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久別以後的再會(3)

人都是自私的。楊昭也不認為自己是什麽聖人。事實上,正是身為楊廣的兒子這個身份,才讓自己也擁有了可以登位九五,掌握天下大權的機會。有了權力,才可以做事,才有望實現自己的理想。所以這個身份,楊昭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是絕對不能放棄的。

其實,如果眼下是太平盛世的話,那麽大伯楊勇的個性雖然稍嫌懦弱,但做個守成之君還是不成問題。然而眼下這個大隋朝,表麵看起來風光無限,實質暗地裏潛流洶湧,內憂外患俱在。不管楊堅駕崩之後繼位登基的人究竟是楊勇還是楊廣,又抑或三叔秦王楊俊、四叔蜀王楊秀、以及五叔漢王楊諒之中的任何一人,都無法解決這些問題。這和他們個人的才幹無關,而隻因為他們都是百分之百屬於這個時代本身的人,所以其目光便無法跳出這個時代,而重新去掘一條新路來走。而假若曆史依舊按照原來既定的軌道走下去,那麽最後的結局,毫無疑問,必將是大隋朝所有內憂外患同時爆。才剛剛統一了二十年的中原大地上烽煙再起,數以千萬計,過中國三分之二的人口,都要在那場宛若天傾般的大災難中徹底葬送。

可是楊昭卻不同。在他記憶中,擁有越這個時代整整一千四百年的見識,更曉得要避免重蹈曆史上的覆轍,大隋朝便究竟應該如何行事。而假如楊廣失去了太子之位,自己也沒有了未來儲君這個身份的支持,那麽有很多事就根本不能做,隻好幹著急卻沒辦法插得下去手。到頭來悲劇仍將不可避免,縱然自己身負絕世神通,最多亦不過能夠自保,什麽守護這個時代的理想,亦將如同水中花鏡中月,淪落為一個教人笑不出來的大笑話。

大隋朝唯一的希望,就在我楊昭身上。而我的希望,卻又在楊廣的太子身份之上。所以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縱使招致千夫所指,我亦不能有絲毫退讓。千秋百世之後,我會讓所有人都終於知道,今日我楊昭在這裏所做過的一切,究竟都有著什麽樣的意義。

種種念想,仍然也隻是眨眼間事。楊昭眼神先是微顯黯然歉疚,隨即卻又流露無人可及的堅定與自信。向楊秀泰然道:“父王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們幾十年的手足兄弟,自當比我這個小輩更加清楚。後來大伯身上生的事……其實另有緣故。此刻我縱然說出口來,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你也未必能信。總之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罷了。但是四叔,正如同剛才所說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不管你是同情大伯也好,是顧忌父王而要自保也好,咱們楊家人,自己關上大門,怎麽你爭我鬥都沒關係。可是……”

楊昭容色漸轉嚴厲,目光如刀緊緊盯著楊秀,道:“千不該萬不該,你就不該去打黃帝龍骨的主意。神州龍脈關係中原氣運興衰,一旦被毀,後果究竟多麽嚴重你想過沒有?咱們楊家之所以能夠坐穩江山,可不是因為什麽天命所歸,而是因為皇祖父他老人家既消除南北戰亂,又休養生息,二十年間將大隋朝治理得欣欣向榮,為老百姓做了無數實在事,所以天下人才不分高門世族還是販夫走卒,都衷心擁戴咱們姓楊的登大位。然而!如今你竟隻為了那一點私心,就不惜毀龍脈奪龍骨,更起兵謀逆,致使蜀中關中到處生靈塗炭,無數老百姓也因為你而導致家破人亡。這還不算,你居然還勾結吐蕃人來侵我中土,這種行為,和開門緝盜,引狼入室有什麽區別?即使讓你僥幸成功得到了那個位置,將來九泉之下,你楊秀還有什麽顏麵去見楊家的列祖列宗?”

楊秀聽了楊昭這番長篇大論,倒也不惱不怒,反而自顧自地拍起手掌來,冷笑道:“說得好,說得真好。隻不知道……你在幹我老婆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想著天下蒼生?”

“假如四叔是為了這件事的話……”楊昭凜然道:“那麽大可以回來大興向皇祖父稟告。他老人家無論怎麽落,楊昭都絕無二話。但一事歸一事,捫心自問,難道你是因為唐鍾情的原因,所以才起心要打黃帝龍骨的主意,所以才勾結吐蕃入侵我們大隋嗎?”

楊秀麵色沉下,卻也不再說話。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繃緊到了極致。遠處外折大曹二等人雖然離得遠了,根本沒聽到這兩個姓楊的究竟在說些什麽,可是為那氣氛所感染,同樣不由自主地,死死捏緊了手中兵器。良久良久,楊秀終於徐徐吐了口氣,搖頭道:“今天我過來,本不是要和你爭這口舌之利,而是想和你講講道理的。可惜……”

楊昭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講道理?你打算跟我講什麽道理?”

“就是講講關於黃帝龍骨的道理。”楊秀隨意地抬起了自己手臂微微轉動。皮膚上的無數細密鱗片,在陽光下投放出珍珠似的晶瑩光澤。他悠悠道:“黃帝龍骨令我脫胎換骨,這個不假。但要說神州龍脈被破壞就會怎麽怎麽樣……嘿嘿,簡直就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奇談。自打黃帝羽化後這麽幾千年來,上古三代便不用說了。就講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以至被犬戎亡國,天下大亂以來,先是春秋戰國群雄並舉,諸侯彼此交相攻伐;隨後又有項劉爭霸和三國鼎立。更不用說八王之亂以後,五胡亂華導致晉室南渡,四百年間天下無日不亂,無日不戰,卻又幾時曾見那什麽神州龍脈揮過什麽作用了?”

楊昭雙眉深蹙,搖頭道:“不對。你……”話未說完,就被楊秀揮手打斷,道:“先聽我講完。神州龍脈之事且又不談。好侄子,你不是說我勾結吐蕃麽?其實軍國大事,你又懂得什麽?在我眼中,那不過是群頭腦簡單,可以被我拿來利用當踏腳石的蠻子罷了。將欲取之,必固予之。今日我暫時借他們之力取得皇位,他日待我登基九五,自然就連本帶利都拿回來。別說那暫時割出去的幾州土地,便連他們的喜馬拉雅山,都將是我大隋疆土。到時候誰還敢,誰還能多說我的什麽不是?”

“將欲取之,必固予之?你倒當真說得好聽。”楊昭也是不屑冷笑,道:“軍國大事我不懂多少,可是你自己又以為自己懂得多少?一相情願,自以為是。那就是說你。吐蕃人就是一群喂不飽養不熟的白眼狼。你以為自己可以控製他們?當初吳王闔閭也子以為能夠控製越王勾踐的,最後結果卻又如何?當這群白眼狼反噬的時候,你便後悔也來不及了。”

“好侄子,這點你大可放心。”楊秀傲然道:“我能用得著他們,自然就留著後手,不怕他們玩出什麽花樣。倒是你,我實在沒想到過,你居然會蠢得這麽厲害,隻帶著區區三百人,竟然就敢來這裏送死。”

“在你眼中,這叫做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對不對?”楊昭冷冷道:“可是對不起了。我們這三百隻螳螂,不僅可以擋車,更能夠將你和這群吐蕃蠻子的如意算盤,徹底砸成粉碎!”

楊秀又默然了半晌,沉聲冷道:“這麽看來,咱們兩叔侄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無論如何走不到一起的了,對麽。”

楊昭亦是默然半晌,凝聲道:“看來……是這樣了。四叔,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四叔。假如你現在能懸崖勒馬,痛該前非的話,那麽咱們還是一家人,什麽事都好商量。但假如……假如你還是一意孤行的話,那麽……便別怪侄兒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楊秀“哈~”地一聲大笑。隨即收斂笑容,問道:“我倒也想看看,你究竟能夠怎麽樣個不客氣法。”

話已說盡,彼此都已經再無話可說。楊昭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故此並無失望。所以他也不再浪費唇舌,隻是凝視著眼前這個本該和自己是是血脈相連,卻最終也陰差陽錯地反目成仇,以至於演變成眼下這不共戴天模樣的親叔叔。靜靜反手向背,拔出了陰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