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一章 第十三話 逐影之犬

一隻狗。

它發現地上有一塊美麗的黑色,正以極快的速度移動著。於是,它決定去追逐。它飛快奔跑著,用前肢去捕捉。它渴了也不喝水,餓了也不吃食,困了也不睡覺。一心隻去追逐它的目標。有幾次,它差一點就要追到了,目標卻靈巧而優雅的從它爪下溜走。過了好久好久,它終於精疲力竭,累倒在路旁,掛著白沫的舌頭吐在外麵,緊貼在炙熱的地麵上。最終,它還是沒能追到。

這時,它用上翻的眼珠向上望去。天空中正有一隻燕子飛向遠方。原來,它一直所追逐的那塊美麗的黑色,不過是燕子在地上的倒影。

【第十三話 逐影之犬】

蘇珊娜負傷昏迷,一周後——

“傷者已脫離了危險期,你可以進去探視。”

來棲光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了重症監護室。.蘇珊娜靜靜的躺在病**,口鼻處接著輸氧管,手上打著點滴。除病床旁那台緩慢波動著的心電圖儀,無法再從別處看出這女孩生命的跡象。她的臉色是那樣蒼白,臉頰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則被反襯得無比血紅。一粒子彈正中麵部,蘇珊娜雖在全美最強大的醫療力量下得以大難不死,但取出子彈的手術所留下的疤痕卻使她的美麗容顏永遠成為了曆史。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可使任何男人為之心動的天使了。“她很幸運,受了那麽重的傷居然還活了下來。”一個醫生以安慰的口吻對來棲光說道。光卻並不理會醫生,隻是默默地看著病床。如果現在突然刮起一陣風,恐能將眼前這瘦弱的女孩吹走。“幸運?原來這是可以被稱作幸運的麽?”光在心中反問著,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從蘇珊娜臉上移開。

一周以來,光都活在深深的內疚之中。.食不下咽,寢不安眠。他覺得是自己害蘇珊娜變成這樣的,而現在,什麽補救方法也都無濟於事了。罪惡感已隨既成的事實深深烙入光的骨髓中,注定要纏絡他一生。這些天,光瘦了很多,胡須也在身心所承受的巨大壓力的催生下長了出來。光曾想過,如果蘇珊娜就這樣離他而去了的話,他也無心獨活,一死了之或才是最好的歸宿。當一個人失去所有重要的東西,生無可戀時,隻有死亡才可稱之為幸福。但現在,光卻並不具備這個自主選擇的權力,因為蘇珊娜還活著。他必須履行對蘇珊娜的承諾,必須忠於自己真實的感情——無論蘇珊娜變成怎樣,他都要照顧蘇珊娜一輩子。從這天起,光開始頻繁的出入於蘇珊娜的病房,數月以來沒有一日缺勤過。他相信人心的力量,他堅信蘇珊娜終有一天會醒來,他希望蘇珊娜醒來後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懷著這樣的信念去抵抗漫長時間的折磨,蘇珊娜的病榻之側已成了來棲光心靈唯一的棲息之地。.

這期間,光和托姆見過一次麵。是托姆主動要求的。當日,托姆對光做了深切的道歉,還說發生了這種事,施洛斯總統也感到非常痛心。其情辭之懇切,不帶一絲虛偽。光以一種不卑不亢的情緒,接受了托姆的歉意。同時,在他的要求下,托姆和他達成了一項協議:以後絕不再以任何理由為難蘇珊娜。自此,光才真正放下心來。他認為,托姆的許諾應是具有相當效力的,甚至比施洛斯簽署的特赦令還實在。因為從目前總統大選的選情看來,明年即將上任的新總統十有八九將會是托姆。隻要美國能夠信守承諾,等蘇珊娜醒來之後,早先在光心中描繪的那幅幸福生活的圖景,或許還有希望成為現實。

然而,事實證明,光對美國的信任隻不過是癡心妄想。

現在時刻——

“現在還和我談什麽保護?你忘了把蘇珊娜害成這樣的人是誰了嗎?!”

來棲光的怒拳打在FBI探員臉上,他搶過望遠鏡和竊聽器材,用腳猛踩。.光感覺自己被騙了,被當做三歲小孩一般徹底愚弄了。美國明明答應過不再為難蘇珊娜,現在卻又冠冕堂皇的大加監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光的怒火燃燒到極點,他想把眼前這個犯狠揍一頓。幾個FBI卻破門而入,阻止了他的進一步動作,將他摁倒在地。“怎麽?卑劣行徑敗露了,現在終於肯露出真麵目了麽?”光一邊反抗一邊大吼著。FBI顯然並不想真的對他動粗,麵帶難色的解釋道:“來棲先生,請你不要這樣。我們無意傷害施洛斯小姐,我們隻是在善意的保護她啊。”“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麽?放開我!我要見托姆,讓我見托姆!”光根本聽不進FBI的官腔,而是一個勁掙紮著。.無奈之下,FBI隻好再一次將一針鎮靜劑打進了光的脖子。

當光醒來時,他已置身於自己宅邸的**。是FBI把他安全送了回來。但對於這次的事,光自不可能善罷甘休。此後的每一天,他幾乎都24小時留宿在蘇珊娜的醫院,給予蘇珊娜最全麵的照顧和保護;另一方麵,他也積極聯係托姆,想要討個說法。起初,托姆以大選需做最後的衝刺,公事繁忙為由拒絕與光見麵。後來,大抵是因為進行了深入的考慮,害怕光把此次齟齬曝光於外界會影響到選情,托姆勉強答應了光的會麵請求。他並未親自到場,而是派了一個官員代表自己與光會談。這次談話稱不上愉快,官員反複重申他們的舉動是為了保護蘇珊娜,為蘇珊娜好;光則一味指責美國出爾反爾,不講信用。兩方有幾次都幾乎要吵了起來,最後,是官員做出了妥協。.他答應撤去FBI對蘇珊娜的所有“保護”,絕不再幹涉任何與蘇珊娜有關的事。在光的緊逼下,他還寫出了書麵字據。光還是不放心,回去後連續幾天仔細檢查了醫院周圍可觀測到蘇珊娜病房的每一棟建築物,確認FBI確實已不在了,激憤的情緒才稍微得到平複。“總算把那群瘟神趕走了。”誌得意滿的光感到十分欣慰,他覺得自己終於幫蘇珊娜做成了一件事,蘇珊娜終於得到一個真正安穩的休養環境了。

但是,事實再一次證明,光的想法是錯誤的。

FBI撤圍數日後——

“那個病房用黑色的窗簾遮住了。”“看不到蘇珊娜的具體位置,就無法狙擊了啊。”

兩個中東男人在一棟建築物內,透過窗子窺視著蘇珊娜的病房。“不能就這麽無功而返,好不容易才等到FBI撤防。.”一個男人說,他撫摸著手中尚未組裝好的狙擊槍。“不能狙擊,就用別的法子好了。上頭特地把我們從英國派到這裏來,我們必須完成任務。”另一個人說道。他從皮箱中拿出兩支裝有消聲器的手槍,將其中一支遞給同伴。“今天晚上行動。”

“是,August大人。”

是夜·醫院內——

一個身穿醫生製服的中東人邁著幾乎無聲的步伐向蘇珊娜的病房走去。顯然,他事先已調查過蘇珊娜病房的號碼了。有August幫他在走廊上放哨,排除一切幹擾,他非常放心。他隻需拔掉連接在蘇珊娜身上的輸液管和輸氧管,確認蘇珊娜呼吸停止,任務就算完成了。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程序,他腰間插著的那把槍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才帶來的,或許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中東人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蘇珊娜正靜臥於**,她的麵容是那樣安詳,又那樣的脆弱。“抱歉了,蘇珊娜大人,雖然同僚一場,但我這麽做也是為組織好。”中東人在心中默念了一段可蘭經,便伸手去拔蘇珊娜身上的管子。正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中東人側頭一看,居然是來棲光。之前由於房間過於黑暗,他竟沒有發現這裏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這是超出計劃之外的突發事件。本來,暗殺者是知道來棲光經常會來探望蘇珊娜的,但據他們所知,深夜過後來棲光一般都會回家,這個時段下手應是萬無一失的。“怎麽他今天沒走?”中東人心中竊恨道。他一邊悄悄伸手去摸腰間的槍,一邊陪出一副笑臉,對光說道:“啊,你怎麽還沒回去?我要給施洛斯小姐做一些例行檢查。”“我是今天才決定每天晚上也留下來陪蘇珊娜的,已經和院方說過了。.之前發生了FBI的事,讓我始終有些放不下心。”光睜著惺忪的睡眼,回道。他大概把眼前這個陌生人誤認為是某個熟悉的醫生了。他的大意給了暗殺者足夠的時機。中東人抽出手槍,對準光扣動了扳機,一粒子彈正中他的腹部。“你。。。”這下,光才反應過來,劇痛驅散了他的疲憊。雖不知眼前這人是誰,但他也來不及多想,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抓起滿鋪於地麵上的一把紙鶴,向中東人臉上撒去。漆黑的房間中,暗殺者看不清迎麵飛來的是什麽東西,下意識的側過身閃躲。趁此空隙,光撲了過去,把中東人壓倒在地。睡意和痛覺被誓死保護蘇珊娜的欲望取代,光也不知哪來的爆發力,在纏鬥之中用手肘擊中了對方的下顎,中東人一時感到麻痹,手中的槍竟脫落了。光飛快的搶過地上的槍,抵住敵人的腦門,大喊道:“說,你是什麽人?誰派你來的?FBI嗎?”

見對方不說話,光幹脆掄起槍柄,猛的將其敲昏。.他摘下對方戴的醫用口罩,這才看清此人的麵龐。“中東人?!難道是愛神的殘黨?”頓時,光感到一陣暈眩。之前,他隻認為美國政府會對蘇珊娜不利,因而時時提防著FBI。卻完全忽視了蘇珊娜是美國重點“關注”對象的同時,也是愛神殘黨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一事實。美方認為蘇珊娜可能知道剩餘那九枚核彈的下落,則愛神方一定也會這麽認為。本·哈克死後,這幫失去了核心領導的嘍囉們害怕萬一蘇珊娜醒來,會向美方透露某些重要信息,所以幹脆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雖然一時間光還難以理清這其中的詳細頭緒,但他也得出了這樣一個基本結論。FBI們一定是事先察覺到了愛神殘黨的異動,才派出人馬守在蘇珊娜周圍的。之前他們口中所聲稱的“保護蘇珊娜”全都是真的!“可惡,又是我害了蘇珊娜麽?如果不是我支走那些FBI,又怎會給真正的敵人可乘之機!”

光的心中生出萬般悔恨。蘇珊娜被槍擊,變成植物人是由他間接導致,現在他又害得蘇珊娜再次身陷險境。為什麽。。。為什麽我所做出的這麽多努力,最終卻隻造成了這些相反的結果?難道一開始,我就不該待在你身邊麽?難道從一開始,我所追逐的東西,就都是錯的麽?或許,我不過是一隻逐影之犬。無論付出過多少,到頭來也隻換得一場空。

光側過臉,看著仍在熟睡中的蘇珊娜,他充血的雙眼中浮出淚光。他悲歎於自己的處境,同時也更覺蘇珊娜可憐。蘇珊娜,何嚐不也是一隻和他一樣的逐影之犬呢?曾為愛神付出了那麽多,最後卻落得被曾經的同僚懷疑和仇殺的地步。“我們所追逐的究竟是什麽?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嗎?抑或隻是空中的飛燕虛浮於地上的幻影?”痛苦。。。實在太痛苦了。但這條路,我還必須得繼續走下去。因為我仍不願相信,我所追求的真的隻是一個幻景!光使出全身的力氣,按下了蘇珊娜床邊的警報器。他癱軟在屋角,血越流越多,視線也蒙上了一層灰色,變得模糊了。

隨著警報器的鳴響,值夜的醫生們陸續趕來。其中一個醫生,環顧躺倒在病房裏的三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混雜在人群中的他,伸手拔出了插在腰間的手槍。

“看來,得實行方案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