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把好的一麵給人看

另外的一麵,是要愛的

我會遇見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它們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國

——餘秀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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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秦朗又來到鳳凰山,這次他帶來了畫板和畫筆。他喜歡昨天和嵐姐采摘木心菜的場景,微微的晨光,靜靜的山頂,青青的草叢,以及兩個身處草叢中的人,從山頂望下去,還可看見大片參差的建築,縱橫延伸的交通,川流不息的車流,多麽熱鬧的生活場景啊。

雖然嵐姐不能當他的模特,但她昨天散發微光的形象已刻入腦海,他憑記憶就可以畫出來。當沉浸在繪畫中時,他覺得世界徹底靜止下來。所有的煩惱苦悶都煙消雲散。世界就在他眼裏,美好就在他的畫中。這一刻,他是世界的王者。這一刻,他贏回所有的自尊。他如此興奮,連中飯都沒有吃。到了下午,他完成了一幅水彩畫和一幅鋼筆素描。

“送給你。”晚飯的時候,秦朗拿出這兩幅畫。

嵐姐略有疑問,但仍微笑地接過去。

“畫得真好!”嵐姐很欣喜,“這個,這個是我嗎?”

秦朗點點頭。

“你的默記很好。”嵐姐看了好一會兒,又去看另一張畫,“喲,有點像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啊。鋼筆的勾勒,很符合城市的硬朗粗闊氣質。”

“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嵐姐笑了笑,“看樣子,你恢複正常了。謝謝你!”

“我該謝謝你!”秦朗感激地笑了笑,“這幾天,要不是你收留我,開解我,我可能真的不想活了。”

“不要動不動說不想活,活著多好,活著才能畫出這麽好的畫!”嵐姐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畫,“畫是生活的縮影,既能表現痛苦和掙紮,也能表現溫馨和美妙。它們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們讓我們學會生活,學會成長。”

秦朗又點點頭。

“對了,你前兩天畫的那些畫,都要保留下來。不要把它們視為陰影,而要視為財富。‘有磨皆好事,無曲不文星’。”

“我有個請求,”秦朗低著頭說,“我已經打擾你幾天了,這幾天可能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幾天,也可能是我痛苦過後最快樂的日子。現在,我想通了,也該走了。可是,我真有點舍不得走。呆在這裏,感覺很奇妙,就像回到家一樣。這種感覺好久沒有過了。我請求你,讓我明天再待一天,我想再出去寫生,畫幾張畫。然後,晚上離開。”

“可以呀,”嵐姐爽快地答應了,“其實每次看到你的畫,都會勾起我畫畫的衝動。等會兒,我們可以到樓下去切磋一下。”

這是個好主意!這世上有什麽比畫畫更美妙的事?

吃完飯,在嵐姐提議下,他們先出去散散步。走在大街上,秦朗終於沒有偷偷摸摸的感覺了。

“曇華林感覺好小,沒什麽可逛的。”走了一段路,秦朗有些不盡興。

“那你錯了,你不了解曇華林。很多曆史建築隱藏在街巷裏麵,你看這後麵是瑞典教區,很有特點的,可惜被人住得不成樣子。前麵十四中校園,據說是湖廣總督林則徐建的豐備倉遺址。再前麵的湖北中醫藥大學,裏麵曆史建築也不少,聖誕堂、翟雅各健身房、文華公書林輔樓書庫,都很有特點,文化書院校址就在這所大學裏。還有那邊的花園山,有花園山教堂,育嬰堂萬嬰墓等等,據說這一帶的曆史建築有五十多處呢。外人以為曇華林就隻有臨街的特色小店,其實真正的曆史韻味在小街深處。看曆史,就跟看人一樣,不要看表麵。等你高考完了,我帶你慢慢看吧!”

“好啊,好啊。”秦朗連忙答應。

散步回來,他們來到樓下的無畫不曇。關上門窗,拉上窗簾,打開明亮的燈,一個自在的畫室就誕生了。秦朗找來一個盛花的花瓶作為靜物,向嵐姐請教油畫的畫法。在大學,嵐姐學的是油畫。這多少受她前夫的影響。有意思的是,嵐姐和秦朗畫同一靜物,不過她畫的是水彩。他們時而會心交流,時而默不作聲作畫。這種感覺就像當年秦朗和光媚在一起的時光。

“秦朗!秦朗!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這兒!”一陣喊叫聲打破了寧靜。

彩雪?這是彩雪的聲音!

聲音是從一扇窗戶外傳來,秦朗站起來看看窗,又看看嵐姐。

“看樣子,你今天不能在這裏過夜了。”嵐姐微微一笑,“我還是回避一下吧。”說完,嵐姐上了樓。

秦朗來到窗前,拉開窗簾,一眼看到彩雪氣鼓鼓地站在窗外。幾天沒見了,秦朗感覺像過了幾年,這倒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而像躲在深山突然重返塵世的感覺。秦朗知道他必須要麵對彩雪了。

“你等一會兒,我收拾好東西,馬上出來。”他平靜地說。

秦朗上了樓,收拾了背包,離開了無畫不曇。他不知道怎麽跟彩雪說,他走到她跟前,拉拉她的手。

“走吧。”

彩雪甩開了他的手。

秦朗看著她的臉,發現好像消瘦了一點,心疼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他以為彩雪會責怪他,但她什麽都沒問。他想向她解釋,但不知從何說起。

看天色已晚,他攔了一輛出租,送她到起義門。

“你不想對我說點什麽嗎?難道非要我問?”來到小區門口,彩雪終於忍不住問道。

秦朗看著她質問的眼睛,心裏竟不惱。這兩天和嵐姐的相處,他心態平和了不少。

“這幾天我想到了死,你不會理解我的感受的。”

“為什麽想死?難道是為催眠的事?齊老師說,你是因為催眠而情緒失控的!到底發生了什麽?”

秦朗鼻子長出一股氣。

“彩雪,改天再說好嗎?我這兩天剛平靜點,不想再說這些傷心事了。”秦朗望著她。

彩雪也望著他,猶豫了一會兒,不再做聲。

秦朗轉身,默默地向外走,他知道彩雪站在原地沒動,一直在看著他走。他心裏不是滋味。

“秦朗,你這個混蛋!”彩雪聲音異常大聲,還帶著哭腔。

秦朗驚得扭過頭去。

“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麽過的?我到處找,發瘋地找,凡是你去過的地方都找,你這樣一句話不說就走?你太自私了!你隻考慮自己!”彩雪的哭聲越來越明顯。

話很刺耳,秦朗感到慚愧。

他走過去,想抱住她,可沒有勇氣。“對不起,”秦朗的眼淚不由地落了下來,“我很懦弱,我沒有你想象的優秀。我這幾天真的絕望過,你給我一點時間,改天再說。”

彩雪抱住了他,倆人都哭了。

秦朗終於回到了礄口的家。爺爺奶奶看到他回來,驚喜得不得了。他簡單應付了他們,鑽進了衛生間。洗完澡,他躺在自己的**,心裏還在五味雜陳。

這幾天秦朗怕被人打擾,手機一直關著。一打開手機,大量的短信不停地冒出來,讓秦朗有些吃驚。等提示音不再響起,我才一一查看。彩雪的短信最多。秦朗好奇地數了數,足足125條!五天時間,平均一天25條,第二天最多,一共發了42條。她說的話最多的是:秦朗,你在哪裏?我好擔心你。

發短信的,還有齊老師、老虎、藍玉、竹竿等十幾個人,甚至李翠彤也發來好幾條。

最後一條短信果然還是彩雪的:“秦朗,你到家了嗎?”

秦朗馬上回了一句:“到了,早就到了。我才開機,看到了你好多短信。我很感動,對不起,謝謝你!”

第二天,是星期六,秦朗沒有上學。他需要再調整一下,下周一再去吧。

爺爺奶奶也隻得同意,幫他請了假。談到這幾天失蹤的事,他們說,李翠彤當天晚上就報了警,要不是秦朗主動打電話報了平安,他們估計要把武漢三鎮翻個遍。

彩雪得知秦朗沒上學,趕了過來。秦朗想去遊泳,她要陪他去。

沉浸在水裏,秦朗有種沉浸在畫畫中類似的美好感受。看樣子,這輩子,遊泳和畫畫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陰影還在嗎?他不知道。管它的!經過這幾天煉獄般的打擊,還有什麽能讓他害怕?遊起來吧,揮動手臂,蹬開雙腿,像一條自在的魚一樣,想怎麽遊就怎麽遊,想遊多快就多快。水就是媽媽的子宮,水就是他的天堂!

在一口氣遊了半小時後,他才停下來。

“跟你在一起,我都不敢說話了。”彩雪在岸邊休息。

“為什麽?”秦朗有點納悶。

“說多了,你不舒服。不說,我不舒服。”

“你想說就說啊。”

“你傷心肯定是真的,但那麽多人關心你,為什麽偏偏找她?”彩雪不再顧忌秦朗的感受,“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都可以當你媽了,她有什麽奇怪的魅力,把你吸引到她那裏?”

秦朗忽然有些生氣,覺得彩雪褻瀆了嵐姐的神聖和善良。

“你能幫助我嗎?你才17歲,隻能陪我遊泳,畫畫,逛街,還能做什麽?”

“你說什麽?”彩雪也生氣了,“你不信任我,怎麽知道我不能幫你?我雖不會講道理,但至少我明白道理。活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去死?我是才17歲,但絕不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這句話讓秦朗吃了一驚。在他看來很糾結的問題,她似乎一句話就解決了。

“所以,你理解不了我,也幫不了我。你隻會說活著好,不知道為什麽活著好。”秦朗沒好氣地說。

“有那麽複雜嗎?把複雜的道理想簡單,就是我的生活態度。把簡單的道理想得複雜,就是你的人生煩惱。”

“好吧,我們有代溝。”

“那你挺信任那個女的,跟她沒有代溝?居然在她那兒住了五天。”彩雪的話酸溜溜的。

“你不會懂的。”秦朗歎道。

“我當然不懂!你情願跟一個大媽獨處五天,也不願跟女朋友呆在一起,我怎麽會懂?任何女孩都不會懂!”

這次遊泳,他們不歡而散。秦朗認為,彩雪沒有體會過失去親人的滋味,怎麽會理解他,說服他?

周一的早晨下起了小雨,升旗沒搞成。齊老師把秦朗叫到教室走廊,問他這幾天去哪了,說很擔心他。秦朗沒有說去嵐姐那裏,隻說遇到太煩心的事,想躲著清靜幾天。齊老師知道催眠的事,也料到秦朗想起一些痛苦的經曆。他不想刺激秦朗,也沒追問,隻說再也不要離家出走了,很危險,如果需要,秦朗可隨時找他交流。

“想著心理輔導能夠幫助你,沒想到把你弄成這樣,我很抱歉。”齊老師說。

秦朗連忙說不是這樣,而且認真地告訴齊老師,正是他的建議,讓自己解決了多年來纏繞於心的困惑,從而真正正視一些問題。說到底,真的要感謝他!

“是這樣嗎?”齊老師驚喜又帶懷疑地看著秦朗,“如果你真的解決了問題,那就安心學習吧,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

沒想到解主任上完課也找秦朗談話,不過他是一副居高臨下指手劃腳的口吻,讓人反感。

老虎課間專門來找秦朗,問他有沒有事,秦朗當然說沒事。老虎也沒問,隻說如果當他是朋友,有什麽事就盡管說。藍玉中午專門跑到學校,陪秦朗在校外吃了餐飯。她問秦朗到底怎麽回事,把她嚇死了。她怪他不當她是朋友,她那麽隱私的事都跟他說,他卻遇到麻煩不跟她說。秦朗說著對不起,但不解釋。

彩雪繼續生氣,幾天沒理秦朗。

周四是學校的春季運動會,周五上午還有半天,下午除三年級外,其它班級都放假,加上清明節,他們一共可以放三天半假。三年級照例不參加學校活動,但操場的廣播聲吵了一天,讓在教室裏上課的人不得安寧。下午,齊老師安排了一場班會,主題是:歌以詠誌。他讓每人事先準備一首勵誌為主的詩,班會上朗誦。

“‘詩言誌,歌詠言’,詩歌真是個好東西。隻要你們喜歡它們,你們的生活將會增添不少誌趣。這兩年,我也給你們介紹了不少詩歌,不知你們還記得多少?今天四月四號,離高考就兩個月了,我希望通過這種詩朗誦的形式,給你們減減壓,打打氣!”齊老師的開場白簡單明了。

班長第一個站出來,說自己最喜歡的詩,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憂鬱,也不要憤慨!不順心時暫且克製自己,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到來……”

辜良紅其實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但齊老師先點的班長,所以,第二個朗誦自然落到她身上。她選的詩歌竟是柳永的《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同學們開始驚訝,到了最後一句,變成爆笑。辜良紅的表情和語氣太誇張了,如果柳永健在,估計會被她嚇成三等殘廢。這小妮子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她是想表達愛情,還是誌向?——不過,為了理想矢誌不渝,也說得過去。誰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接下來,大家都很踴躍,有的朗誦食指的《相信未來》,有的朗誦沙葉新的《也要相信》,有的朗誦汪國真的《熱愛生命》,有的朗誦梅洛的《要懷著希望》,有的朗誦薩鬆的《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有的朗誦奧雷阿的《生活的邀請函》,有的朗誦《你不快樂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很多詩歌都是齊老師以前教給學生的。

當然也有人圖方便,直接背誦學過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李白的《將進酒》,甚至李清照的《夏日絕句》。

秦朗準備了一首顧城的詩,是從齊老師借給他的詩集裏看到的,名字叫《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他很喜歡這首詩,它很契合現在的心境。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象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為什麽?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我隻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隻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我是一個孩子?

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清明節三天假,高三隻放清明節一天。上午,秦朗一個人去漢陽扁擔山為媽媽掃墓。經曆了催眠的風波,他倒是成熟不少。站在墓前,許多往事不斷在腦海湧起,淚水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他一向討厭死亡,不想他遇到的第一起死亡對象竟是媽媽。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媽媽沒死,隻是出了遠門,第二天就會回家。可她一直沒回來。她住在秦朗心中,隻要他一想起,她就會出現。她永遠是一個美好的形象,是一種溫暖,一道光明。可這些美好並不真切,它們隻是一個影子,一個回憶,太過虛幻!雖然嵐姐幫他邁過了心裏那道坎,但當他靜下來時,他仍對幼時的魯莽充滿自責。他還是覺得對不起媽媽。

接著,又連補兩天課。星期二,學弟學妹們返校上課。秦朗在校園裏遠遠看到彩雪,她看了秦朗一眼,就閃身不見了。一周多沒說話,彩雪確實生他的氣了。

星期三,區中考體測在學校進行,區內所有初中畢業生都要來,活動持續一個禮拜。學校操場被封閉起來,校內各種活動都暫停。不用跑操了,大夥都高興。更高興的是,齊老師向學校申請美高三徹底不跑操,安心準備高考,學校同意了。

沒想到秦朗和彩雪近距離的見麵,竟是在學校會議室。會議的主題是:群眾路線座談會。參加會議的是各專業和年級的學生代表,大概二十人左右。沒想到秦朗和彩雪被抽中了。聽了學校領導的開場白,秦朗才知道什麽叫群眾路線,原來就是聽聽學生對學校的想法和建議。大夥開始有些拘謹,在校領導動員一番後,幾個學生會的幹部開始把學校讚美一番,然後提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建議。秦朗對這種會議毫無興趣,隻顧著看著彩雪。她坐在會議桌的斜對麵,微低著頭,裝作洗耳恭聽的樣子,有時也抬頭看看秦朗。

秦朗知道這種會議無非是走個形式,原本不準備發言的,結果被一個領導點到。他沒什麽話說,就把齊老師讚了讚。領導聽到讚美還不滿意,要他提提意見。秦朗想了想說:

“前幾天,我在搜狐看到一篇報道,說我國每年自殺人數達28萬多,還有200萬人自殺未遂。中國自殺率是國際平均數的2.3倍。全球每年自殺者中,有四分之一來自中國。中國18-34歲人群死亡案例中,自殺是其中最大的死因,超過了車禍、疾病等……”

會場突然變得特別安靜,誰也沒料到秦朗會說這番話。

“我想說的是,現在青少年自殺的比例據說是蠻大的,我經常在網上看到高中生跳樓的新聞,前幾個月就有一個武漢的高中生跳樓,幸虧被同學拉住了……”秦朗膽怯地看了看領導,發現領導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當他們出現心理問題時,有人及時給他們進行心理疏導,也許他們不會走那條路。”

“你的建議是什麽?”領導緊張地插話道。

“我的建議是,學校可以建一個心理輔導室,或者設一個心理熱線什麽的。不要安排隻會說教的老師,而要找懂心理學、懂心理治療的老師,因為………”

“你說得很好,”領導微笑著打斷了秦朗的話,“其實,學校一直重視學生的心理健康教育,我記得學校一直有心理健康課,上課的老師是拿過國家心理谘詢師證的,你沒有上嗎?”

“沒有。”

“那你是美高的吧?美高的因為課程緊,所以沒安排心理健康課。但中專這邊都是安排了的。這裏有中專的同學吧?你們上過吧?”領導望了望在場的學生。

“上了,上了!”不少人響應,但也伴著一點議論。

“至於你說的心理輔導室,其實學校以前也想過,但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搞起來。你的建議很好,學校會認真考慮的。像你們的齊老師,也是拿過心理谘詢師證的,他也可以兼任這個工作,隻不過他太忙了,身體也不蠻好……不過,就算心理輔導室不能馬上到位,我們也可以請一些心理專家來,搞搞心理健康方麵的講座。你們說好不好?”領導熱情地做了小結,然後又補充,“關於網上的自殺數據,我這裏要強調一下,它們不一定都真實,有些媒體喜歡危言聳聽,大家也要辯證地看。”

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的詢問聲中,會議終於結束了。

秦朗和彩雪不知不覺走到了最後。

“你說的自殺數據是真的嗎?”彩雪問秦朗。

“不是真的。”秦朗不苟言笑。

“什麽?你居然騙學校領導?”彩雪瞪著驚訝的雙眼。

“單純說我引用的網上數據,我肯定沒有記錯。但網上說,中國的自殺率實際上比公布的要還要多。所以,我說的自然不是真的……”

“故弄玄虛。”彩雪裝作生氣的樣子,“一個多星期都不跟我聯係,真讓人傷心。”

“聯係了啊,那天我不是給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一個表情算什麽?”

“有很多意義啊。對我來說,微笑,意味著我恢複了正常。對你來說,我表達了善意。”

“你的善意還真夠多的!”

“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可以呀,我也有話對你說。”

“我還有課。”

“我已經放學了。”

“那我上課去了。”

秦朗決定和彩雪分手。這是這一周來他反複思索的。原因有二:第一,他絕沒有彩雪想象的那麽優秀,經曆了催眠風波,他的自我認可度大大降低,自小建立起來的優越感已**然無存。現在,他固執地認為,他就是一個懦弱自私的人,這與他的理想人格差距巨大。在彩雪麵前,他再沒有以前那種駕輕就熟的自信。第二,他知道彩雪對他非常好,非常在乎他。可是,當他遇到苦悶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她。為什麽沒想到她?正如他對彩雪講的,她隻能陪他畫畫、遊泳和逛街,她解決不了他的困惑,也安慰不了他。第三,在很多人眼裏,她無疑是漂亮的,可愛的,有個性的,受歡迎的形象,但他骨子裏還是喜歡和光媚或嵐姐一樣,有藝術氣質、對生活有獨特審美的人。這是他們的共同語言。彩雪沒有這種氣質。

秦朗承認,他還是很喜歡她。健美的身材,青春的活力,開朗的性格,這對任何男孩都有吸引力。更可貴的是,一旦她喜歡上一個人,會毫無保留地表達愛意。第一次騙他去她家吃飯,在神農架不介意跟他共處一室,在長沙甘願當他的**模特,這份情感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他們之間還是欠缺點什麽。他們太年輕,也太無知。他總拿她跟光媚對比。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忘記光媚,甚至幻想著有一天能和她重逢。這對彩雪是不公平的!

秦朗必須跟她攤牌,她會理解的。她是一個內心強大不知憂愁的女孩,她不會太生氣,她會高傲地走開,過段時間她就會忘掉他。那時候,他已經讀大學去了。他們不在一起,她會徹底淡忘。以後,會有很多優秀的男孩追求她,她會很快樂,很幸福。

可如何說出這些話呢?她沒有做錯什麽,當他“失蹤”的時候,她是最抓狂的人,他這樣做是不是有些殘忍?

對了,彩雪要跟他說什麽?難道她也要跟他說這件事?因為他住在嵐姐那兒,讓她徹底失望,她會想到離開自己嗎?如果他們都想到這一點,那事情就容易多了。要不是這樣,她怎麽會一個多禮拜不理人?對,肯定是這樣。想到這裏,秦朗釋然多了。

好吧,最後兩個月,他要放下一切,全力備考,他一定要考到北京去,離開武漢這個傷心之地。是的,離開武漢!他已經厭惡這裏了。

可現實往往是相反的,當秦朗越想安靜的時候,越是有更大的風暴等著他。座談會結束,他回班上了一節課,然後照例去校外弄點吃的,準備上晚自習。剛出校門不遠,一夥人不知從那裏竄出來,二話不說,就向秦朗打來。秦朗的頭、背、胸、肚子、手臂、腿……到處是惡拳和狠腳。秦朗被打懵了,本能地抱住頭蹲下,很快又被打到在地。倒在地上,他們的腳還是潮水般湧來。打了多久?秦朗不知道。

腿腳忽然停止了,一個凶狠的聲音在秦朗耳邊響起:“看看我是誰?”

秦朗忍痛抬起頭看去,是他?那個黑皮又回來了!

“還認得我吧?以為我不會再來吧?哈哈,哈哈!”黑皮狠狠地瞪了秦朗一眼,又一腳踢到他的胸口,秦朗立即像蝦子一樣縮成一團,“今天呢,我們手下留情,不然把你打重了,你就不能陪我們玩了。老子現在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哈哈,哈哈!”

“你為什麽跟我過不去?我又沒有得罪你?”秦朗掙紮著問。

“你沒得罪我?你沒得罪我?哈哈,哈哈!”黑皮肆意地嘲弄著,那張笑臉猙獰得可怕,“人,最可怕的,是得罪了人還不知道。你得罪我的,真他媽多了!”

“我得罪你什麽?你說清楚啊。”秦朗仍想搞清原委。

“你得罪我什麽?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算老幾?我就看著你不爽怎麽了?對了,這次怎麽沒有女人保護你啦,喲,那個女的蠻漂亮的,下次讓老子玩玩。”說完,他又給了秦朗一腳。在其他同夥扔下幾腳後,一夥人終於走了。秦朗費力地看了看,大概八九個人。

秦朗蜷縮在地上,爬不起來。有同學跑過來,扶起他。竹竿張啟華和坦克何勇也趕過來。然後,秦朗聽到警車的聲音……簡單問了情況,警察問他要不要先去醫院,秦朗搖搖頭。來到派出所,剛做了一會兒筆錄,老虎幾個趕來了,齊老師也來了。

警察對秦朗說不認識對方深表懷疑,那誇張的語氣,好像懷疑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夥怕秦朗受傷,陪著他去醫院檢查,但秦朗知道應該都是皮外傷。這些人下手很頻,但似乎有所保留。正如黑皮所說,他還要陪秦朗慢慢玩。老虎一直在氣憤地罵娘。他四處打電話,探聽黑皮的情況,那架勢,恨不得馬上找人打架。彩雪也趕來了,眼睛紅紅的,扶著秦朗做一個又一個檢查,又罵老虎沒有用,幫不到忙,以為之前問題解決了,沒想到問題更大。

齊老師要打電話給李翠彤,秦朗沒同意。打給爺爺奶奶,也被秦朗勸阻。可在秦朗檢查的時候,李翠彤還是來了。

哎,一堆麻煩!

秦朗一直在想黑皮為什麽跟他過不去。他現在越來越懷疑黑皮和光媚家有關係。除了他被誤會欺負了光媚,他得罪了誰呢?誰會恨他到如此地步?還要慢慢陪他玩?黑皮興許是光媚媽媽派來的,但秦朗又覺得不太可能,她媽媽雖然生氣,但人品不至於那麽壞吧?或許,黑皮是光媚家混得比較稀爛的親戚,他們沾親帶故的,黑皮偶然聽到光媚的事,就擅作主張替光媚出頭。秦朗該怎麽辦?把這事告訴警察?那光媚的事就曝光了。光媚是出了國,但遲早會回來的。如果曝了光,她之前的隱忍就白費了,以後她回來也尷尬。算了,雖然他是無辜的,但他該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懲罰,這是他傷害媽媽的報應。

醫院要秦朗留院觀察,可他執意要回家。彩雪想送他回礄口,被秦朗拒絕了。秦朗告訴老虎黑皮威脅彩雪的話,要彩雪注意安全,老虎氣得夠嗆。李翠彤開車送秦朗回家。因為這場意外,她又名正言順地當起他的家長。臨走,她還要了老虎、彩雪等人的電話,說以後遇到緊急的事可以聯係她。

秦朗以為這些傷不算什麽,可到了晚上疼得厲害起來,翻個身都覺得難受。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身上到處是淤青。

秦朗忽然想起10號出清華美院的校考成績。昨天挨了打,竟忘了這事。於是,趕緊登陸清華大學本科招生網查詢,嘿,這分數還挺高的,過校考線應該沒問題,可他現在高興不起來。

李翠彤去派出所問的結果並不理想。秦朗被打的地方沒有監控,唯一從學校照過來的監控,因為太遠根本看不清人。警察希望秦朗提供線索,可他有什麽辦法?

檢查結果出來了,內髒和骨頭都沒什麽問題,除了醫院常說的後期影響需要觀察外,秦朗所有傷都屬於軟組織挫傷。李翠彤谘詢了懂行的人,別人說這種傷頂多算輕微傷,把對方抓到了,也就賠點錢或關幾天。

李翠彤對這個局麵也很厭煩。她給秦朗想了幾個辦法:一是回家複習備考,她給他找一對一的家教;二是到培訓機構上課,也是一對一;三是,她找關係讓他到別的學校借讀兩個月。可秦朗覺得逃避也不是辦法,萬一對方又找上門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