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
助手拉開門的時候,顧璟已經醒了。
他在軍隊服役的兩年裏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對自己要求的嚴苛。
不到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雖然質量不佳,卻也能讓他的理智回歸到正常狀態。他習慣了每一刻都要求自己保持冷靜與精力充沛,以便更好對下一步做出判斷。
如果沒有韓煥,他現在應該已經與那位他名義上的母親談判完畢,準備去和曾程喝下午茶了,而不是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匆忙的趕回去。
“二公子,醫院那邊說您的父親五分鍾前已經從普通病房轉入了ICU,正在搶救中,病危通知書已經發到了顧夫人的手裏。”
助手低垂著頭,等待著上司的吩咐。
顧璟的聲音冷淡得讓人脊背忍不住發涼。
“之前讓你約顧夫人,約好了嗎?”
助手連忙打開平板調到了日程頁麵遞了出去答案“鑒於您最近日程較為繁忙,已經把顧夫人和您的見麵約在了本周星期五下午四點,晚餐訂在了鼎元樓,您隨時可以用餐。”
見麵,談判,最後在母子情深的一起共用晚餐,所有時間無可挑剔的規劃好了。
這才是他的生活,麵對不同的人,日複一複的滾動向前。
顧璟“嗯”了一聲望向了窗外。
車速很快,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已經不見了,上了高速,路邊的樹枝上還掛著稀稀落落的枯黃葉子。
他沒有告訴韓煥,其實在七歲之前,在那棟小樓裏,他曾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父親會抱著他,行走在樹林間,山間的風清爽,耳旁是男子親昵的逗笑。
那是他唯一對家溫暖的記憶,而現在,他正在和這份溫暖背道而馳。
這一次也許就是他與那位顧夫人最後一次談話了。
他要為這次見麵做一點準備。
顧璟撥通了電話,唇邊泄露出一絲笑意。
三天後。
助手拉開車門,顧璟從那張掛著軍牌的賓利上跨出,看著腕上碎鑽閃爍的表,發現比約定好的時間提早到了一刻鍾。
他穿的很正式,一套鉛灰色的阿瑪尼經典款定製西服,修出挺拔的身姿與白皙得毫無血色的麵龐。
助手替他披上外衣時動了動鼻子疑惑道“岩蘭草和玫瑰的味道,二公子,您是突然換了品味嗎?”
“我一直都喜歡這種搭配,隻不過阿煥他喜歡檀木香而已,以後……”顧璟偏頭嗅了嗅衣間,“還是訂原來的那一款好了。”
助手了然的點頭。
旁邊的停車位上傳來刹車的聲響。
一位畫著精致妝容的婦人被女助理扶了出來,看見賓利顯然是著實愣了片刻,目光直直的掃向了顧璟。
顧璟彎了彎唇角,向婦人伸出了手。
“母親,我們走吧。”
虛情假意。
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從彼此的臉上看見了這個自古就用來形容他們的詞。
養尊處優的生活,優雅完美的舉止,婦人搭上那隻向她伸出的手,在男子的攙扶下走進了預先訂好的茶室。
等待茶室的門徹底關嚴,婦人第一時間想要抽回的手卻被顧璟緊緊握住了。
“放手。”
精心掩飾的厭惡在這一刻徹底的暴露。
顧璟緩緩鬆開手,風度翩翩的替婦人拉開了椅子。
“您這樣說我會很傷心的,母親。”
婦人沒有坐到那把椅子上,隻是站在原地看著男子,一字一句道“今天就不要再拐彎抹角了吧,你要怎樣才能放過你大哥?”
“顧家的繼承權。”
那薄薄的唇瓣吐出的三個字像一把把尖刀,婦人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起來,良久才咬牙切齒道“好,我答應你,什麽時候放人?”
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顧璟的肩膀止不住的亂晃。
“居然這麽好說話呢,我這六年真是白瞎了。”
“顧璟!”
被直呼大名,顧璟才椅背上坐直了身體,一雙美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婦人。
那雙漂亮的眼眸讓婦人的心猛然跳停了一拍。
太像那個女人了。
顧璟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再開口時,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茶屏風上“等法律什麽時候放過顧宇,我就放了他。”
這一句話讓婦人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看著那雙眼,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顧璟,你不要這麽得寸進尺,我們已經同意交出了繼承權,你要是敢再做過多的要求,小心什麽都拿不到!”
男子的笑聲不大,嘲諷的意味卻是實打實的足。
“嗬,我有說過我要再向您要什麽嗎?”顧璟望著婦人越發蒼老的麵容,加大了唇邊的微笑
“今天我收到父親病危的消息,想來他和大哥一樣,都是累了,該好好休息了。”
婦人臉上的憤怒在話音未落時,就又添上了震驚的神色。
“你……你這是要弑父殺兄?顧璟,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子!你……”
“孝?對誰孝?您嗎?”顧璟扶住婦人險些因為氣氛而摔倒的身體,口中卻也不停,繼續微笑道“顧夫人您不過是另一個殺人犯,有什麽資格說還沒有成殺人犯的我呢。”
這句話實在是殺傷力太大。
婦人一把推開男子,化了精致妝容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
“血口噴人,顧璟,你不要以為現在顧家的權在你的手裏,你就可以肆意妄為。別忘了,當初要是沒有我,顧一川現在還是個小小的小軍官。”
顧一川,顧老爺子的本名。
被婦人死死地盯住,顧璟卻也毫不惱怒,甚至有了閑心燒開了水,衝淨了桌麵上的每一樣茶具。
沸水在壺中咕嚕作響。
“我差點忘了原來您還有個強大的娘家。不過,聽說您的母家張家在大哥入獄之後就勸您和父親離婚,您沒同意就把您身邊張家的人全部都撤走了啊。”
全部撤走,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瘋子。
婦人怒在嘴邊,極其費力的忍了忍才穩住了自己的聲音“我好歹是你父親的妻子,當然不能再這個時候走。”
“那倒是沒錯”顧璟輕輕笑開了,沸水衝進茶葉裏,整個茶室裏都彌漫著上等龍井的清香。
“畢竟是懷了孕才擠進了顧家的門,說什麽也不能輕易放手把位置送出去。”
把男子遞過來的茶杯隨手扔向了一旁,婦人的臉上卻隱約有了得意之色。
“那也比一個生了男孩還進不了門的好。”
清脆的一巴掌。
婦人捂住那半邊紅腫的臉,不可置信的望著男子。
這個成天都在算計人的孽種,不是最講究麵子了嗎,這樣要他們怎麽出門還再演母子情深?
不過也好,一切到隨了她的計劃。
婦人的手指輕輕碰到了衣領上的胸針,打開了裏麵出門前就放好了的錄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