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鬱沅的詭異之處,顧劭承還是覺得眼前的一切……比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更像他精神障礙加重後會產生的幻覺。

但頭皮被大力撕拉後的刺痛,以及鬱沅怯懦卻持續的喋喋不休,讓他腦中嗡嗡作響、耳鳴目眩,同時也是在向他的理智證實,這些真的不能再真了。

顧劭承閉了閉眼,聽到鬱沅嘴裏沒詞後把之前的四字詞組又拆開重新排列組合:“完美身材、頂級比例、黃金大腦……”

他頓時覺得更頭疼了,感覺再讓鬱沅繼續在他耳邊哆哆嗦嗦絮絮叨叨,下一步可能要把四個字全拆了重組,以為隻要說得含糊些他就聽不出來。

顧劭承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艱澀發啞:“你……先不要說話。”

鬱沅這次極為乖覺,聞言立即將疲憊的小|嘴閉上,這次連聲不明所以的“哦”都沒有發出來。

險些給顧劭承來了一波毛皮分離,鬱沅就算腦回路再奇特也知道這事不太對,就好像是自己故意趁他病要他命一樣?明明自己一腔孝心,唉,上哪兒說理去啊……

周圍安靜下來後,顧劭承確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包括女人的尖叫聲。

要不是額前依舊跟針紮似的疼,太陽穴沿著腦後都是悶悶的脹痛,一切都是熟悉的症狀,他都要以為這一次的犯病也是他的幻覺。

以往要糾纏很久的幻覺幻聽,卻被鬱沅意外打斷了,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哪怕經曆了再多次相同的幻覺,他也隻能做到清醒地熬過這份折磨。

顧劭承掀起眼皮看向鬱沅,對方馬上一抖,將靈動精致的眉眼埋得低低的。

單薄寬大的T恤虛虛罩在細瘦薄韌的骨架上,肩膀微微內扣,像是要盡可能降低存在感一般。

不過下一瞬,鬱沅又鼓起勇氣試圖為自己申辯,他小聲咕噥:“是您不讓我戴眼鏡的……”

如果顧劭承讓他戴眼鏡,如果顧劭承沒有突然詐屍般坐起,也許他就能看清和木色地板混為一體的沙漏了,他最多擔一半責任。

顧劭承翹起單側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是我的錯?”

鬱沅聽著男人陰惻惻的嗓音忍不住哆嗦一下,他沒再說話,與其說是畏懼到不敢回嘴,更像是在借機默認。

想到這種可能性,顧劭承的太陽穴又開始一突一突的銳痛,他動了動唇,又忍了下來,避免聽到後續更氣人的話:“你先出去。”

鬱沅得了特赦拔腿欲走,但抬眼看到顧劭承手撐在太陽穴上,眉頭緊鎖麵色難看,還是囁嚅著問了一句:“需要幫您倒杯水吃藥嗎?”

痛感猛地加強,顧劭承薄唇緊抿,看也沒看鬱沅擺了擺手:“有保姆。”說完按下傳喚鈴。

*

鬱沅離開書房後找了個角落縮了一會兒,一分鍾不到保姆就端著托盤快步走進書房,在確認保姆送水後馬上離開,鬱沅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顧劭承的狀態這麽差,他得學著照顧對方才行,多了做不到,以後對方犯病的時候,他起碼可以給他倒一杯溫水。

鬱沅將隱形眼鏡放在靠窗的玻璃小幾上,人也挨坐進一旁的小沙發。

雖然他覺得態度堅決些應該也能要回眼鏡,但考慮到顧劭承時日無多,他暫時換成隱形眼鏡也沒什麽的。

鬱沅拆完包裝打開手機,想先搜一下佩戴步驟,結果滑開鎖屏就被之前彈出的條消息給吸引了。

他點進保姆案最新進展的詞條,熱門視頻自動播放,鬱沅馬上認出這段他前不久剛在顧劭承書房看到過的視頻,正是五年前張媽推人下樓的那一段。

視頻的清晰度不算高,不過鬱沅看到時已經經過營銷號處理,張媽動手的動作慢放看得非常清楚。

播完後的定格畫麵是經過AI修複的,兩人的臉旁邊還分別畫紅圈標注了張媽和林姨此前的新聞照,明確雙方身份。

這條視頻的原版,正是五年前保姆癱瘓案受害人的丈夫林德峰發出的,對方聲稱網上盛傳的推張媽下樓的“真凶”其實是他。

並直言他是意外獲得當年真相,立即跑到顧宅質問張媽,結果對方心虛沒站穩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沒想到被人斷章取義,和當年的事情一起扣到了顧劭承身上。

對於多年來對顧劭承的誤解他深感悔愧,因為此前一直在警局配合調查,所以拖到現在才為其澄清。

消息一出,全場啞然。

都以為這次顧劭承撤不掉熱搜是要倒大黴,誰也沒想到反轉來得這樣快。

此前還有人懷疑顧劭承是找好了替罪羊,但任誰能替他頂罪都不可能是曾經恨他入骨的受害人家屬,真正直觀清晰的視頻證據一出,連五年前的癱瘓案都一並被推翻。

在一片問號和感歎號中,隔了好久才有人難以置信道:

[所以……這麽多年是錯怪了顧劭承?]

[這視頻就算能證明五年前不是他推的,但這次可沒證據,我記得他還打過記者呢。]

[前麵的審題,林德峰一直在配合警局調查,明擺著是剛把這次的事情梳理清晰,你還能比警察叔叔更明白了?顧劭承真有問題還能去陪小男友買眼鏡?]

[好家夥,要是沒有這視頻,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真相竟然是這樣……]

沒多久就連一直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打記者事件,也被神通廣大的網友們翻出了當年的最初版本。

原版其實就是記者簡述他采訪顧劭承的全過程,記者喬裝後在醫院蹲到人,見顧劭承從精神科出來,便直接問他是不是打算開精神鑒定逃避刑罰。

顧劭承當時的狀態看起來瘋瘋癲癲不太正常,記者用詞是“那眼神像是要打死我”但並未真的動手,結果消息一傳就變成了顧劭承是精神病,不僅把從小照顧自己的保姆推成高位截癱,還差點打死采訪他的記者。

這些謠言極為深入人心,每次有和顧劭承相關的新聞都會被一再提及加深印象,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記者被打和保姆癱瘓劃上等號,以為兩件事都是有明確證據,但都被顧家花錢私了了。

群情激憤一整天的網友們霎時間都有些訕訕的,不僅如此,匿名論壇很快出現知情者爆料。

樓主聲稱朋友是在顧氏旗下的佑和醫療工作,也就是顧老爺子所在的醫院,對方放了一張與佑和醫療內部人員的聊天截圖。

據說佑和內部都傳遍了,顧老爺子也不信顧劭承,被氣進醫院後立即將人叫來痛罵一頓,祖孫倆在病房內鬧得很凶雲雲。

樓主表示自己從不心疼有錢人,隻是單純發出來讓大家多吃一口瓜,並感歎一句:[顧劭承多少是有點慘的。]

底下評論鬱沅沒看,隱約回憶起當時病房裏確實傳出了些聲響,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絞盡腦汁秀恩愛上麵,並沒注意到這些。

鬱沅輕歎了一聲,感覺顧劭承比他這個孤兒還要慘一些,再怎麽樣他還有一對非常疼愛他的養父母。

但顧劭承呢,出生在巨富之家看起來是生在了終點線。

實際上親媽把他當怪物,渣爹就不用說了,最親近的爺爺也不相信他,有那麽多錢也是要留著死後給男主舔包的,似乎生來就是為了給男主當工具人的純純大冤種。

對比起來,他雖然同樣是工具人,但留在別墅孤獨終老恰好是他夢寐以求的,沒有顧劭承的冤種設定,就不會有他的夢想成真。

一想到自己占了這樣天大的便宜,鬱沅心中的孝意值再一次蓄滿。

*

顧劭承被保鏢扶回了臥室,一邊按著眉心一邊聽對方匯報。

“……老爺子那邊是同意了。另外張媽聽說林姨的事情追責要判十年,便吵著要見您。”保鏢想到那老婆子起先顧慮家人還算乖覺,一聽說自己餘生要搭進監獄立即不管不顧起來。

顧劭承冷冷地彎了彎唇,不鬧還能多吃幾天牢飯,鬧起來那些人說不準會做出什麽事。

當然,他也希望將每件事都鬧到最大,捅破天才恰合他意。

顧劭承剛想答複,喉間的澀癢讓他忍不住輕咳了起來,加上頭痛未消,一咳起來頭暈目眩,他深深蹙眉,側身打開抽屜就要拿藥吞服。

保鏢見狀眼底浮現憂色,即便作為雇主的心腹之一,他也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這樣不顧及身|體。

就在保鏢猶豫著想要開口勸阻時,不遠處的玻璃門被敲響,兩人的目光同時轉了過去。

在獲得顧劭承的準許後,鬱沅推開門探頭進來,看到高大壯碩的保鏢,臉上立即滑過一抹慌亂。

顧劭承給了保鏢一個眼神,讓對方先離開,他剛好有些需要夫夫配合的事情要向鬱沅交代。

鬱沅:“就、就信息您沒回,老宅送來的很多調理身|體的補藥,保姆說您從來不喝中藥,我問了下泡腳也能起效果……”

顧劭承放下按在額前的手,眉頭微挑,這是什麽新花招?

鬱沅一看顧劭承沒有馬上拒絕,他立即轉身把已經備好的泡腳木桶抱了起來。

木桶尺寸偏大,高度到顧劭承的膝蓋,為的是讓藥液盡可能浸潤小腿溫經通絡,所以溫熱的藥湯也盛了滿滿一大桶。

鬱沅哪裏想到連桶帶藥湯會這麽沉,為了減少和保姆的共處時間,他果斷拒絕了保姆的幫忙,一路從電梯運到他那邊就差點累岔氣。

他知道顧劭承肯定是不想泡的,但考慮到顧家請的都是中醫世家的傳人,方子和藥材都十分金貴,他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怎麽說也得讓對方試一試。

即便藥材沒什麽效果,泡二十分鍾也能解乏助眠,促進末梢循環,實乃病秧子老父親必備良藥。

沒等顧劭承反應,濃鬱的中藥味已經步步靠近。

鬱沅勉強環抱住大木桶顫顫巍巍走過來,臉憋著使勁變得通紅不說,臉頰、頭發、睫毛都多多少少濺上了藥液。

他這會兒力氣已經耗盡,手軟腳軟步子不穩水位又高,稍微一**就濺出不少水花,苦澀的藥汁就這樣沾了他一臉,匯在下巴處打濕了衣襟。

鬱沅仿佛魂穿公益廣告現場,耳邊已經自動載入廣告詞:小鴨子遊啊遊啊遊上了岸、媽,燙燙腳對您的腿有好處、媽媽洗腳……

顧劭承聞著苦澀刺鼻的藥味,頓覺呼吸不暢太陽穴突突地疼,他勉強啞聲問道:“你要幹什麽?”話音未落就猛地嗆咳起來,渾身震顫晃得頭更暈更疼了。

鬱沅被死沉的木桶壓得眼冒金星,嘴巴一鬆就把廣告詞禿嚕出來:“媽媽洗腳。”

頭暈目眩間顧劭承聽到鬱沅管他叫媽,神情再一次變得恍惚……什麽東西?他下意識將手伸向抽屜裏的備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