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韓煥才低聲道“這不是一回事。”

他聽見顧璟淡淡的“嗬”了一聲。

顧璟仰起頭,不去看男子自言自語般的說道“我想也不是一回事。我隻是物盡其用罷了。她既然生在這個家庭,有了這個身份,就沒有選擇,再說,給她一場黃粱夢,你情我願不好嗎?”

你情我願?

韓煥感覺身體裏某些永遠不可能被磨滅的東西正在驅使著他的大腦。

“但她有拒絕的權利。”不去注視對方的眼睛,他回答的義正嚴辭。

這樣近似於維護的姿態似乎激怒了顧璟,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暴虐的情緒,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

“拒絕?阿煥你是在質疑我身為男性對異性的吸引力嗎?還是,你想告訴她你沒有死,然後在對她說,現在正有人利用她的感情以達到一個不堪入目的目的?”

沉默。

這一句話似乎達到了目的。

該拿你怎麽辦呢?

那是你啊。

韓煥被顧璟環住了脖頸,那溫熱的唇瓣在他的脖頸上蹭了蹭,然後便是凶狠的一口咬下。

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這一口中。顧璟咬得很凶狠,鬆口時薄唇上已經沾滿了血。

“阿煥,我希望你心裏這兩種念頭都沒有。”

顧璟伸出舌,舔了舔唇上的血,微笑道“就算我放過她,顧家其他人也不會放過她,她不可能不被她父親牽連的。顧家家大業大現在可是亂糟糟的,隻要不髒了自己的手,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的。”

無聲。

見麵前人緊蹙的眉頭,顧璟像是想了片刻才又開了口道“我保證,隻要她的父親能夠不再插手我大哥的事,我就讓她走。”

韓煥看著男子的表情恢複成平靜,內心猛然一驚。

那平靜下藏著陰霾。

顧璟盯著那塊被他咬出血的皮肉伸手,指尖溫柔的觸摸著傷口,描處半圓形的形狀又移到了中間,突然重重按了下去。

“我可以讓顧家所有人都不再動她,她會繼續做她的小記者,平穩過完這一生。這樣阿煥你滿意了嗎?”

無言以對。

各退一步吧。顧璟抿了抿唇道“這兒出血了,我拿酒精替你消消毒。”

韓煥突然伸手拉住了正要繞過他走向客廳的男子。

“酒精不在客廳……你就那麽想讓你大哥死?”

顧璟扯下來那隻拉住他的手,歪歪頭,表情無辜道“顧宇車禍逃逸,一屍兩命,本來就該被判處死刑。雖然審判結果與我個人意願沒有多大關係,但麵對這樣的人渣,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消失了不都是一件好事嗎?”

當然……不是。

韓煥發現即使自己有了好好談一談的念頭,也說不過這個姓顧的男人。

顧璟這個名字在二十二歲那年,被顧老爺子寫進了顧家的族譜裏,也就是這一年,顧二公子手上開始沾上了人命。

韓煥一直記得六年前的那個雨夜,全身被淋濕的顧璟狼狽不堪的站在他的麵前,像一隻年幼的小獸獨自在舔舐傷口,抱著他,渾身都在顫抖。

幾個月後,韓煥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是顧璟二十二歲的生日,而顧璟送給自己的禮物,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顧老爺子的兩個堂弟被人發現死在了澳門的海邊,而兩人的頭七未過,顧二公子就被顧老爺子正式認了回去。

曾經顧璟姓顧,卻從未被顧家正式承認。在以往的二十二年裏,他一直隻是個負責要錢的私生子。然而,這一次顧老爺子在這個時候把人認回去,顯然是知道了真相。

私生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手段狠辣得驚人。

澳門的凶手沒抓住,北京城裏卻人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顧家要內鬥。

正妻生的大公子和才進門的二公子一鬥就是整整六年。

直到六年後,顧家大公子鋃鐺入獄,這內鬥才落下了帷幕。

顧璟贏了,韓煥覺得自己本應該為他高興,心中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能和顧璟鬥了六年的人,雖然背後是母家撐腰卻也不是個吃幹飯的蠢貨。

怎麽會這麽巧,在他‘死’後的四個月顧家大公子就撞死了人,還一屍兩命駕車逃逸?又是發生了什麽顧老爺子才被送進了醫院?送進去還會出得來嗎?

太多疑問壓在他的心頭,韓煥一個不留神就被去拿酒精回來的顧璟按在了牆上。

棉簽上沾了酒精,傷口上傳來的刺痛把他的理智盡數喚醒了。

他推開顧璟,眉頭從片刻前就再未鬆開。

“顧璟,你告訴我,這次顧宇撞死了人,和你有沒有關係?”

顧璟被推開的猝不及防,手中的棉簽也掉了下來。他看著男子嚴肅的樣子,神情平靜得有些詭異。

“你猜到了啊。”顧璟直視著韓煥的眼睛,無聲的笑了,但笑著笑著,他的眼角卻忽然有些濕潤了。

“沒錯,是我布了局讓顧宇鑽進來,還牽扯到了一條人命。”

“你不喜歡我這麽做,我知道。所以兩年前你從陽台上回來,我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你。”

顧璟自嘲似的笑了一聲,直視著沉默的男子繼續說著。

“你那麽正義的一個人怎麽看得慣這種把人命當做籌碼的事,可笑的是我最初竟然還僥幸的想,你是因為我的隱瞞才離開,然而等你加入了特勤處後,我才發現,你離開我,是因為你的良心,你的正義感不肯原諒我。”

想要打斷男子的話,卻又被男子捂住了嘴,韓煥看著那像是起了霧的漂亮眼睛,愣住了。

兩年前分手的時候,顧璟也是這個表情。

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哭,卻又在看到那隱約的淚光時內心猛然抽痛了片刻。

顧璟問他“你不肯原諒我無意中的過失,所以才加入了特勤處,決定與我徹底一刀兩斷對吧?”

無意?

韓煥愣住,心中一聲驚雷落下,繼而一把拉下男子捂住他嘴巴的手,問“你是說,兩年前那個死於非命的三口之家,不是你刻意設計,作為犧牲品去陷害王家的?”

望著男子臉上那難以掩飾的震驚,顧璟覺得心中苦澀至極,卻輕輕點了點頭。

“兩年前那個行動我隻是想給王家一個警告,並沒有想把他們大少爺給弄死。那個女人的死,完全是因為姓王的喝酒喝多了才送的命。至於她的丈夫和孩子是王家報複,我也沒料到他們會這麽做。”

“可你當時並沒有告訴我……”

韓煥覺得腦袋裏轟隆隆的,兩年前的真相一朝被揭露出來,竟然是一場誤會。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你會相信我,就算即使你一時不信我,以後也會知道真相回到我身邊。”

而不是七百三個日夜後收到你的死訊,發現所有的相信都沒有了意義。

顧璟淺淺的歎息了一聲。

這聲歎息裏帶著兩年來太多太多的情緒,以至於韓煥把已經在喉嚨裏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麽痛恨那刻在骨子裏的正義感。

兩年前分手那一夜,他是接到了小鬼的電話,才確認了那一家三口的死是被顧璟一手操控導致的。

兩年中夢境裏不斷重複的那句“為了你冠冕堂皇的正義,你要離開我”終於有了解釋。

知道所謂的真相後,他以為分開,才是對兩個人最好的安排。

“既然兩年前都沒有解釋,為什麽現在想告訴我了?”

“因為我想和你好好談一次。”

顧璟仰起臉,笑容淺得似乎一被風吹就會消失,但他開口卻是苦澀“阿煥,我在來之前,就一直在想我們曾經的約定。我們約定過,無論發生什麽都彼此坦誠,所以我決定,這一次隻要見到你就把它告訴你,可現在遵守了又有什麽用呢,”

他根本就是個洗不白的人,何必過多解釋。

顧璟的聲音很平靜,再開口卻是多了一分察覺不到的遲緩,“這一次顧宇的事是我一手設計的,人命也是算好的,你想的都沒錯。”

韓煥看著成年男子修長的背影,看到了年少時的那個穿著軍裝站得筆挺的大男孩。

眼神溫和的大男孩毫不設防的站在他的麵前,然後同成年這人一樣,轉身走遠了。

“顧璟。”他叫了一聲男子的名字,那人卻並未回頭,隻是側了側頭,讓他看見了半張臉上翹起的唇角。

“多可笑啊,我們又回到了兩年前的結局裏,你還是那麽氣憤,那麽正義,”顧璟沒說完剩下的話,他被韓煥從身後抱住了,順勢接受了男子的親吻,唇瓣短暫的觸碰卻不願意更加深入一步,從男子的懷抱裏掙脫出去。

“而我還是一個連你對伴侶的基本要求都達不到的凶手。”他終於說完,在心底深深地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