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章 第二十八話 暴風之眼

圍棋棋局,時常會陷入持久戰。但即使僵持的時間再長,也終究會以一個點目為中心爆發出總決戰,此即為整盤棋局的最精彩之處。而那個中心點目,往往具有吸引棋子的魔力,它會把所有的“相關角色”都吸引到同一個地方。其名為——

【第二十八話 暴風之眼】

“弟兄們,今天我們將要打一場硬仗了!”

德黑蘭遠郊,波斯解放陣線的軍營裏,前線指揮官伊索·那那西正在向軍中各隊隊長訓話。“攻下首都,我們就將成為這個國家唯一的政府。這場解放波斯的總決戰,希望諸君能夠全力以赴,讓曆史銘記這個隻屬於我們的時刻!”“是——波斯萬歲!真主萬歲!”在伊索的鼓舞下,全軍都振臂高呼起來,士氣到達了沸點。“出發!”—— 一聲令下之後,數不清的裝甲車在十萬人大軍的拱衛下如滾滾巨浪般湧向德黑蘭。.飛沙走石彌滿了整個天幕,隆隆車聲響徹雲霄,連地麵亦為之震顫不息。這支從未敗績的龐大軍隊,正以巨鯨吞蝦之勢撲向它的獵物。

伊索對這場戰事有著絕對的自信。與敵人的多次交鋒,使他深深認識到波斯政府軍的不堪一擊,一群為了安穩榮華將民族尊嚴出賣給美國的宵小,在為自由和大義不惜拋灑生命的鬥士麵前,有何戰鬥力可言?心態是決定一切的根本,這場戰爭的勝負早在硝煙燃起前就已抵定了。且,伊索還在波斯政府軍裏安插了內線,一待大軍開到,那位內線就會按照約定在敵方陣營裏縱火,趁其慌亂不備之際,裏應外合,兩路夾擊。如此一來,焉有不勝之理?氣定神閑的伊索穩坐於一輛裝甲車上,筆直向前挺進。

數分鍾後·德黑蘭市內——

“奇怪,怎麽都沒看見軍隊?難道他們主動放棄了?”先頭部隊抵達德黑蘭前,每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無時不想把心中燃燒正旺的戰火宣泄於外。.然而,當他們真正到達目的地時,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光景——這裏沒有嚴陣以待的敵軍,也沒有任何可見的防備措施,街道上看不見一個敵人的影子,簡直宛如一座空城。“沒道理啊,我們這麽大的陣仗,他們不可能毫無察覺而一點準備也不做的。”“莫非全都棄城逃跑了?”士兵們麵麵相覷,互相議論起來。他們本以為一踏入城內就會立刻展開激烈的衝鋒,殊不知眼前所見之景竟完全與預料相反。伊索並沒有和其他士兵一樣做過多無謂的揣測,而是靜靜地觀察著,搜索著這空氣中的任何一點異常。街道上不僅未見一兵一卒,連本應熱鬧的市集也空無一人,令人絲毫感覺不出一國之都的氣息。這裏,成了一座充滿死氣的城市。正在這時,一個人影映入伊索的眼簾——那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正躲在一座平房後,微微探出頭來,窺視著伊索的部隊。.恐懼和憎惡混濁的交雜在他眼內。伊索向身邊的衛兵使一個眼色,衛兵立刻心領神會地走了過去。孩子似察覺到了這一變化,轉過身去,拔腿就跑。他的速度當然不比訓練有素的士兵,不多時,孩子就被捉到了伊索麵前。

“小朋友,為什麽一見我們就跑呢?”伊索擺上一張親切的笑臉,彎腰問道。“你們是波斯解放陣線吧!你們是壞人,是反賊,我才不會跟你們說話呢!”孩子的情緒顯得很是激動,若非他的雙手正被衛兵反剪住,手無寸鐵的他恐怕就要撲上來和伊索拚命了。“反賊?”伊索臉上顯出一絲不解。波斯解放陣線應已是全民公認的義師了,德黑蘭人民理當晝夜期盼他們的到來才對。他們每打下一座城市,都對人民秋毫不犯,還常把政府軍囤積的糧食分發給百姓,受夾道歡迎也是屢見不鮮,伊索萬沒想到“反賊”這個詞竟會從一個孩子嘴中咬牙切齒的吐出。.“小朋友,你為什麽這麽說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誤會?哼,你們昨天才殺了我的爸爸媽媽,難道這也是誤會麽?”“什麽?!”“昨天。。。聽說波斯解放陣線要來,好多人都拿著麵包和羊奶到街上去等著歡迎你們。可是。。。可是你們,卻見人就殺!用機槍。。。掃射你們看到的所有人。。。還燒了大家的房子,把財物洗劫一空。沒想到。。。真沒想到我們日盼夜盼的波斯解放陣線竟會是你們這樣的魔鬼!今天。。。今天你們又打算幹些什麽?我們已經沒有東西給你們了!”

“這是。。。怎麽回事?”伊索頓覺腦中一片暈眩。他這時才發現,四周的房屋清晰可見被火燒過的痕跡,牆壁上也殘有不少彈痕。難怪會沒有人,原來這裏不久前才經曆了一場血腥的屠殺。現在無論作何解釋,這孩子肯定也聽不進去了。.伊索環視這條詭異的街道,隻覺自己正在踏入一個可怕的陰謀中,此地不宜久留。“通知還未到達的部隊,叫他們就地紮營,我們也先折返回去,得弄清楚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伊索吩咐道。滿腔熱血的戰士們聽到這個命令,猶如被潑了一大盆冷水,隻好悻悻的撤出了城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回到臨時營地後,先頭部隊所聽到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在全軍中傳開。這又引來了一番議論,各種猜測、各種觀點如病毒一般在人群中擴散。伊索獨坐在一旁,閉目聽著收音機裏的電台廣播。這是他從德黑蘭的廢棄民居裏撿來的,他認為廣播中或許會有此次事件的相關線索。聽著聽著,他的表情也在逐漸轉變:從沉著到微慎,從震驚到惶恐,最後,豆大的冷汗從他額上冒出。這時,似有其他軍士聽到了剛才的廣播,驚得大叫了起來——“波斯政府找到大流士王族的血脈了!”

廣播中說,波斯政府已從民間覓得前任國君大流士十四世的孫子,並將其立為新的國王。.這其中蘊含著重大的政治意義:純血繼承者的出現,也就意味著現今政府是擁戴王族的正統政權,一切與其為敵的組織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並且,廣播中還大幅渲染了波斯解放陣線昨日在德黑蘭的暴行,並質疑解放陣線的源頭及性質——保羅這個非波斯族裔的白種人,到底有否資格領導波斯民族的解放運動;這樣一個表麵打著大義旗幟,實則隻行一己之私的人究竟是否可信?聽到這些,伊索感到如坐針氈,他很想阻止這個消息的傳播,但還未等他采取任何措施,軍隊裏大部分人就都已知曉廣播的內容了。一些士兵開始麵露難色,還有人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動搖,本已趨於頂點的士氣竟呈現出崩潰之兆。意誌堅定的軍隊尚且如此,一通簡單的收音廣播尚且如此。.。。那麽,電視、報紙、網絡,散布於民間的所有媒體一齊發力,事態又會變成怎樣?伊索不敢想象。

“民心漸散。”

伊索不肯就此認輸,他認為仍有必要放手一搏。在盡最大努力穩定軍心後,次日,他按照原定計劃,將軍隊開入德黑蘭市,準備強攻政府。這一天,市內氣氛依舊詭譎:駐守的軍隊不知所蹤,偶爾可看到一些市民,見了解放陣線的隊伍就像老鼠避貓一樣遠遠躲開。伊索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已來到政府門前的他告訴自己必須盡快摸清形勢,以速戰速決。然而,此地卻命中注定將成為這位常勝將軍的滑鐵盧——他與政府內線的約定時間已到,卻並未看到任何火光或煙霧。“暴露了?”正當伊索捶胸頓足之際,政府辦公樓上突然垂下一具男性屍體。他脖子上套著一根粗麻繩,全身**,腹腔被剖開,腸子和內髒像凝固的爛泥一樣淩空擺**;他的胸前被人用刀刻下了一個鮮紅且巨大的波斯語單詞——“叛徒”。.這人,正是本該於此時配合伊索展開裏應外合戰術的那位政府內線。

“果然。。。”眼見此景的伊索,雖然心中忐忑,但仍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可能放棄這次近在眼前的總決戰機會,就此打道回府。現在,即使沒有內線的配合他也必須靠軍隊的戰鬥力繼續往前挺進。“弟兄們,先攻下政府大廈,敵人必在其中!”伊索揮舞著手臂,大聲下令道。然,從來都對他的命令堅信不疑,忠實執行的士兵此刻卻遲疑了。命令下達後又過了十秒鍾,居然無一人行動。“那那西大人的內線被敵人殺了,我們的計劃暴露了!”“我們不能進這棟建築物,這一定是陷阱!”“政府軍現在擁戴了大流士氏的繼承人,我們還有什麽理由攻打他們?八營和十營的人昨晚就已散了,我們幹脆也。.。。”“是啊,保羅大人並不是波斯人,如果我們真的幫他推翻了掛有大流士氏名號的政府,不知道以後到底會怎麽樣呢!”——各種令人不快的聲音,不止的在伊索耳畔嗡鳴。他回頭望去,陡然發現本該陣容龐大的軍隊竟不知何時少掉了三分之一。並且,隊伍的末端不斷有人離隊,向四方逃去。“幹什麽?你們都怎麽了?快給我回來!”伊索大喊著,直到聲嘶力竭,也絲毫於事無補。敵軍未見一顆子彈,自軍卻已全線潰退了,這是何等的諷刺!

波斯解放陣線的基礎有二:一是軍隊的團結,一是人民的支持。一旦二者盡失,那麽這個組織便隻剩下一具空殼,所有客觀上的戰鬥力皆成鏡花水月。至此,伊索才終於明白敵人的計策:對方事先得知了解放陣線軍到達德黑蘭的時間,在前一日派大軍偽裝成解放陣線軍的樣子在城內展開大規模屠殺,使解放陣線千辛萬苦才在人民心目中樹立的光輝形象付之一炬。.群眾基礎一失,解放陣線便丟掉了左腳,隨即,敵人又舉出“大流士後人”這麵大旗,將解放陣線的右腳也一並砍掉。他們運用巧妙的心理戰術,不費一兵一卒就把整個波斯解放陣線逼到了懸崖的邊緣。“可惡,那個所謂的‘波斯王族後裔’說不定隻是隨便在哪兒找的一個普通小孩,這樣空穴來風,缺乏證實的一麵之辭也可輕信麽?”伊索心中暗恨道,“為了打壓我們,竟不惜殘殺自己的人民。這種不講邏輯的戰術。。。總覺得似曾相識。到底是誰,波斯軍裏怎會存在此等人物?敵人的主帥。。。究竟是什麽人。。。”

“那那西大人,您快看!”正在伊索陷入思考之時,一個他的親衛隊員大聲喊了起來。伊索循聲望去,隻見四麵八方竟不知何時源源不絕的湧出了許多百姓模樣的人。其總數甚至幾乎與己軍持平。這些人雖看起來隻像普通市民,卻一個個都荷槍實彈,其裝備絕不亞於己軍。“這難道是。。。敵人一開始就讓軍隊全部偽裝成百姓的模樣,潛伏於市巷之中,直到把我們引到此處,才傾巢而出。我們以為在這城裏沒看到一個駐軍。。。實際上卻是。。。滿城皆兵麽?”伊索頓覺眼前昏黑一片,然而敵人的陷阱卻尚未終結。當人海般的敵軍從兩翼包抄靠近之時,正前方的政府大門也轟然打開,一支身著重裝甲的部隊從中魚貫而出,如離弦之箭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插解放陣線軍的陣頭。“這裏也有伏兵?”伊索萬沒料到,眼前這個本該聚集著政府文職人員的象牙塔裏竟會裝滿了武裝士兵。不把軍隊放在軍營,反而把他們放在民間,放在政廳,世上怎會有此等乖離常道的戰法?

“我們已被完全包圍了。。。”兩隻側翼包裹而上,一支飛箭射入胸膛。翅膀和弓箭,這種從未在任何兵書中出現過的排兵布陣仿如描摹出了一幅天使·丘比特的畫麵!“到底是誰。。。如果不是波斯軍自己的人,這就一定是美國派來的軍事顧問所為!”“美國在幾日前確實派來了一個軍事顧問,總領我國內戰的全局。”一個親衛兵一邊護送伊索退至軍陣中心,遠離敵人的安全地帶一邊說道。“你。。。你知道敵軍主帥的身份?他是美國的哪一位將軍?”伊索急切的問著。“不,我也隻是道聽途說,並不十分清楚。即使在波斯政府內,那個人好像也沒有公開自己的姓名和軍銜。他隻是讓所有人都稱他為——三局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