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話 芬芳兒童之家

某年·某月·某日——

“李先生,我也要和你一起走!為什麽芳可以,我就不行?”

“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門打開,出現在李覓和黃芬麵前的是十幾個麵黃肌瘦的孩子。有男有女,其中最大的也不過六歲。他們有的麵帶恐懼,有的目光堅毅,有的則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裏。“這是。。。”“孤兒。”看到眼前的景象,黃芬呆住了。她和妹妹也曾是從暗無天日的孤兒院中被李覓帶回“人世”,這些孩子令她過去的種種走馬燈一般重新浮現於眼前。“這裏大多數孩子的父母都死於政治迫害,我不放心把他們留在政府機構的孤兒院,所以。。。”“原來您救濟兒童的事業一刻也未曾落下。”“是啊。”李覓撓撓他那布滿白的後腦,說,“我想把他們交給你。”“什麽?”“這些孩子中不乏聰敏伶俐之苗,我教育過他們一段時間,現有人的資質甚至更勝於芳。但俗務紛擾,我不可能永遠做他們的監護人。所以這項使命希望你能代我完成。”“可是。。。”“芬,我明白你有諸多不願。但你知道嗎,比起我和芳所著眼的當下,這裏蘊藏著下一個時代的可能性。管教好他們,比我目前處理的工作更加有意義。”李覓回過頭,臉上綻出如冬日陽光般溫暖的微笑,“我所交給你的是未來,一個我看不到的未來!”

“呼。。。”黃芬深深吸了口氣。雖然她很想像妹妹一樣時刻陪伴李覓左右,幫他分擔煩惱;但李覓的請求使她無從拒絕。她邁步走到一個最小的孩子身邊,撫摸著他的頭,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小孩一語不,側過頭去。看到黃芬這個舉動,李覓就知道她已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他笑著走過去,說:“芬,謝謝你。”說罷又轉頭對那孩子道,“不可以這樣哦,以後就是這個阿姨來照顧你了,不可以對她沒禮貌。”“喂,什麽阿姨啊!我是姐姐才對!”黃芬一臉不悅地說。這時,小孩們一古腦圍攏過來,有的抱住李覓的腿,有的拉住他的衣角,“李叔叔,你不要走!我們不喜歡這個凶凶的阿姨,我們要和你在一起!”“哈哈,大家乖,再不聽話黃阿姨就要揍你們了哦!”李覓笑著逐一抱了抱孩子們,便起身往外走去。“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這棟房子是有名字的。”他隨手拉掉門邊的一塊布,幾個寫在牆上的漢字映入黃芬眼簾——

【第九十四話 “芬芳”兒童之家】

“不在了。。。我回憶裏的人,包括我自己,一個也不在了。。。”

看著小男孩和瘧師沼交疊在一起的屍體,躺倒在濕漉漉地上的黃芬感到體溫正一點一點從身上流逝。保鏢的叫嚷聲,圍觀人群的喧鬧聲,她都已聽不到了。 血液,剝奪了她視野中除紅色以外所有的顏色。似乎有一雙手正把她拉向遠方。“嗬。。。這樣也好。隻是有些對不起李先生,你交給我的任務,我就隻能做到這裏了。”

“李先生,芳。。。你們慢些走,我這就追上來。。。”

一日前——

“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刺殺瘧師!”

來棲光語帶堅持地說。自安排白夜隊餘眾假扮永井千成小隊送回琉球後,他就離開台灣,來到了大陸。“我手下還有很多人,刺殺這種危險的事不需要你做!”“哦?你的意思是,其他人就可以隨便死咯?”黃芬冷笑道,“你要弄清楚,我和楊斛不同,我可不是為你才去死的。(楊斛:白夜隊無名氏隊長的曾用名之一)我是要為妹妹報仇!”“我不是已經把萬裏泊文交給你處置了麽?”“那隻是個開胃菜,我真正的仇人是瘧師沼!他不死,報仇哪能算成功?你需要瘧師沼死後產生的連鎖效應,我則需要他的命。這一點上,我們的目的並不衝突。你與其犧牲掉一個可能不想死的人,何不隨了我心願?”“不行,無論如何我都不可以讓你去!”光繼續堅持道。他們的對話中,早已把明日的刺殺當做了一個有去無回的必死任務。“嗬,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手下了,這種事沒必要聽你的吧?你大可以按照你原本的計劃行事,但話說在前頭,瘧師沼明天我是殺定了。你要一意孤行,結果隻會是你多賠上一條人命而已。”黃芬說罷,調頭就往門外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等等!”不出黃芬所料,未待她跨過門檻,光無奈的妥協聲就從身後傳來。

當日晚——

“驅逐日倭,天佑中華麽,真是個不錯的計劃。沒想到那個足球小子已經成長到這一步了啊!”坐在開往北京的火車上,黃芬默念著她在即將到來的死亡時該說的“台詞”。這時,車廂前端傳來一陣喧嘩聲。“站住!小孩!”一個乘務員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朝這邊跑來。小男孩靈活得像隻兔子,一頭就躲進了黃芬身後,吐著舌頭朝乘務員做了個鬼臉。“小剛?!”黃芬驚訝道。“喂,這是你的孩子嗎?雖然他這身高不用買票,但也不能一直呆在廁所不出來吧?這樣我們很為難的!”乘務員滿臉不高興地說。“你。。。”黃芬回頭看看小孩,約莫已知道生了什麽事。

“嗚嗚。。。人家隻是想幫你嘛!”小剛摸著頭上剛被揍出的包,含淚說道。“是麽,偷偷跟著我混上火車,你就是這麽幫我的?以為躲在廁所就不會被人現麽?你知不知道,我明天到底是去幹什麽!”黃芬生氣地說。 “知道!你是去殺壞人,幫芳姐姐報仇!”“噓!”黃芬連忙捂住小剛的嘴。在兒童之家裏,這孩子最調皮,但她萬沒想到,連這個時候他都會跑來搗亂。“知道你還來?”黃芬小聲斥責道。“我是來幫阿姨的!”小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全然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唉,你在下一站下車吧,我打電話給來棲,叫他派人來接你。”“不,阿姨,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小剛從他背著的包裏拿出一個折疊的金屬支架來,“你看,我連道具都帶上了!”“這是什麽?”“我知道那個壞人是個大人物,不那麽容易靠近,所以阿姨明天就裝成懷孕吧!人們對孕婦是最沒有戒心的!而我,就躲在阿姨‘肚子’裏。”“什麽?”“你看,把這個放進阿姨衣服裏麵,像不像大肚婆?”小剛一邊把手中的金屬支架擺弄成圓形,一邊解說道,“隻要在裏麵墊上點棉絮,我就能藏進去,雖然有點擠,但我試過很多次了,藏在裏麵沒問題的!阿姨也完全不用怕你帶不動我,有這個做踏板,你懷裏即使帶著我,也隻是像推著小車一樣,很輕鬆的!”“這是你自己做的?”黃芬接過這個奇妙的小玩意,問,“裝成孕婦確實有好處,可為什麽要帶著你?”“哎呀,阿姨怎麽還不明白!你要殺壞人,時間隻有一秒,萬一不成功該怎麽辦?這個時候我從你肚子裏跳出來,給他一下子不是正好嗎?”“喂,小聲點!你說的我有想到過,我把c4也帶著呢。一旦一次不能成功,我就拉下c4,和他同歸於盡。”“阿姨啊,明天在場的會有很多平民吧?你用炸彈不知道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呢!還是我的辦法好。”

至此,黃芬才覺這孩子說的真的沒錯。盡管來棲光經過調查後,向媒體泄露了瘧師下榻酒店的地址,屆時會有很多人到場去圍觀,混入人群將非常簡單。但真正想要刺殺成功,則一定得像小剛說的這樣,需要兩個人合作。這意味著,將要由兩條命去換瘧師一條命。“不行,我不能讓你去!”黃芬這才體會到早先來棲光不讓她隻身赴險時的心境。“哼!”小剛撅起嘴巴,平舉起一隻手,不再說話。“這是什麽意思?”“反彈啊!反彈都不懂嗎?我把你今天跟來棲哥哥說過的話全都反彈給你。”“唉,你的情況和我不同。”黃芬歎道,“為了我妹妹,為了李先生,我這條命可以豁出去,但你。。。”“阿姨,我的白血病已經治不好了,你要裝作不知道嗎?”小剛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起來,“與其躺在**等死,我也想為阿姨做點什麽。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去麵對一個沒有阿姨的世界!”“小剛。。。”鹹鹹的水珠從黃芬眼中滑下,她一把抱住眼前這個孩子,再也不願鬆手。

好吧,就讓這火車向地獄開去。

“小剛,我對不起你。”

看著身上已滿是彈孔的小男孩,黃芬忍不住嗚咽。她感到頭被人抓起,身體被拖離血泊,但她還是用生命中最後一氣再一次大聲喊出:“驅逐倭日,佑我中華!!!!!!”

現在時刻·琉球·那霸——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屍田一西看著電視裏瘧師遇刺身亡的新聞,大喊道。他一生都沒用過如此大的嗓門。“來棲光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是誰做的!”“目前手頭的資料顯示,是黃芬。那個黃芳的姐姐。”一旁的“永井千成”回道。“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混蛋女人,為什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屍田語無倫次的罵著。瘧師死了,斷了一條左膀右臂,失掉日本相這樣一個絕佳的棋子,這些對屍田來說都算不上致命的打擊。最要命的是——日本相在訪問中國時,被一個中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殺,死在了中國都!這,該是多麽大的負麵影響。

屍田心裏非常清楚,這次刺殺行動絕非單單針對瘧師,其矛頭是血淋淋的在直接指向著他本人。盡管中日關係在雙方的大力宣傳下顯得非常友好和甜蜜,但兩國曾經有過的那段曆史仍白紙黑字的寫在世人心中。在中國,有相當一大部分人是極端痛恨日本,恨不得食其骨,寢其皮的,他們隻是因為中方的輿論管製而隱忍不而已。這段時間雙方的友好,在這些人看來可能比萬箭穿心還難受。在他們正愁不得泄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幹掉了日本相,還在被日本保鏢亂槍打死之前,連喊幾遍“驅逐倭日,佑我中華”的口號,這無異於給這幫人打了一針興奮劑。這樣的時機,已被他們等待許久了!為什麽日本相會被刺殺?他到中國來是想談什麽問題?為什麽殺手在死前會喊出那樣的口號?這是否和日本相與中方達成的某些沒有公開於大眾的協議有關?一連串的猜測,會如病毒般從這些反日派口中向外無限擴散。隨之而來的,將是中國本土的大麵積抗議和遊行。最終,中國政府將采取它一貫的做法——妥協,通過和日本劃清界限來堵住民眾的決堤之怒。而這,就意味著大東亞共同體將極可能會失掉它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國。中國一走,其他各國難免望風站隊,疏遠開來。共同體就此胎死腹中也不無可能。

“驅逐倭日,佑我中華嗎?這是哪來的鬼話!”屍田憤怒的捶打著桌子,激動的情緒使他多年來保養有方的臉蛋上顯出皺紋,暴出青筋來。“這個女人,臨死也不忘擺我一道嗎?哈。。。哈哈!不愧是李覓的好徒弟!李兄,你怎麽舍得送給你的老友如此一份大禮啊!”看著屍田的種種失態,“永井千成”心中暗笑不已。本來,他還擔心自己的身份可能會被揭穿,這段日子以來終日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但現在,看到屍田自顧不暇的樣子,他放心了。接下來傷屍田腦筋的複雜事還會有很多,他根本不會有閑心去揣測一個跟了他許多年的心腹是真是假——“來棲公,這次你終於射門得分了啊!”

這時,一旁保密線路的電話響了。在屍田聽來,這再平常不過的響鈴聲此刻也是這樣急促、刺耳。“喂!”他接起電話,聽筒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屍田老弟,你這次可把我害慘了啊!”“劉兄?”屍田聽出了此人的聲音,他是劉常委,下屆總理的內定人選,屍田在中國最有影響力的一顆棋子。“你知道嗎,日本相才死了幾個小時,現在已是群情激奮。各種言論在網上炸開了鍋,刪都刪不及!我估計示威遊行隻是個遲早的問題!”“劉兄,你一定要幫我壓一壓。共同體或存或廢就在此一舉了!”“哼!我壓?我怎麽壓?就因為這事,中央已經開始討論要不要我當下屆總理了!老人們現在都轉向了守舊派和東宮黨(東宮即古時太子的住所,此處請把東宮二字替換成太子,自行腦內補完),誰還會聽我的話?”劉氏的聲調不斷上升,顯得比屍田還要急躁,“木已成舟,這次我幫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嘟。。。嘟。。。嘟。。。”對方掛斷了電話,屍田雙手下垂,癱軟在椅子上,任由聽筒在桌邊搖擺。自始自終都從未從屍田眼中流走的絕對自信,第一次不見了。

兩日後·中國·寧波·“芬芳”兒童之家——

“遊行真的一不可收拾了呢!”來棲光看著電視裏的新聞,笑道。“這都賴於來棲公的輿論引導。”一個部下一邊擺放著飯桌上的碗筷,一邊說。“不,這一切都是黃小姐的功勞。”光雙手合十,朝兩碗插著焚香的米飯連鞠幾躬。“不知這次,屍田會如何應對呢,我的連環射門可還沒有結束啊!”他看看手表,把電視調到一個正在播放動畫片的頻道,站起來對外喊道:“孩子們,到吃飯的時間了!”不一會兒,小男孩小女孩們便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他們捏著光的鼻子,揪著光的耳朵,有的還騎到光身上,笑成一團。然而,歡樂的背後,孩子們又何嚐不知這屋子裏少了兩個人呢?心裏明鏡似的他們隻是在遵從李覓曾說過的那句話:

“悲傷隻會讓你為之悲傷的那個人難過。所以,悲傷的時候——就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