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就是去撕裂,

死去,就是被撕裂。

——【以色列】耶胡達·阿米亥《死去,就是被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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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進了門,發現氣氛不對,爺爺奶奶都在客廳等著。秦朗正想問他們怎麽還不休息,奶奶示意他進畫室。秦朗納悶地進去,發現李翠彤坐在裏麵。

“幹什麽去了?”李翠彤冷冷地問。

“在學校畫畫。”

“可今天隻有一個晚自習,而且是數學晚自習。”

“你怎麽知道?”

“你有什麽我不知道?”李翠彤帶著一副嘲諷的口吻說,“你剛去學校幾天,就被別人找麻煩。去宏村寫生,跟別人打了一架。回到武漢,差點被別人毆打。後來告一段落,結果又被人追打進校園,連警察都招來了……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更多的麻煩在等著你?”

“你!你!你!”秦朗驚出一身冷汗。

“沒什麽奇怪,齊老師答應你不跟我說,但我會給他打電話啊,我每周一個電話,你的情況我有什麽不清楚?”

李翠彤的話把秦朗撕得體無完膚,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瞧瞧你務的什麽正業?”李翠彤揭開油畫的布,露出光媚**的身體一角。——這幅油畫原是放在裏側,被其它畫遮住的,“你還嫌吃虧不夠嗎?你學畫畫,就是為了畫這個?你還有心思學習嗎?”

“我想畫什麽是我的事,你憑什麽翻我的東西?連爺爺奶奶都不輕易進我的畫室,你以為你是誰?”秦朗的隱私被驀然窺見,頓時又羞又惱。

李翠彤顯然被秦朗的質問驚到,但很快恢複鎮靜:“我知道我不是你最親的人,但現在你爸爸不在你身邊,爺爺奶奶也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如果我不管你,任由你這樣下去,我怎麽對得起你爸爸?你可以不把我視為一家人,但我不能這樣!”

李翠彤說的在情在理,秦朗無法辯駁,但還是嘴硬:“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你不用擔心。你說的所有麻煩都不是我的責任,我會處理好的。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李翠婷站起來,臉上不悅。快要走出畫室的時候,她回過頭,冷靜地說道:“你不是會背《道德經》嗎?‘靜勝躁,寒勝熱,清淨為天下正。’這可是你爸爸希望你明白的道理!別讓那些麻煩事,影響你的前途。”

秦朗知道李翠彤在關心他,但他對她的明察秋毫很不滿。這是一種打著關心名義的不信任,更是一種**裸的監視。他完全蒙在鼓裏。這是一個精明的商業女性,她把秦朗當成一個商業方案在研究,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有充足的發言權。如果可能,她甚至會找個私家偵探調查秦朗,把他的行蹤查個一清二楚。這個女人太可怕!

被李翠彤揭開麵具羞辱了一番後,秦朗頓時變得垂頭喪氣。

藍玉走了,紀管祥因彩雪的事對他愛理不理,秦朗也刻意與彩雪保持著距離,再沒人在他身邊絮叨,他還真清淨了。

星期三上午有數學課。老尹又端著一大杯茶水進來了。長長的杯子裏裝滿了像水草般的茶葉,把水擠得無處藏身。後來,秦朗才知道,這不是茶葉,是絞股藍,一種號稱“南方人參”的草藥,能益氣,安神,降血壓。怪不得老尹的臉漲得像豬肝紅,估計有高血壓。

數學是大家的老大難,聽懂的不多。紀管祥一上課就趴在桌上睡了,最後竟打起鼾聲。本來老尹對睡覺的學生聽之任之的,現在聽到鼾聲,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先發出一聲“好大的鼾聲”的驚歎,引發大家一陣哄笑。後見秦朗過去拍紀管祥的肩膀,紀管祥仍沒醒,老尹就親自走到紀管祥身旁,用書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紀管祥被震得驚醒過來。

“夥計,你睡了蠻香咧!”老尹換成了武漢話來諷刺。

紀管祥一臉的毛焦火辣,但忍著脾氣:“我是說怎麽做噩夢呢?剛夢到金榜題名,騎著高頭大馬衣錦還鄉,忽然晴天霹靂,我一下掉下馬來,屁股都摔疼了。”

全班毫無保留地哄笑,連睡著的都笑醒了。

老尹火冒三丈:“你還金榜題名,衣錦還鄉?你不被派出所抓去算是好的。整天做白日夢,豬做的夢都沒有你多!”

紀管祥也不甘示弱,和老尹抬起了杠:“您做的夢也沒有我多啊!”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更加激怒了老尹。

“你邪完了!你知不知道,‘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敢罵老師?”

“我沒有罵您啊!我說的是事實,您都快退休了,能有什麽夢想?無非是炒個股,散個步,找個婆婆跳廣場舞。我還小,未來充滿無限可能,當然夢想很多啊。”

“你,你——”老尹氣得結結巴巴。

“豬的夢想是吃了睡,睡了吃。豬八戒的夢想是吃了睡,睡醒了想女人。您的境界好歹比他們高些吧?”

“你,你——”老尹的臉漲成了絳紫色,但不知拿什麽話還擊,一氣之下就把書扇到紀管祥臉上。

這啪的一下雖然不重,但也不輕,紀管祥哪受過如此侮辱,霍地站起來要跟老尹理論,秦朗一見勢頭不好,趕緊上前拉住了他。

“你憑麽事打人?你以為你是老師就狠些?”紀管祥的眼裏冒著火,看著讓人害怕。

“你憑麽事睡覺?你憑麽事罵老師?”老尹的武漢話也不含糊。

“我哪一句是罵人?哪一句帶個髒字?你做老師的不能血口噴人吧?”紀管祥怒吼道。

“你跟我出去!滾出去!不想跟你廢話!”

紀管祥冷冷一笑,指著老尹道:“我要到教育局告你!”

“你去告,告到教育部我都不怕!但現在,你跟我離開教室!”老尹的話有些鬆軟,但沒有絲毫退讓。

“憑麽事離開?我沒有交學費?”紀管祥幹脆無賴到底。

秦朗知道這樣爭執隻會激化矛盾,便上前拉紀管祥出去。班長也過來,勸紀管祥不要跟老師吵了,出去冷靜一下。在大家的勸說下,紀管祥離開了教室。還是班長有主見,把紀管祥帶到齊老師辦公室。齊老師簡單問明了情況,就讓他們先回去上課了。

數學課一下,老尹餘怒未消地去找齊老師投訴去了。到第二節上課,他還沒有來。等班長過去叫人的時候,才看到老尹、齊老師和紀管祥一起過來。進了教室,紀管祥看了看齊老師,齊老師嚴肅地催促道:“說吧。”

紀管祥低下頭,說:“我為我剛才無禮的行為向尹老師道歉:我上課不該睡覺,不該打鼾,不該調侃老師,不該頂撞老師。我忘了三年來尹老師對我的諄諄教誨,忘了他快退休了還任勞任怨地為我們上課,希望尹老師原諒我這個不爭氣的學生,也希望其他同學不要學我。”——說到打鼾的時候,大家忍不住笑了。

沒想到短短半個小時過去,紀管祥像換了一個人。語言仍有些玩笑的成分,但態度很誠懇。尹老師聽到這裏,已經找回了尊嚴,便說道:“剛才紀管祥在辦公室裏也跟我道了歉,我已經原諒他了。我知道你們快要高考了,壓力很大。但我也是為你們好,希望你們多學點。還沒到最後階段,你們不能有絲毫放棄。剛才我也是被他氣到了,用書打了他,我也不對。”

齊老師接過話:“有什麽不對?他這個樣子,就該經常敲打敲打,看他還敢不敢對老師不敬?”

齊老師的語氣看起來嚴厲,但眼神顯得溫和,他輕輕拍了拍紀管祥的肩膀:“回座位吧,為你的事耽誤大家不少時間了!”

一場看似不會善罷甘休的師生矛盾,就這樣平息了。秦朗不知道齊老師對紀管祥說了什麽,紀管祥這麽快就變得安靜和平和。換做別的老師,也許會停課,請家長,給處分。齊老師身上肯定有某種使人寧靜的魔力,這種魔力讓大家對他心悅誠服。

一場風波就這麽過去,好像沒有發生過。

前兩天,因為有事秦朗沒有讓彩雪晚上等他。周三周四,因為有專業課的晚晚自習,他也沒讓她等。小丫頭在微信裏抱怨秦朗故意躲著她,他沒有承認,推說功課太忙,壓力太大。

星期五,齊老師又召開了班會,主要談聯考之後的安排。他諄諄告誡道:“萬裏長征才走出第一步,無論聯考怎麽樣,還要繼續努力。文化課停了40天,趕緊要撿起來了。專業課和文化課,跛了哪條腿都不行!”

晚上隻有一個晚自習,彩雪說好了,要等他一起回家。

秦朗出學校比較晚,等到了馬路邊,看到彩雪已經在天橋上等著了。平時,她是在對麵車站等他。她見到秦朗很高興,好像好久沒見麵似的,竟突然抱住了他。秦朗怕同學看見了,試著讓她鬆開,可她就是不鬆。這是個任性而大膽的女孩!她知道上次替秦朗挨了一巴掌之後,秦朗對她的態度好了許多。後來,秦朗又請她看芭蕾舞劇,帶她逛楚河漢街。她可能認為秦朗已經接納了她。

天橋下車來車往,車燈閃爍。街邊的路燈也下著淅瀝的光雨。一陣冷風拂過,帶走秦朗口裏呼出的熱氣。秦朗忽然聽到一通刺耳的摩托車轟鳴,他沒有理睬,但這轟鳴聲反複響個不停,當聲音減弱時,有人又給它加上油門。

秦朗和彩雪朝聲音的方向望去。這一看,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紀管祥!

秦朗正朝這邊看。秦朗雖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依稀感受到那眼神的失落和憤怒。對望了幾秒後,又一陣轟隆聲,他的小帥摩托飛馳著跑了起來。加速,加速,像高壓電流撞擊般,那聲音更撕裂了!

秦朗呆呆看了好久,一直到車影和聲音都消失,還緩過勁來。

“那是紀管祥。”秦朗對彩雪說。

“紀管祥怎麽了?我們又不欠他的!”彩雪滿不在乎地說。

“你不欠,我欠。”秦朗苦笑道。

一路上,秦朗沒有說話。倒是彩雪解釋,紀管祥追她一年多,她對他沒有任何想法。

可是,秦朗又算什麽呢?一麵說有女朋友,不喜歡彩雪,一麵又和彩雪摟摟抱抱。這不是兩麵三刀嗎?再說,麵對彩雪的熱情,秦朗也沒有明確拒絕或明確接受,偷偷摸摸玩著曖昧,這對她公平嗎?秦朗忽然有些瞧不起自己。

他並不是糊塗。他清楚自己此時的心理。是的,他還想著光媚,但她太遙遠。他希望再次得到某種慰藉,得到他人的欣賞和崇拜,得到被人圍繞的快樂。既然這些東西不請自來,他為何要生硬地拒絕?空虛也好,虛榮也罷,總之,他的靈魂缺乏安全感。

“你說,你會送我禮物?是什麽禮物?”彩雪拉著秦朗的手,天真地看著他,絲毫不受紀管祥的影響。

“等等吧,過幾天送你!”

“又是一幅畫吧?”彩雪調皮地對秦朗笑,“你除了送畫,還會送什麽?”

“不想要?”

“要,當然要!我還等著升值呢。”

秦朗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明天如何麵對紀管祥。

可是,第二天早上,秦朗沒有見到紀管祥。正想著他是不是生氣不來上學,結果收到了老虎的短信:機關槍死了!

秦朗雖奇怪,但不以為意,隻以為紀管祥要倒黴了,或者死心了,便發短信問他:“他在哪裏?今天不來上學啦?”

“不來了,永遠來不了,他現在醫院太平間裏。”短信很快發過來。

秦朗看到這裏嚇了一跳,趕忙問:“你別嚇我,他現在到底怎麽了?”

“死了,昨晚出了車禍。”

秦朗仍不相信,覺得這不過是老虎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但恐懼之心已然控製不住,便不顧上課,生硬地向齊老師打了聲招呼,就出了教室。

“到底怎麽回事?你開玩笑吧?”秦朗急切地撥通了老虎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老虎疲倦而沮喪的聲音:“我會拿死人開玩笑嗎?昨天晚上,機關槍出了車禍,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

“你說的是真的?不騙我?求求你,不開這個玩笑了!”秦朗幾乎要哭出來。

“我也不相信他死了。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你不信,就來太平間看他吧。”

“好,好,我馬上來。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來……”說完話,我的淚水就嘩嘩地流下來。

秦朗傻傻地走到教室門口,淚流滿麵地看著大家。大夥被他的樣子驚到了,教室裏刹那間特別安靜。“怎麽了?”齊老師率先問。

“紀管祥死了!”秦朗呆呆地說。

“什麽?”齊老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紀管祥死了!”秦朗被迫大聲地說了一遍。

“什麽?!”教室裏頓時炸了鍋。

“我要請假,我要去看他。”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坦克和竹竿率先響應。

“怎麽回事?”齊老師把秦朗拉到門外。秦朗隻好忍痛簡單講了一下。坦克和竹竿跟了出來,還有人跟著要出來,被齊老師吼了進去。

齊老師想了想,當即決定跟秦朗一起去。他讓無課的老師幫忙照看一下,然後帶著秦朗、坦克和竹竿出發了。

一路上,秦朗淚水不斷。悲痛、自責、懺悔,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他強烈地感覺到,紀管祥的車禍是由他間接造成的。紀管祥看到他和彩雪擁抱,一定很氣憤,所以騎得飛快,注意力不集中,於是出了車禍……

到了醫院,胖王和武昌已經在門口候著了。大家跟他們來到一個小廳,裏麵就應該是太平間。在廳裏,見到老虎還有紀管祥的媽媽,還有幾個為紀管祥而來的親朋好友。

秦朗想見紀管祥,老虎說:“還是改天再見吧,他還沒有化妝。不然,你們看到那個樣子,會嚇到的!”

“你看了沒?”坦克問。

“我肯定看了,我是第一個趕到這裏的人。警察看他最後一個打電話的人是我,就首先通知了我。”

“那我們也要看!”

“你們確定?我是被迫看的,沒辦法!你們非要看,那就去吧。不過,小心你們留下陰影。”

這一說,坦克和竹竿就猶豫了。

齊老師過去跟紀管祥的媽媽交談。他媽媽見到老師就哭,半天才說上兩句話。紀管祥爸爸不在,聽說去找交警查事故原因去了。

秦朗問老虎,通知了藍玉和彩雪沒有。老虎說都留了言,藍玉沒回話,估計還沒睡醒。彩雪不想來。秦朗頹唐地蹲在牆角,再也說不出話來。

10點多,藍玉才趕來,還沒說話,便哇哇痛哭起來。

事故的調查還沒出來,大家也幫不上忙,齊老師就把他們帶回學校。秦朗掉了魂似的,不敢看任何人的眼,仿佛看見他們,他的罪過就多了一分。齊老師鐵青著臉,那種臉色可以壓倒黑夜。坦克和竹竿時而沉默,時而用惡毒的話咒罵可能的肇事者。同學們爭著問消息,但沒人願意回答。辜良紅仍是大聲大氣地喊叫,在彌漫的悲傷中顯得特別刺耳。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這幾天,大家等待著事故的調查結果,也等待著和紀管祥的最後告別。星期天,秦朗在家裏關了一天,拒絕了和彩雪的見麵。星期一,解主任在升旗講話中談到了紀管祥的死,以一種馬後炮的方式,教育大家不要違規騎摩托,要注意交通安全。秦朗沒有聽到憐憫,反而聽到一種不聽老人言的冷嘲熱諷。

事故調查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街頭視頻顯示,紀管祥出事時既無前車的壓迫,又無後車的衝撞。沒有,都沒有,甚至沒有一輛車正經過他旁邊!當時夜深車少,路燈還算清晰!不過,後來,警察在事發路麵發現了半塊紅磚,算是找到了元凶。這樣,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高速行駛的摩托車,突然被那半塊紅磚絆倒,導致人重重摔了出去,頭部正好撞到硬物上,腦部重創而死。

至於紀管祥有無其它突發疾病,則需要屍檢。但這已無意義,紀管祥的父母不希望兒子再挨幾刀,就放棄了。

星期二,紀管祥火化。很多同學想請假送行,但齊老師怕影響學習,就隻帶了秦朗、坦克和竹竿去。龔老師也一起去。老虎、胖王、武昌、子良、東東,還有其他班上跟紀管祥玩得好的,也去了。加上紀管祥的親屬,去殯儀館的人不少。

殯儀館有點遠。在一個大約七八平米的小房子裏,大家與紀管祥的遺體告別。齊老師代表師生,念了一段五分鍾的悼詞。當說到紀管祥風趣幽默,為人仗義,樂於助人,給大家帶來很多快樂時,不少人開始啼哭。藍玉的哭聲很大,這種大聲讓其他人的哭聲也很快大起來。最後,大家緩緩繞遺體一周告別。秦朗不敢細看紀管祥那張臉,匆匆一瞥,發現那張臉紅得很不自然,像是小學生上台表演時化的妝。他心裏像被千針萬線洞穿一樣,疼得麻木,但又哭不出來。

秦朗看到紀管祥的父母守在一旁,眼睛紅腫,淚水全無。他們的沉默更讓人覺得痛苦的可怕。告別儀式結束,紀管祥就被送進去火化了。秦朗不敢跟過去。那裏會有最撕裂人心的哭喊產生,讓人難以忍受。

終於出來了。紀管祥父母手裏,多了個盒子,而紀管祥就在裏麵!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消失了嗎?灰飛煙滅就是如此嗎?秦朗不敢相信,生命是這樣不堪一擊!

眾人驅車跟隨紀管祥的家人,把他送到老家安葬。龔老師有事先走了。齊老師開車,藍玉擠了上來。老虎不知從哪弄來一輛越野車,戴著墨鏡,威風凜凜地坐在駕駛室裏。他的身旁身後是他的一群夥伴。他會開車嗎?——是的,他開動了。

駛了好幾個小時,大家到了一處荒草叢生的土坡旁,遠處可見一個村莊。當骨灰壇子放進一個已挖好的土坑時,壓抑到極限的他的父母終於放聲哭起來。之前的哭,秦朗沒有見著,但這個哭,哭得人肝腸寸斷,無人無不為之動容。

這一上午,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中午回到學校,秦朗的身心仿佛被掏空一般。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他一動不動,但腦子裏翻江倒海。前麵本是藍玉的座位,但因為被勸離學校,她的桌子已被搬到教室後麵。旁邊是紀管祥的座位,上麵的書本仍淩亂地堆積著,仿佛他會馬上回來上課一樣。

記得秦朗剛來時,紀管祥拿自己的試卷跟梵高的畫相比,秦朗還笑他一個是神一樣的作品,一個是神經病一樣的作品。那一幕仿佛像是昨天。還記得上周他跟老尹頂撞時,說豬的夢想是吃了睡,睡了吃,豬八戒的夢想是吃了睡,睡醒了想女人。可是現在,他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下午,還有晚自習,秦朗不知道怎麽度過的。第二天,仍提不起精神。渾渾噩噩熬到下午,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連假也沒請,就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