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在你生命美麗的時候,
世界才是美麗的。
——顧城《一個人應該活得是自己並且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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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玉突然來的電話,讓秦朗有些驚訝。她哭哭啼啼半天,愣是沒說一句話。問她發生什麽事,她也不說。最後,她說想見他一麵。秦朗看見彩雪在身邊,也不好答應馬上去,就約在晚上6點。
“誰呀?6點見?”彩雪忍不住問道。
“藍玉,”秦朗我猶豫了一會兒,說了實話,“她好像遇到了什麽麻煩。”
“什麽麻煩?”
“不知道。”
“一個女生主動找你,那是對你的信任,你是該去幫幫她!”這話聽起來善解人意,但似乎有一點醋意。
倆人漫不經心地吃完飯,又上七樓影城看電影。彩雪挑了《北京愛情故事》,秦朗買了票和零食。他心裏一直在想藍玉會遇到什麽事。從和她交往的經曆看,她曾經的煩惱,一是和金立的矛盾,二是她知道自己非親生的真相。金立的事早已過去,剩下的就是她父親的事。難道她親生父親找到了?這個劇情可太離譜了!
這樣胡亂猜測著,連電影講什麽秦朗都不知道。彩雪倒是一臉陶醉的樣子,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看完電影都五點鍾了,見秦朗心事重重的樣子。彩雪笑道:“你送我回武昌吧,然後你再去藍玉那裏!”
這正中他的心意。
“看樣子,藍玉把你當成藍顏知己了!”彩雪在的士上跟我開起玩笑。
“她的藍顏知己是紀管祥,可惜他死了。”
“你又開始多愁善感了。”彩雪掃興地說。
“每個人都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秦朗反駁道,“因為你媽媽沒事,所以你很輕鬆。可是,昆明火車站有很多死了,他們的家人正痛苦無比。我們所不在乎的人的痛苦,對我們來說不值一提。”
“如果我們為每個不在乎的人痛苦,那我們的生活就過不下去了。”彩雪搖著頭反駁,“我隻在乎我在乎的人。”
“其實,我也是。”秦朗若有所悟,“但有時候,我會愛屋及烏。”
“唉,你就喜歡胡思亂想,跟你在一起我都像變得老了幾歲。”彩雪一笑帶過,“完了,完了,我懷疑你以後,會成為一個神經兮兮的畫家。”
車到起義門,秦朗放下彩雪,便一騎絕塵而去。
到了南湖,秦朗忘了藍玉的家在哪棟,給她打了電話。
“怎麽還拿著畫具?”藍玉從黃昏的朦朧濕氣中走出來。
“噢——”秦朗朝她看去,她穿著一件肥肥的羽絨服,像一個氣泡魚,“今天我剛考完校考。”
“哦。”
“怎麽了,藍玉?”
秦朗的一問,觸發了她的悲傷。
“秦朗,我,我……”藍玉突然撲到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怎麽了?你說!”秦朗手上拿著東西,都不知怎麽安撫她。
藍玉又嚶嚶哭了一會兒,想回家再說。
“你媽不在家?”
“嗯,她又出差了。”
到了她家,秦朗才仔細打量了一下她。好久沒見,感覺她臉有些浮腫和蒼白。眼睛紅紅的,明顯凹陷了不少,顯然她不止剛哭那一會兒。她脫去羽絨服,露出花色的高領毛衫,也是寬鬆型的,但已經比剛才的羽絨服顯身材多了。
“到底怎麽了?你跟我說。”秦朗心裏仍猜測著原因。
“我,我,”藍玉囁嚅著,臉上露出掙紮的表情,“我——懷孕了!”
“什麽?!”秦朗沒猜到是這個結果,霍地站起來。
“我懷孕了,二個多月。”藍玉的眼淚又流下來。
“怎麽回事?”秦朗忽然想到光媚,一種強烈的擔心湧上心頭,“誰欺負你了?”
“不是欺負,是我自願的。”藍玉低下了頭。
“到底怎麽回事?你跟我說。”
藍玉坐了下來,仍低著頭:“我們是在模特培訓班認識的。他長得很高,很帥,又會甜言蜜語,很討人喜歡,但我對他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隻是那段時間我太鬱悶了,身世不明,又被學校趕了出來,於是,我們就玩到一起。有一次,我們訓練完已經很晚了,又出去宵夜,還喝了酒。他說太晚了,不如找個酒店開個房,明天再回去。當時我迷迷糊糊的,就同意了。最後,就,就發生了那事……直到這幾天人不舒服,去醫院一檢查,我才知道懷孕了。”
說完,她又低聲哭起來。
“他知道嗎?”
“不知道。那次之後,我就跟他疏遠了。”
“你不告訴他,他怎麽承擔責任?”
“責任?他會承擔什麽責任?他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小孩,告訴他,能指望他什麽?如果他把我的事散播出去,我還怎麽見人?”
“可是,豈不是便宜了他?”
“便宜什麽?是我自己沒管住自己。”藍玉把頭埋進自己的雙手裏,哭得更傷心了,“我不知道該求助誰?跟媽媽說,她會打死我的。跟玩得好的女生說,又怕她們嘴巴鬆,遲早把事捅了出去。紀管祥已經死了。想了想去,我想到了你。”
“你要我怎麽做?”
“陪我去醫院,把——那個——打掉,”她抬起頭,淚流滿麵地看著秦朗,“我一個人不敢去,我怕別人嘲笑我,我怕我會死在手術台上。”
藍玉無助的樣子讓人心疼,秦朗的眼淚也快出來了。他想起光媚當初那個樣子,不也是這樣嗎?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她的頭攬到自己的肩上。
“你放心,我會陪你去,我會保守這個秘密。”秦朗撫摸著她的頭發。
淚水在她的臉上泛濫,有些還流進了秦朗的脖子。一種異樣的痛感,在他的皮膚上彌漫開來。
怪不得嵐姐說,女人其實挺可憐的。他想起《第二性》中的那些畫,那流淚的眼,流血的**……他終於看到了無奈,看到了掙紮,看到了裂縫……
在回漢口的路上,彩雪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他都沒接。窗外的風冷嗖嗖的,他的心也是冷嗖嗖的。
夜幕下的黃鶴樓還是燈火璀璨,長江大橋下的江水還是黑黝黝的,龜山上的電視塔還是像他媽的一塊墓碑!
秦朗讓爺爺幫他請了假。第二天,他陪藍玉去了醫院。藍玉不敢在休息日去,是怕人碰上。可就算今天是星期一,她也戴著帽子,圍著圍巾,隻露出兩隻警惕的眼。當她走進手術室的時候,那兩隻眼泛出了無奈的淚花,仿佛向純淨的青春做一次無奈的告別。
秦朗不看醫生護士的眼,知道那有意無意的眼神意味著什麽。相比一個簡單的手術,藍玉更怕這些眼神。這就是秦朗要來的原因,他要分擔藍玉的恐懼,該簽字的,該承認的,該接受教誨的,他必須代她承受。
手術室外等待的,大多數是成年的男女,隻有秦朗是稚嫩的麵孔。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他也忍不住看他們。如果他是他們的一幅畫,那他們也是秦朗的一幅畫。秦朗又開啟了寫生似的觀察。比如,在手術門口徘徊的那個年輕人,短頭發,濃眉毛,稀胡須,戴著一副眼鏡,不過二十出頭,斯斯文文的,像個大學生,估計不小心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現在來收拾殘局吧?他們昨晚是不是一起商量過,爭執過,或哭泣過?還有那位滿臉胡茬的中年男子,他是陪老婆來的吧?他老婆是不是像嵐姐一樣,得了子宮肌瘤?聽說這病,中年婦女得的比較多。子宮要切除嗎?他們應該有孩子了?但擁有一個正常的子宮,總比沒有好吧?子宮是幹什麽的?不是孕育生命的地方麽?如果連子宮都沒有了,心理上是否承受得了?還有那個蹲在樓梯口的男的,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是為什麽發愁呢?聽他剛才和旁邊的人說了乳腺幾個字,難道他的老婆得了乳腺癌?聽說這也是女性最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為什麽乳腺會出現癌症?當初,**像蓓蕾一樣可愛,到後來,它慢慢充盈肉實,享受了**,盡到了哺乳之責,何曾想到會像花一樣枯萎凋謝?
秦朗胡亂想著,猜測著每個人的處境,心裏一團糟。
藍玉終於出來了,臉色蒼白得可怕。她勉強對他擠出了一點微笑。——是的,那個胡亂播下的種子已經清除了!
秦朗送藍玉回到了南湖。他知道她需要照顧,就沒有離開。他給她做了午飯——其實就是麵條。然後,讓她去睡覺。他仍沒有走。開始,他有些發呆,不知在想什麽。到最後,他的腦袋疲憊不堪,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秦朗,秦朗,你還沒有走?”
秦朗聽見是藍玉的聲音,睜開眼。她已穿好衣服,起來了。
“怎麽不睡了?”
“睡醒了,再睡不著了。你怎麽還不走?”
“你第一天肯定很難受,所以我想等你吃了晚飯再走。我不能再下麵了,等會我去餐館買飯給你吃。”
“秦朗,你對我太好了!”
“說什麽呢?我們是朋友!”
藍玉眼睛閃了閃,露出一絲蒼白的微笑,然後低聲對我說:“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怎麽會?”秦朗明白她的意思,趕緊找話安慰她,生怕一猶豫會讓她多想,“吃飯都有噎著的時候,誰能沒有一點麻煩?”
“是啊,誰能沒有一點麻煩?可我的麻煩也太大了!”藍玉歎了口氣,“如果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我還是小時候的我,該有多好!”
“如果?”秦朗聽到這兩個字,也感慨萬千,“這是多麽美麗而虛幻的詞啊!如果我媽沒有死,我爸就不會找後媽;如果有我媽的陪伴,我爸也許不會坐牢。如果我家庭美滿,也許我不會叛逆;如果我不衝動,光媚也許不會離開。如果?人生中哪有那麽多他媽的如果?”
見他憤憤不平,藍玉有些緊張,似乎她的悲傷被他的悲傷嚇到了。
“秦朗,你的麻煩和我的麻煩都已經過去了,生活會好起來的。”藍玉居然安慰起我。
“生活就是一堆麻煩組成的!你不想要的,他偏偏給你。你想要的,他偏偏不給你。”秦朗哀歎道。
“是啊,這就是生活。”
“對不起,我不該這麽長籲短歎的,現在需要安慰的是你,不是我!”秦朗振奮了一下情緒。
“有你陪著我,我已經得到安慰了。”
“答應我,”秦朗雙手搭著她的肩膀,“以後一定要善待自己!——每次看到我身邊的人遇到麻煩,我就難受!我希望你過得快樂!”
“謝謝你,秦朗,我很感動!我會過得好的,你相信我!”藍玉流著眼淚。
倆人又閑聊了幾句,氣氛開始和緩起來。吃了晚飯,秦朗跑到超市給她買了一些營養品。這是下午他搜索手機後的結果。直到八點多,他才離開。當公交車在長江大橋上再一次駛過時,他重新陷入莫名的感傷。
他忽然想到該給彩雪回個話。莫名其妙地不理她,確實不禮貌。但該怎麽跟她解釋呢?肯定不能說實話啊!這一想,手機又放下了。
等他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一個身影從旁邊突然走了出來。
“秦朗。”
是彩雪!
“你怎麽來了?”
“你不接我電話,我擔心你。”彩雪一副諷刺的語氣。
“有什麽可擔心的?”秦朗理虧地笑了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這麽晚了,我倒擔心你呢!”
“是嗎?”彩雪站在秦朗和單元防盜門之間,睥睨地看著他,“我——覺得,你——不——喜歡我。”
這句話,讓秦朗有些緊張。
“這事,跟喜不喜歡你無關。藍玉遇到了麻煩,我也心情低落。”秦朗坦白道。
“什麽麻煩?”
“這是她的隱私,我真的不好跟你說。”
“嗬,我在想,如果我遇到麻煩,你會不會為我心情低落?”
“你永遠這麽快樂,這麽堅強,怎麽會遇到麻煩?”
“誰說的?你怎麽知道我會永遠快樂,永遠堅強?”彩雪激動起來。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隻知道你現在比藍玉快樂。”
“你覺得,這麽冷的晚上,我呆在這裏,快樂嗎?”
秦朗知道彩雪的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解釋,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釋。是我的錯,太晚了,回去吧。”
“可是,我現在不快樂啊,回去也不快樂!”彩雪似乎來了脾氣。
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秦朗忽然覺得她好需要憐惜。他走上前,想把她攬在懷裏。可她推開了他的手。
“我覺得你很怪,是個怪人!”彩雪眼睛複雜地看著秦朗,“愛不敢愛,恨不敢恨。該忘記的不忘記,該記住的不記住。”
“對——”秦朗尷尬地放下了手,自嘲道,“我沒你敢愛敢恨,沒你瀟灑自如。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變成這樣!”
彩雪並不理會他的傷感,聲音帶著哭腔:“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你有沒有把我當作女朋友?我是這麽在乎你,你卻不在乎我!我是不是有點傻?”
“彩雪,你不要這樣說。”
“不,我要說!自從認識你,我就變傻了!很多事,從沒想過會去做,現在我都做了!”
“對不起,我該考慮你的感受。”秦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她的頭發有一種夜的寒涼。這次她沒有拒絕。慢慢地,她開始哭出聲來,頭靠在了秦朗的胸口。
“我送你回去吧,把你送到家,當作賠罪。”在安靜許久之後,秦朗輕輕地說。
“不用了,我會自己回去。”彩雪止住了哭泣。
“一定要!這麽晚了,我真的擔心你的安全。”秦朗拍拍她的後背,喃喃地說,“我不希望我身邊的人不開心。”
於是,他又坐著的士,把彩雪送回了武昌。
第二天一到學校,秦朗就被齊老師嚴厲的目光拎出了教室。
“為什麽又請假?”
“我爺爺不是跟您說了嗎?有點私事要處理。”秦朗盡量保持尊重的語氣。
“私事?什麽私事?”
“既然是私事,我可以選擇不說嗎?”他仍彬彬有禮。
“為什麽不能說呢?學生請假,都要說明具體理由,比如生病,比如參加親戚婚禮,你什麽時候見過請假條寫因私事請假的?”
秦朗被齊老師問得啞口無言。
“可是,我爺爺幫我請了假。還需要解釋嗎?”他想了想,又找回最初的理由。
“你爺爺都不知道你幹什麽去了,這正常嗎?”
“我18歲都過了,難道不該有一點隱私嗎?”
“如果每個學生都以隱私為借口,我是不是什麽都不能管呢?”
“您要管我什麽呢?我不會耽誤上課,不會耽誤學習,不會耽誤考試!”秦朗有些不耐煩了。
“你不會耽誤上課?昨天不是耽誤了麽?不會耽誤學習?你不知道你的成績退步了麽?不會耽誤考試?你不是連三月調考都沒參加麽?”
“可是——”秦朗被批得沒話說。
“老實說,我不清楚你到底為什麽轉學,以你的成績,我覺得轉到我們學校匪夷所思。可既然轉了,就該既來之,則安之,隻要能取得一個好結果,那一切折騰就值得。可現在呢?半年多了,你的成績雖然還是全年級第一,可相比你剛來的狀態,你的分數已經下滑了不少啊!”
齊老師這番話確實說到秦朗痛處。自從轉到這個學校,他感覺學習壓力比詩琪中學小多了:晚自習放得早,作業也不多,因大家基礎普遍不好,老師也講得淺顯……相比以前,他自由支配的時間增加了不少。他認識了新的朋友:紀管祥、藍玉、彩雪、老虎、嵐姐,等等。他的生活經曆也豐富起來:金立騷擾,宏村寫生,混混糾纏,莫名挨處分,藍玉被勸退,紀管祥去世,被動接受彩雪的愛,又默默喜歡上嵐姐……加上,李翠彤已經管不了他,他自然更自由了!可是,在他自由的時候,他也意識到成績在慢慢下滑。這半年來,他隻是吃老本罷了!他已經在考慮,校考結束後,一定要靜下來好好學習。可是,藍玉的事,他能不幫忙嗎?
“老師,我知道您關心我,我下次注意,不隨便請假了!”
“也就是說,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說昨天的事?”
“老師,您放心,我真的沒幹壞事,我可以向您保證。”他情不自禁地舉起手。
“難道昨天的事神秘到不可告人?”齊老師露出古怪的笑。
“沒有,隻是涉及到別人的隱私,我要尊重別人。”
“好吧,”齊老師歎口氣,“我不問了。”
這時,早自習的鈴響了,齊老師轉身叫科代表帶領大家讀書,又回到走廊。秦朗看見樓下快要遲到的學生匆忙往樓裏趕,仿佛在趕一艘快要起航的船。
“你想聽實話嗎?”齊老師突然冒出一句。
“實話?”秦朗奇怪他怎麽說這句話,心想,難道你剛才說的不是實話嗎?
“我不想刻意隱藏什麽,其實,我經常跟你繼母保持溝通。我知道,你爸爸因經濟問題入了獄,你的爺爺奶奶並非你親的,而現在,你跟你繼母關係鬧僵了!”
“什麽?她都跟你說了?”秦朗忽然很憤怒。他曾經跟李翠彤說過,不要把家裏的事告訴老師,想不到她的嘴巴這麽長。
“她沒講我們為什麽鬧僵?”秦朗鄙夷地哼了一聲。
“說了,說你比較叛逆,不太認可她這個繼母。”
“她沒說實話。”
“那實話是什麽?”
“實話?”秦朗冷笑一聲,“我才不會到處亂說。”
齊老師奇怪地看了看他,說:“我不想打聽你們之間的矛盾,你也不用跟我說。我隻根據我的觀察去判斷一個人。我覺得,你繼母還是挺關心你的。有時候,並不是我主動跟她溝通,而是她主動跟我溝通。”
“她跟您還說了什麽?”秦朗擔心李翠彤說出他跟光媚的事。
“你指什麽?”
“比如,我,為什麽轉校?”
“你不是說跟人發生矛盾麽?”
我舒了一口氣,但將信將疑。
“我不關心你們到底發生什麽矛盾,我隻是奇怪,以你的成績和家裏的關係,完全可以找很多學校,為什麽你偏偏找到我們學校?這隻是一所中職學校,比高中肯定要差一些。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你了。”
“為什麽您當初不問,現在倒想問了?”
“其實,後來我問過你繼母,她說你就是希望上學時能看見長江。我很懷疑這個原因。”
“確實是這個原因。”
“就因為想看看長江?”齊老師仍驚訝不已。
“是的。”秦朗平靜地回答道,“我喜歡水,喜歡遊泳,這個跟您說過。”
“我覺得你不夠明智,如果是我,我肯定轉一所更好的學校。長江永遠在那兒,什麽時候不能看?”
“我……”秦朗欲言又止。其實,他很想說,當時自己經曆了那麽大的打擊,實在心情煩亂,如果每天能看看長江,真的可以讓我平靜一些。可這些,齊老師怎麽會懂?
“看樣子你有藝術家的氣質,想到什麽就去做,也不管是否可行。”齊老師調侃地笑了笑,“你現在後悔嗎?——轉到這個學校。”
這可是不好回答的問題。後悔嗎?他確實後悔過,主要是遇到的麻煩太多。不後悔嗎?也沒什麽後悔的,畢竟認識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還好吧。您不是說‘既來之,則安之’嗎?”秦朗避實就虛。
“我真希望你這樣想。”齊老師表情又嚴肅起來,“對了,你還確定今年橫渡長江嗎?”
“確定。”
“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有個同學是心理醫生,他經常給大學生做心理谘詢,我聯係一下他,看這個星期天有沒有空。”
“看心理醫生有用嗎?”秦朗忽然很反感。
“當然有用。你不早點解決心理問題,橫渡長江恐怕有困難。”
“您挺關心我的。”秦朗的言外之意是,您是不是多管閑事?
“相比你橫渡長江,我更關心你的高考。”齊老師意味深長地說,“如果你橫渡長江的心理問題不能解決,到時候可能會影響到高考。”
“可是,橫渡長江在七月中旬,高考六月八號就結束了。考完再看心理醫生,也來得及。”
“你以為心理問題看一次就能解決嗎?”齊老師正色道,“我明白,這是你的隱私。不過你放心,我隻提供心理醫生給你,並不過問你的事。除非你跟我說。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提供的人,但我仍希望你去看看其他心理醫生。”
“您覺得我有病嗎?”秦朗故意問他。
齊老師聽出他的情緒,說道:“你很正常。隻是我們每個人都有遇到坎的時候,這個坎過不去,就需要別人幫助一下。”
“嗯。”
“老實說,我有點擔心你。”齊老師說了這句話,就不說了。
秦朗坐在教室裏,想齊老師的話,他擔心什麽呢?這句話使他緊張起來。這好比一個得了慢性疾病的人,已經習慣了疾病,但有一天有人鄭重地對他說,你必須治病,否則有危險,於是他突然害怕起來。其實,秦朗也有看心理醫生的想法,但被齊老師動員甚至指定去看心理醫生,他不免反感。不過,仔細一想,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看吧,看一看也無妨。
教室裏的人還是差不少,齊老師說要到3月中旬,班上的人才能到齊。秦朗很想使自己靜下來,但腦子裏總想一些東西,比如藍玉現在怎麽樣了,彩雪是否還生氣。
中午,彩雪說不想在學校吃飯,要他陪她去吃。回來的時候,看到巷子裏一群人在打一個男生,男生被打得躺在地方,抱著頭,無力躲閃。唉,這種事在這個學校太常見了。
“走吧,不管閑事。”秦朗看彩雪還想看。
“我不是想看,我是看見老虎在那邊。”
我仔細望去,老虎果然在一旁。
“有什麽看的?就算老虎在,他永遠不是被打的,隻有他打別人。”秦朗拉著彩雪走。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秦朗一直看昆明火車站爆恐案的手機新聞,到現在,已有29人遇難,143人受傷,還有20名危重傷員尚未脫離生命危險。令人欣慰的是,逃跑的三名暴徒已被抓獲了。秦朗感歎,這要達到一種怎樣的瘋狂,才能讓人喪失人性?麵對無冤無仇手無寸鐵的陌生人,怎麽下得了手?
生命多麽無常!有人邪惡地扼殺生命,有人無預兆地丟掉生命。生命多麽可笑!有人不惜以自己的命博更多人的命,隻為表達某種立場;有人莫名其妙成為犧牲品,讓他的親人痛苦不堪。
秦朗的生命呢?它重要嗎?它來得容易嗎?如果10歲時不是媽媽救他,他能有今天?
還有紀管祥。他是那樣一個蓬勃的生命,怎麽就因一次車禍丟了性命?究竟哪些原因是他死亡的罪魁禍首?他騎車的莽撞風格?夜晚的模糊難辨?路上的亂石擋路?或者,秦朗的所作所為對他的刺激?秦朗不知道。
他愛自己的生命,也愛每個鮮活的生命,無論他們是陌生還是熟悉。活著,總有機會活得更好吧。
三月八日,星期六。紀管祥不在了,他的兩個死黨張啟華和何勇,完全承擔了班上插科打諢的重任。一早到學校,他們就撩辜良紅玩,祝辜良紅節日快樂。
辜良紅一臉懵懂,問是什麽節日。何勇說,三八婦女節啊。辜良紅頓時不依了,說她不是婦女,是少女!張啟華問她婦女和少女有什麽區別。辜良紅說:“一個是結婚的,一個是沒結婚的!”張啟華又說:“那沒有結婚的就是少女嗎?那龔老師不是少女?”辜良紅連連說不是,“龔老師年齡不小了,應該是婦女!”張啟華又問:“那什麽年齡是婦女,什麽年齡是少女”?辜良紅想了想說:“至少該滿18歲吧。”張啟華頓時大笑起來:“你前天不是說你過18歲生日嗎?那你不是婦女是什麽?”
辜良紅被兩人問得毫無招架之功,隻會大聲地辯解:“我不是婦女!我真的不是婦女!”
張啟華和何勇看辜良紅氣得臉通紅,不禁哈哈大笑。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重大新聞,馬航失聯了!上麵有二百多人呢!”
秦朗趕緊打開手機一看,淩晨才發生的事情,網上的新聞已鋪天蓋地。
凶多吉少啊!看了新聞,大家心理沉甸甸的。
齊老師一見大家,就談馬航失聯的事,然後由馬航失聯談到大家要珍惜生命,又從珍惜生命,談到大家要好好活著,從好好活著,談到要好好學習……。
下了課,他告訴秦朗,心理醫生已經約好了,星期天上午九點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