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琨想到馬上就能幫兒子出氣,難得有興致地擺弄起茶台來。

他天生和風雅八字不合,家中品茶、插花、熏香等一應器具都是為太太準備的,但他今天心情好,想在鬱沅那鄉巴佬麵前擺擺譜。

打算讓對方認識清楚,他和真正的貴公子間的天淵之別,別以為長了張小白臉就真能踩在王家上頭,顧劭承一時興起玩玩罷了。

也要讓鬱沅知道,他和他那個必須換肺的媽,能依靠的從始至終隻有王家,少拋頭露麵弄出這些洋相牽連他的寶貝兒子。

王德琨邊泡烏龍茶邊在心裏措詞,一心二用的結果就是在進行“鳳凰三點頭”時,水壺下傾上提的幅度過大碰倒了茶杯。

恰在此時門鈴響了,王德琨本就不夠用的腦子強行再開支線瞬間崩盤,他下意識伸手去撈茶杯,卻忘記杯中蓄滿了剛燒開的沸水。

手被燙後鬆開,杯子連帶著熱水滾落到輕薄貼膚的絲質睡褲上。

保姆看到電子門鈴畫麵上不是鬱沅,正想向雇主匯報,迎來的卻是王德琨殺豬般的慘叫。

王德琨手撐著茶台邊疼得不行,等保姆再開口時他直接擺手:“趕緊過來收拾一下。”

王德琨疼得臉紅脖子粗也隻能先忍著,等罵完鬱沅再處理傷口,心裏更覺得這鄉巴佬晦氣死了。

他咬牙抖了抖睡褲,聽到開門聲頭都沒回直接開噴:“你不是在那病瘋子**伺候得挺來勁的,還需要來拿一箱子破爛?”

“怎麽?病瘋子白玩你一場,連件像樣的衣服也不肯給你買?嗬嗬也是,你這種鄉巴佬實在上不了台麵……”

保姆實在聽不下去了,試圖打斷:“先生……”

王德琨一摔茶杯,殺雞儆猴罵向保姆:“這個家有你說話的份兒?你算個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他剛好轉向保姆所在的方向,餘光瞥見兩道身影,這才發現沒一個是他的弱雞假兒子……

顧劭承黑眸陰鷙,唇角帶著令人徹骨生寒的冷笑。

身後高大健碩的保鏢更是肌肉僨起、雙眼怒瞪,似乎隻要顧劭承一句話,就能衝上前將眼前這老王八捶個稀巴爛。

王德琨心下一寒,腿已經有些發軟,勉強色厲內荏地瞪向保姆:“還不快滾!”

等再轉向顧劭承時立即變臉成慈父,當作之前什麽都沒發生般熱絡開口:“劭承你怎麽親自來了?小沅他呢?”

顧劭承給了保鏢一個眼神,對方立即跟上了保姆,隨後才對鬱沅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說道:“行李箱呢?”

王德琨心下一鬆,知道顧劭承這是裝作沒聽到給彼此留個顏麵,同時更加肯定鬱沅對顧家來說不值一提,但他又不懂了,行李箱裏有什麽寶貝值得顧劭承親自前來?

但不論怎樣他都對這個病瘋子怵得慌,立即陪笑道:“這邊,我帶你去。”

顧劭承原本以為鬱沅在王家的待遇再差,也能分得一間客房,實際上鬱沅在王家一直住在地下一層的小房間,和其他保姆房僅一牆之隔,也許本來就是間空出的保姆房。

顧劭承打量窄小|逼仄的房間眸光幽深,王德琨忍著腿上燙傷,親自從櫃子中取出了鬱沅的行李箱。

二十四寸帆布材質的,箱體經過多次洗刷泛白,看得出行李箱雖有些年頭但很幹淨,就連下方的老式單向輪都被擦拭得纖塵不染。

王德琨見顧劭承臉色陰沉地看著行李箱,就以為對方和自己一樣看不上這些窮酸貨,試圖拉近關係:

“這孩子從小被鄉下人領養,眼皮子實在淺了點,我們想扔掉這些又怕剛認回再弄得更生分,沒想到他現在還惦記這個……”

顧劭承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才淡聲開口:“準備好了?”

身後傳來保鏢幹脆利落的答複,顧劭承微微頷首,抬眸看向一臉諂媚的王德琨,黑眸狹長而冷厲。

顧劭承向前走了兩步,一腳踩上王德琨不久前剛被燙傷的膝蓋,稍一用力就將人逼跪在地。

他微傾身,平直的聲線透著陰冷危險:“王家能拿到禾瑞的項目,靠的是鬱沅,我的伴侶,清楚了嗎?”

因為涉及到要拿兒子聯姻,王德琨可是仔細打聽過顧劭承是真有瘋病,給小輩下跪他當然不願意,但對上顧劭承一看就不正常的神情,頓時一個屁都放不出來,隻能不停點頭。

顧劭承拉起箱子轉身離開,留下保鏢將王德琨帶進已經清空的保姆房,一個不會安監控的安全空間,便於他替顧劭承懲戒一二。

*

車上的鬱沅綠著臉拒絕了司機想下車避一避,方便他用藥的貼心提議。

他將藥盒原封不動地放回黑袋裏,並將好不容易解開的袋口重新綁了三個死緊死緊的無敵死結,準備等保鏢上車就把東西還給他,這他絕不能留下,否則誤會這輩子洗不清了!

結果等了半晌,顧劭承竟然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回來了。

司機立即下車去接,一切安置妥當,顧劭承直接讓司機開車去機場。

鬱沅將痔瘡栓掩在身後,一臉錯愕:“鄭哥不跟咱們一起去瓊島嗎?”

顧劭承這會兒臉色尤為難看,但從兩人認識開始,顧劭承英俊的麵龐就經常氤氳著陰惻惻的黑氣。

而且鬱沅對這些不敏|感,顧劭承不同程度的黑臉對他來說和女孩子們的口紅色號一樣難以細分,鬱沅現在又自認徜徉在父愛中,自然是有話直說。

顧劭承聞言斜睨他一眼,冷冷開口:“你和鄭亮很熟?”

……嗯?

[鄭亮不去瓊島]和[我和鄭亮很熟]有什麽關係?

鬱沅用異於常人的腦回路一轉,突然理解了:“原來你們也不熟啊,所以這次不帶他。”

他當然是人越少越好,偏這一次他希望在上飛機前能和鄭亮碰一麵,把藥還他解釋清楚。

但鄭亮如果不同行,他就隻能將藥帶去瓊島……扔肯定是不能扔,他要全須全尾還給鄭亮以證清白!

顧劭承被鬱沅繞進去了,不久前隱隱作痛的前額猛地襲來一陣針紮似的痛楚,他用力捏按在眉心處沒再開口。

重生至今他依舊無法想起與鬱沅相關的記憶,隻留有個被他欺騙的模糊輪廓。

找人查回的消息也是對方為了換取養母的高額治療費才會嫁入顧家虛與委蛇,可直覺告訴他絕不止如此。

他不信那些人會放過這樣好的一枚棋子,然而疑罪從無,在沒有確切證據前他不會出手。

但這一次王德琨的反應又讓他產生故意演戲的懷疑……他越想越疼,可再疼也無法戳破那一層封閉的隔膜。

顧劭承頭痛欲裂,心底戾氣四起,抵達起飛大廳下車便走。

鬱沅見他丟下自己和大胯,隻好有些尷尬地向司機求助:“師傅,您能扶我一把嗎?”

司機打算放下行李箱就去扶他,沒曾想下一瞬就覺得身側一陣黑風刮過,再抬頭時顧劭承已經利落地抱扶著鬱沅下車。

顧劭承原本打算放下人就走,一個黑色小袋子從鬱沅上衣口袋掉落,鬱沅臉色一變瞬間顧不上胯疼,飛速彎腰撿起重新揣了回去。

顧劭承見狀眸色加深,邁出的長腿收回再度扶起鬱沅的手臂,皮笑肉不笑道:“小心點,我扶你。”

鬱沅被痔瘡栓搞得有些驚慌,倒也沒察覺眼前的危機四伏,軟乎乎地道了聲謝,就將重心往顧劭承身上偏了偏。

*

因為和顧劭承有秀恩愛約定,鬱沅是做好了被誤會的準備的。

網上傳得再厲害他都覺得沒什麽,畢竟隔著網絡遠著呢,顧劭承的惡名在網上傳得更離譜。

但他一回憶起和司機解釋時,對方看起來一點沒信的了然眼神和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鬱沅就尬得抓心撓肝快要裂開。

這件事不解決哪怕到了十年後,每一個失眠的午夜他的大腦一定會自動重播,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腦內處刑。

所以鬱沅這次的瓊島之行,主線任務是見顧老爺子減掉保姆,支線就是保護好痔瘡栓。

鬱沅口袋淺,痔瘡栓掉出過一次後他就一直用右手堵著口袋。

四個小時的航程始終如此,更讓顧劭承深覺有異。

他頭疼欲裂,卻還沒到必須吃藥的程度,一般這樣的情況他會挺到睡前再吃,借著藥勁多睡一些。

頭一疼起來,他的大腦就有些不受控製,思緒翻飛間甚至猜忌王家之行就是鬱沅配合他們使出的調虎離山之計。

那袋令鬱沅看到色變的東西,是追蹤器?還是準備安裝的微型監控?亦或是插上就能破解他手機程序的病毒載體……

思及此,顧劭承的眼底多了幾分危險的戲謔,不論是什麽,他都會讓他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