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能被我戳穿了心思,露出一絲尷尬而僵硬的笑:“您見笑了,害怕,睡不著。”

他又退了一步,徹底讓開了路。

我這才放開楊樹。

楊樹自然也發覺了不對,沒再去動韓能,滿不在乎的進了屋:“睡不著?我看你快睡挺屍了吧,我們都進屋了你才發現,這要是鬧個賊,你不得讓人家偷光了?”

韓能幹笑,岔開了話頭:“停電了,我點個蠟,你們坐。”

韓能去點蠟的工夫,楊樹拿手電把屋裏照了個遍。

這屋跟普通農家沒什麽兩樣,最裏邊一張大火炕,占了小半個屋子,炕上的一端豎著炕琴,也就是東北的炕上櫃,通常是裝被褥用的。貼著西牆的地上放了兩個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八幾年結婚時,女方陪嫁裏通常都有這樣的箱子,箱子上則擺著暖瓶之類的物件。

箱子上方的牆上掛著兩塊大鏡子,鏡子顯然有些年頭了,上邊還印著大生產時代的標語。

我瞥見鏡子上留有斑駁的方塊狀印痕,之前應該是貼了不少照片,不知道為什麽揭了去。

我不以為意,在炕沿上坐了,拍拍旁邊,示意楊樹也坐。

這小子好像有多動症,寧願在我邊上扭胯骨玩,也不肯坐。

韓能端著兩隻白蠟過來,但燭光非但沒讓屋裏亮堂起來,反而多了幾分森森詭氣。

他把蠟燭擺在了鏡子下邊的木箱上,一左一右,就跟給遺像下邊點燈似的。

我看他擺弄,也沒阻止,直到他轉身看我,我才笑道:“說說吧,這麽費盡心思的找我過來,到底想幹啥?”

韓能一愣,夢囈般緩緩說:“找你幹啥,找你救命啊……”

“夠了!”

我重重一拍炕沿,打斷了他。

韓能身軀一顫,神情僵住。

我冷哼:“你覺著,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老子?你不想心平氣和的嘮,咱可以換個方式。”

話音未落,屋裏陡然降溫!

那感覺就像三九天門窗突然洞開一樣,冷氣呼的一下席卷四周。

蠟燭憑空爆起一連串的燭花,嗶啵聲中,明黃色的燭火由亮轉暗,泛起了淡淡的綠光!

“嗬嗬,不愧是刀聖的傳人……”

韓能那胡子拉碴的大嘴裏,竟吐出了陰柔悱惻的女聲,頗有點怪誕。

同時,我又聞到了血腥氣,跟韓能家新房裏的血腥一模一樣,隻不過更濃烈刺鼻。

“你怎麽知道是我找你,這老畜生去找你的時候,我可沒跟著。”

“如果不是你想見我,恐怕韓能也沒機會去找我求救了!”

“那你還敢讓他回來,你就不怕,在你來之前,我就把他給弄死?”

我被她問得有點臉紅,幸虧我臉皮厚,就算紅了,一般人也看不出來。

我能告訴她,這事我也是後知後覺,去韓能家走了一遭,才意識到這一點麽?本以為她一個初生的怨靈,隻有在怨氣最盛的頭七才能顯形殺人,可直到發現床底倒影,我才明白,若不是她有意留著韓能引我過來,韓能早涼透了!

“諒你也沒膽子動我要保的人。”我淡淡的裝了個逼。

“你這話,可說的太滿了,你畢竟不是你師父……”

說話間,韓能的老臉上陡然浮現出一張女子臉孔,蒼白的鵝蛋臉,雙眼凸出,爬滿了蚯蚓般的血絲,青紫的櫻唇,高聳的顴骨上用鮮血畫了兩團腮紅,隻是血跡未幹,還在往下淌。

話音未落,她就作勢欲撲。

隻是,她這邊剛抬起手,楊樹已經一腳踹了過去。

“我去尼瑪!”

我估計他這一腳已經醞釀半天了,紮紮實實踹在她肚臍眼上,愣把她踹得倒飛了出去,撞在三米開外的窗台上,才發出嘭的一聲悶響,跌坐在了窗下。

“在我們師兄弟麵前還敢咋呼,無知者無畏!”

楊樹略顯得意的說。

盡管他有點翹尾巴的嫌疑,但他這一腳踹得端正,我很滿意!

雖說被附身的人,身子要比正常人飄忽些,但韓能這把老骨頭棒子再輕也有百十來斤,能一腳把他踹出三四米遠,而且勢頭不衰,腿上的勁道已經相當驚人了。

不信?不信你把你那胖媳婦叫來,踹兩腳試試,你就明白了。

“呃……”

那東西呻吟著爬了起來,身上一陣恍惚,韓能的臉和那女子麵孔交替出現,口鼻間陰氣繚繞,顯然被踹得不輕,已經沒法穩定的附身了。

可她卻一陣咯咯嬌笑。

“你們?要是你們師父還在,我倒是真不敢下手,不過你們兩個,可不夠看!”

楊樹腦子又有點抽筋:“我和我師哥,哪個不比我師父帥,還不夠你看?”

我不得不按住了他,再讓他扯下去,我可按不住我師父的棺材板。

何況,我不能墮了楊家賒刀人的名頭,雖然我師父已經不在了。

“我要是沒看錯,今個其實應該是你的七七了吧?”

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了身,朝楊樹一伸手,楊樹遞了一把剔骨刀過來。

那東西乍見剔骨刀,臉上露出驚恐之色,但隨即強作鎮定:“關你屁事,少跟我虛張聲勢,你敢過來,我就先要了韓能的命!”

“你既然打聽到我們那麽多底細,就應該知道,我老楊家有一把刀,叫剝皮。”

我突然抬手,五指虛抓,前方寒風驟起,狂風怒吼,激**的風聲像直升機馬達的轟鳴。

那東西身子一震,被風裹了個正著,不由自主的被拽了過來。

她還想掙紮,可裹在她身上的風旋,堪比五花大綁,根本不給她掙紮的餘地。

“你不要韓能的命了,我……”

她雖然已達玄境巔峰,躲過了陰差勾魂,但畢竟見識有限,哪裏知道聖境有多可怕?

用楊樹的話說,就是無知者無畏!

玄門聖境,可不是徒有其名,但凡踏入聖境的人,對各種氣息間的流動規律,相生相克的法則都洞若觀火,動手時隻要以自身氣息破壞這些自然規律間微妙的平衡,就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未達聖境者,想反抗都無處借力。

這種情況下,想要挾我,自然也成了笑話。

我沒給她繼續掙紮的機會,她剛靠近我身前三尺,我的剔骨刀就脫手而出,猶如一道魅影,無聲無息的插進了她的雙眉之間,消失不見。

但一轉眼,她周身突然刀光爆閃,那剔骨刀的寒光繞身而走,自上而下,矯如靈蛇,緊貼在她的皮膚下飛竄,比之庖丁解牛更加遊刃有餘。

刀光遊過之處,皮膚變得鮮紅,絲絲縷縷的怨氣也從毛孔中散了出來。

她那尖利的嚎叫聲,幾乎要把牆上的鏡子震碎。

我本可以遮掩掉這種刺耳的動靜,以往我也都會那麽做,但這回不行。

事實上,我還有意放慢了“剝皮”的速度,讓這瘮人的聲音傳得更遠,更響亮些。

我要讓所有鬼魅妖邪都知道,老刀聖雖然不在了,新刀聖依舊能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足足讓她叫喚了五分鍾,我才揚手一抓,剔骨刀從她心口鑽出。

刀尖上就像挑著一張灰黑的“人皮”,帶著一蒸騰的黑氣,從韓能的身體上剝離出來。

“人皮”剝除之際,韓能的身體仰天而倒。

我兩指夾住剔骨刀,擲於腳下,刀鋒入地,哆的一聲插進了地板,而刀上挑著的那張人皮卻蠕動著,掙紮著想要擺脫刀尖的鉗製。

我不急不緩的道:“我問你今個是不是你的七七,也算為了你好,過了今晚,你可就沒了投胎的資格。”

楊樹此時才鬆開捂著耳朵的手:“師哥,這種惡靈,何必費神送她下去,直接打散算了。”

還沒等我開口,那人皮一陣劇烈蠕動,裏邊傳來那東西有氣無力的聲音。

“大人饒命,我趙妍冤啊……”

我嗤笑道:“你冤?今晚來的要不是我們師兄弟,才真會多出兩個冤魂。”

“大人您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想害人,而且這韓能死有餘辜!”

我不置可否的看著已經不成人形的她,等著她的下文。

“韓能假借招聘的名義把我騙來,綁在他家裏,天天對我施暴,還拿刀割我上身下身,做那事的時候,他就拿手指捅我傷口,我叫的越慘,他就越興奮……”

我聽得一震,難怪她身上這麽大的血腥氣,竟是這麽來的。

要知道,被掐死、吊死之類的死法,即便成了怨靈,身上也不會有這麽重的血腥味,在新房聞到血腥時我就知道她死時必定見了血,卻沒想到會這麽慘。

然而更讓我聽不下去的還在後邊。

“後來我死了,可就算死了他也不放過我,我魂魄出竅,眼看著這個畜生玩弄我的屍體!”

“我不甘心,我家在老黑山,大學剛畢業,為了找個離家近的工作,好照顧我癱瘓的爸,才會被這個老畜生許下的待遇騙到東寧來,如果就這麽死了,我爸怎麽辦!”

“可能是老天在幫我,不知怎麽,我竟然又能自由出入自己的身體了。老畜生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居然逼我嫁給他兒子,說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的留在他家,隻要我給他生個兒子,給他家延續香火,他就放我回去。”

“天知道,我隻想扒了他的皮!可我做不到,我就算變成鬼,也沒法殺他,但我的能力一天比一天強,我隻能等。”

“隻要他晚上不在家,我就從身子裏出來,想回我家看看,可我發現怎麽也走不出市裏。但我在街上遊**的時候遇上了一些別的鬼,他們告訴我,我隻是個玄境怨靈,是走不掉的,遇上鬼差我還會被拘到地府裏去。”

“他們告訴我怎麽躲過鬼差,也是從他們那裏知道,想要永遠躲過鬼差,回到我家,以前隻有您的師父才能做到,但是現在,大人您有沒有這份本事就不好說了。”

說到此處,趙妍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做磕頭狀:“大人,我從來就沒有要冒犯您的意思,剛才那麽做,也隻是想試試您的水平,求您,請看在我無辜慘死的份上,幫我回家吧,我求求您了!”

她這番話,倒也真是聲淚俱下,而且是鬼腔,特感人,隻聽聲音,就不禁讓人心生惻隱。

楊樹已然聽得動了憐憫,看向我:“師哥,要不,咱積點陰德?”

我冷冷的看著楊樹,直到他被看得臉皮抽搐,才怒道:“天真!知道什麽叫鬼話連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