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 李鳴

這是哪裏?天堂?還是地獄?我是活著,還是死了?為什麽到處都是一片白色的光景?為什麽。。。我的腿。。。完全沒有感覺?

【第二十五話:李鳴】

2011年12月·中國·武漢——

“昨日晚12點,美國紐約時代廣場遭到嚴重的毒氣恐怖襲擊,目前所統計的死亡人數已達500餘人。這是美國遭受繼‘911’後最嚴重的一次恐怖襲擊,關於凶手的調查一直還在進行中,沒有明顯進展。相關後續消息本台會跟蹤報導。”

醫院的電視裏播放著“血腥聖誕夜”的新聞,李鳴靜靜地躺在病**,漠然地看著天花板。對本應是一個死人的他來說,現在任何事也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置身於醫院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隻知道自己的雙腿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不會痛,不會癢,哪怕動一下腳指頭,也是不可能的了。這預示著什麽?李鳴不敢去想,因為他心裏已經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圖像——輪椅。人都是這樣,敢於選擇自殺,卻不敢於麵對自殺失敗後的種種困窘。

“你醒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感覺怎麽樣?”“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李鳴側過臉,斜視著醫生。“你很幸運,跳下來的時候被一棵樹彈了一下,緩衝掉了很多下墜力才落地的。而且及時被人送來了醫院,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幸運?李鳴的眼神像尖刀一樣插向醫生。他可不認為這是幸運,換了任何一個一心求死的人,自殺未遂,結果被送來醫院,都不能算是幸運。“我的腿怎麽回事?”李鳴冷冷地問。“你的雙腿骨折很嚴重,如果你配合我們的複健,能夠走路的希望還是有的。”“我懂你的意思。”李鳴深籲了一口氣,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並不容樂觀。“那好。。。我帶你到複健室去。”醫生話音剛落,一個護士就推著輪椅走了進來。“來,我扶你,慢慢坐上去,你起來的時候可能會有恐高反應,最好閉上眼睛。”“恐高反應?”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匯,李鳴並不理解。他雙手撐在**,腰部使力,坐了起來。這一刹那,他感到空氣突然稀薄了很多,雖然僅僅是眼到腰,半個身子的高度,但他卻感覺正置身於一座幾千尺高的山峰上,一股莫名的恐懼閃電般襲上心頭,膽水幾乎都要吐了出來。“這。。。”李鳴一個踉蹌,上半身又倒回了**。“說了要你閉眼的吧?在**躺的時間太長,都會有恐高反應,來,我扶你。”醫生走到李鳴床邊,強製讓他閉上眼睛,把他扶上了輪椅。然後,在護士的陪同下,輪椅上的李鳴“走”向了複健室。

這,是李鳴第一次去複健室。以後,這段病房到複健室的路,他還要“走”無數次,和無數殘疾人一起,繼續無數次上半身和下半shen的鏖戰。

幾天後·病房裏——

“很好,現在你的恐高反應已經基本沒有了,複健也算是有點成果,好好休息吧。”躺在**的李鳴看著醫生走出了病房,心中五味雜陳。鏡子裏的自己,已憔悴了很多,比以前更瘦了,頭上的黑色頭發也越來越少。根本就不像是個連18歲都不到的高中生。與其變成現在這副鬼樣,也許當初死了會更好。如今,在醫院的嚴密監控下,他連僅剩的一點自殺的權力也沒有了。李鳴奮力從**坐了起來,看著癱瘓的下肢,幹澀的眼眶裏連一滴淚也擠不出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他揮起雙拳,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膝蓋,幾乎要把骨頭砸得更碎,幾乎連血都要鑿出來。但是,腿上卻依然是一點痛覺也沒有,就像是在鞭打一具不會動的腐屍,無論你多用力,它也不會反抗。“動啊!給我動起來啊!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李鳴的嘶嚎在病房裏回**,窗外的鳥兒用像看毛蟲一樣的眼神藐視著他,冷峻、卻也孤獨。現在,他以淪為一個真正的廢人了。

“咚咚咚”——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輕促的敲門聲。“我可以進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這並不是醫生的聲音,是一個似曾相識卻又好像陌生得從未聽過的聲音。“誰?”李鳴看著門口,問。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看見眼前這人,李鳴瞪大了眼睛,“你。。。怎麽來了?”“不該這麽問吧?”男人笑著走到李鳴床邊坐下,“這個時候,你的第一句話應該是親切地叫聲爸爸才對吧?”“我。。。我可沒你這個爸爸!”李鳴側過頭,絕情地說,“你不是在日本發大財的嗎,怎麽有空回來?”“我在緊急聯絡人的名單上,醫院給我打電話,我就過來了。”“嗬,”李鳴冷笑了一下,“好了,看到我還活著,你可以走了。”“李鳴,看著我!”男人把李鳴的頭轉向了他這邊,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為什麽要自殺?”“怎麽?你現在關心起我來了?”“哎。。。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不能在你身邊,是因為我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而且,這也是為了你好。”“更加重要的事?錢嗎?享不盡的金山銀山嗎?是啊,和這些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麽!”“你真的這樣看我嗎?”男人深深歎了口氣,“算了,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自殺?”“你不會理解的!”“。。。考不上大學嗎?沒關係的,我還不是一樣沒上過大學。中國這地方,文憑這東西對人來說確實很重要,但也不盡然,辦大事的人不必拘泥於這樣的條條框框。”“大事?我還能辦什麽大事?!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李鳴又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腿,“我下半輩子就要在輪椅上過了!還妄想辦什麽大事?上大學?哼,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回事!我自殺,是因為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因為我對這個國家、這個社會、這個世界都完全絕望了!換了是你,你能活下去嗎?”李鳴的喊聲從門縫傳了出去,幾乎整個走廊裏的人都能聽見,似乎也正有無數雙眼睛在往裏窺視並疑問著——“怎麽會有這樣跟爸爸說話的人?”聽了李鳴的話,男人頓了一下,說:“沒有了信心,就一定得死嗎?我正是因為和你一樣,對如今這個腐壞的國家、朽爛的世界失去了信心才堅持著活下來的。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這個現狀!這才是人所真正要做的事!”“嗬。。。改變?憑我這麽個廢人,還妄想能改變什麽?收起你那副高談闊論吧!”“李鳴。。。你這樣說,真的讓我很為難。”“夠了,別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你回去吧,我不想見到你了!”李鳴說罷,用被子蒙住了頭。男人無奈地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你的所有醫藥費我都為你負擔了,如果覺得這裏的醫療不夠好的話,我隨時會派專機來接你去日本。在那裏複健,你會康複得更好一些。”男人默默看了一眼李鳴的病床,便走出了病房。

腳步聲漸漸遠離了,李鳴掀開了被子,盡管他仍舊麵無表情,但不知為何,淚水卻從他幹澀的眼眶裏噴湧了出來,慢慢從臉頰上爬下,浸濕了衣襟。

眼淚,就是這麽個東西。你想讓它流出來的時候,它偏不出來;你故作堅強的時候,它卻往往能夠衝斷你心底的防線。

現在時刻·2012年1月——

“你們那邊能看到我比賽的轉播嗎?我好想弄個軟件在[落人]論壇上直播,讓大家都看看我的比賽!”病房裏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落人]論壇的頁麵,這是一個來自日本的IP發過來的短信息。“我這裏好像不會轉播日本的超級聯賽吧。”坐在輪椅上的李鳴輕快地敲打著鍵盤。“好可惜,那你看不到了,現在JACK又不在,沒有他,論壇上好像不能直播吧?”“沒關係,我能看到的。”李鳴翹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神戶體育場是吧?我會到現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