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擋板將萬米高空的湛藍與陽光一並隔絕。
這架航班的頭等艙隻坐了一個人。
空姐們悄悄打量著這位靠在座位上睡著了的年輕客人。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眉頭緊蹙,麵色蒼白,額角已經是冷汗津津。
鬧鍾聲響起。
韓煥睜開眼,拒絕了空姐手中的毛毯。
午餐食而無味。
他傷的不輕,即使現在能夠坐上回國的班機,身體也是十分虛弱勉強。一個星期的臥床,根本不足以讓他恢複,更別提痊愈了。
韓煥低頭看著桌板上攤開的雜誌,扉頁上大片的楓葉林鮮紅如黃昏裏的一抹殘霞,仿佛正靜靜地燃燒。
他看不進去一個字,眼前隻有一片緋紅瀲灩的鋪開。香山的紅葉啊……還真是懷念。
前幾年在他和顧璟還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其實正兒八經去約會的時間很少。顧璟雖說名義上隻在部隊裏掛了個高級文職,軍銜不過是個上校,但身為顧家二公子,前途不可限量的同時工作也是堆得比山還多,政治鬥爭一天都不能落下,而他,一年中至少小半年都在外跑一線,剩下的時間還要訓練,挑人,休息也不多。
以上所有的原因加起來,導致了兩個人常約會的地方成了北京各大景點。其中又屬香山去得最多。
每年秋天滿山的紅葉如紅色浪潮般隨風起伏
更年輕的時候,他和顧璟也會像孩子一樣,比賽誰先跑到最高處,往往是他贏了,卻敵不過顧二公子的微笑,便自動認輸了。兩個人在無數羨慕指點好奇的目光裏牽著手,一邊聊著天,一邊對彼此報以溫柔。
韓煥記得顧璟曾開玩笑說過,別人的桃之夭夭,到他們這兒反而成了紅葉瑟瑟了。
他們也曾約定過老了以後要一起天天爬山看夕陽。
又是一個曾字開頭的回憶。
曾經那麽美好,卻終究已經是結束的過往。
腰腹上傷口作疼,把睡意盡數衝散,離落地時間還有一段時間,韓煥卻怎麽都睡不著了。
天氣不佳,落地的時候已經比原本計劃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韓煥壓低了帽簷,剛走出機場,就微微愣住,壓低了帽簷,走到了一旁建築物高大的陰影下。
路邊停了輛很是醒目的紅色卡宴。車門打開,一隻三英寸高的黑色高跟鞋踏在了地上。
一個約莫二十幾歲的女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一身正紅色緊身連衣裙,秀發如雲披在肩頭,兩指並攏劃過紅唇,踏踏邁著步子,一邊風情萬種的朝著門口走來,一邊拋了一個飛吻給正從出口走出的男子。
“顧二公子,好久不見,人家可想你了~”嬌滴滴的女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男子微笑著給了女人一個禮節性的擁抱。
圍觀的人群更多了。
隻不過所有人的目光都由在女子曼妙的身體轉移到了那個正和她一起並肩走著的人身上。
白衣貴公子帶著笑意雙眸一彎,如新月般的勾人。
這世界真是太小了,韓煥在心裏默默感歎。
又見麵了,顧璟。
韓煥側身,避開後麵的推車。
人群川流不息,很快就沒了他的蹤跡。
不遠處,正要上車的顧璟突然停住了動作,轉身向不遠處的某一個方向看去。
空空的,並沒有人在。
“二公子,怎麽了?”女子坐進駕駛座,細白的手指繞上卷曲的發絲,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顧璟搖搖頭,眼底漸漸浮現出一層陰霾,卻又消失的極快。
他拍了拍車門“沒什麽,走吧。”
紅色卡宴飛快的消失在了機場高速上。
韓煥靠在椅背上,臉上仍是不變的淡漠表情,命令道“跟上它。”
正百無聊賴的司機小哥聞言一個機靈,一腳踩在了油門上。
這車十分的不起眼,保持著與卡宴不遠不近的距離,完全不會有被發現的風險。
“從前我會使你快樂,現在卻最多叫你寂寞……”
“我這苦心已有預備,隨時有塊玻璃破碎墮地……”
車廂裏,磁性的男聲不斷循環,悠揚的旋律,淺淺的撥弦都毫無保留地落進了韓煥的耳朵。
他輕聲的歎了口氣,太輕了,連他自己都沒有聽到,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卡宴正駛往的方向是韓煥的家。
卡宴停在了一個城外的老小區裏,副駕駛位的男子先行下來,站在單元門前,似乎是猶疑了片刻,才按下了門鈴。不一會兒,單元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從門裏走出來一個年輕女孩。和顧璟身後千嬌百媚的女子相比,她顯得非常普通,甚至有些可憐,通紅的浮腫的雙眼滿是淚水。
男子跟女孩說了什麽,女孩猛然爆發出一陣哭聲,那哭聲太過於尖銳,甚至因為尖銳而有如厲鬼般的慘厲。
不遠處,韓煥的臉色猛然一白。
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兩個人。女孩是他的親妹妹韓琳,而女孩對麵的男子,是顧璟。
顧璟已經對小琳宣布了他的死亡吧。
韓煥看著女孩抹了抹眼淚,踮起腳尖伸手擁抱住了顧璟。
那一刻,韓煥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是被人生生削去了皮肉的疼痛。身為哥哥,他不能安慰自己的親妹妹,甚至無法站在她的麵前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司機小哥小心翼翼的問“少校,您沒事吧?……少校?”
韓煥看著不遠處女孩和英俊的男子久久擁抱的場景,眼底的情緒淩亂,久久才回答“走吧。”
這個擁抱也許是男子給女孩的最大的安慰。
小琳已經知道自己的死訊了吧……他真是個糟糕的哥哥啊……但更糟糕的是,他不後悔這麽做。
為了那個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