錢,秦朗怎麽也不願接。老虎笑道:“事先我就想好了,輸了,這300塊我一個人出。贏了,就每個人得。你幫我們贏了球,應該拿錢啊!”
秦朗說話倒實誠:“我今天來,主要是幫紀管祥忙,不講錢。”
“義氣!”老虎拍了拍秦朗的肩膀,“我就喜歡你這種性格。那好,這錢我就給紀管祥,你幫了他,他幫了我。哈哈!”
紀管祥毫不猶豫地收下,然後拿著錢指著老虎道:“你害我輸了幾回,現在終於回了點本了!”
兩人哈哈大笑。
秦朗體會不到他們的快樂,想找個機會走,便拿出手機看時間,結果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冬彩雪。她以為秦朗故意不接電話,發短信把他罵了幾句。秦朗怕她誤會,就回了個短信:“我在武昌這邊,忙,沒聽到。什麽事?”
很快,冬彩雪回了短信:“武昌哪裏?我過來找你玩!”
秦朗啞然失笑,這姑娘真不見外,才幾天工夫,就這麽粘人!秦朗沒有馬上回複,向老虎提出要走。
老虎忙拉住他,一口武漢話說出來大大咧咧:“兄弟,千萬不能走啊。老實說,今天請你來,不光是為了打球,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蠻想跟你聊哈子,交個朋友。你那天打球的樣子,蠻對我胃口。明明你可以直接進攻,看我跌出去了,非要等我進來,才繼續打。這種做法,很仗義,我喜歡!”(對我胃口:武漢話,合我意等意思。)
“沒什麽,這個很正常,我下午還要畫畫,得早點趕回去!”秦朗的普通話彬彬有禮。
“吃個飯,不耽誤時間的,我問了機關槍,你的畫是全校最好的,還怕浪費這點時間?”老虎連說帶拉,“走,先到我家衝個澡,然後我們去吃飯!”
秦朗沒辦法,隻好跟著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