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話 休止符

花尚未開,就已凋零;天未全黑,已見白晝。

我,一直不能理解,這句話所表達的意思。一件事情尚未開始,又怎會結束呢?今天,我才真切的明白到,原來,在起始符尚未奏完時,休止符確是可以突戛然響起的。

【第六十八話 休止符】

“我。。。還可以站起來!”

癱倒在地上的來棲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了。依稀可以看到,輪椅上的李鳴正麵朝著自己。然而,李鳴的表情,卻已看不清了。“在責怪我嗎?還是在無奈的搖著頭呢?我明明。。。已經說了那麽多次對不起了,李鳴,你能原諒我嗎?我真的已經盡力了。”這些話語,仿佛被排成文字,反複在光的腦中回放。他渴求李鳴的諒解,他也知道,李鳴或許根本沒有在怪他。他的自責,多少會因為此種想法減輕一些。但是,此時卻還有另一行文字,若隱若現的浮於他的腦海中。

“我還可以站起來!”

是的,這才是光心髒深處所想說的話。即使李鳴原諒了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光仍未放棄!他的肩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李鳴和魯斯的期待、李先生的信任、整個長崎城的血海深仇,以及那根綁在蘇珊娜身上的羈絆。所有的這一切,都不允許他此時輸掉;如果他現在就輸了,這一切也都將化為泡飲。花還未開,又怎會凋零呢?遊戲剛剛開始,難道會在這一刻戛然結束?不,還沒有,我還能站起來!

漫畫裏的那些主角,在麵對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敵人時,即使倒下一百次,最終都是能夠重新站起來,並擊敗敵人的。恩,我也不會輸,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創造奇跡!光模糊的聽到,對手的那個俄國人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似乎正走向場邊,準備離場了。“嗬,他或許是以為自己已經贏了!如果我現在爬起來,殺他個措手不及,局勢就能夠扭轉了!李鳴、魯斯,你們看著吧,我會把握住這次時機!我不是你們的拖油瓶!” 任何人在最困窘的時候,都急於想證明自己,光也一樣。而且,他已憑借著堅強的意誌,開始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能贏的!一定能贏的!既然命運已經把我從長崎帶到了神戶,從神戶帶到了美國,又從美國帶到了這裏,難道就是讓我來輸的嗎?不,命運正眷顧著我,我不會輸!”在此種信念的支撐下,光的手終於撐了起來,他的上半身已經離開了地麵,馬上就能站起來了。而他的對手,此時還背對著他,並未發現他的動作。這,是絕好的時機!

贏了!贏了!

光的嘴角已經翹起,臉上浮現出笑容。隻要現在站起來,朝對手的背脊狠狠踢上一腳,我就贏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特地為光靜止了下來,給了他足夠的餘裕去撂倒對手。然而,這是真的嗎?時間真的會靜止嗎?命運真的會眷顧於某個特定的人嗎?真的有人,即使倒下一百次,最後也能站起來嗎?不,這些隻存在於光的想像之中,離現實很遠、很遠。。。

還沒等光完全站起來,對手竟突然出現在格鬥場角的立柱上,縱身一個俯跳,如千斤巨石般朝光砸來。頓時,光感到背脊一陣劇痛,剛剛直起的腰杆又頹然軟了下去。原來,對手並沒有輕敵,對手之所以走向場邊,並不是以為勝負已定,準備離場;恰恰相反,對手是要借場邊的立柱,給光致命一擊。光想錯了,完全想錯了。“怎。。。怎麽會這樣。。。”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那僵硬的笑容還來不及從光的臉上撤去。這次,他真的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了;而對手,也真的得意地走下了格鬥場。

“落人隊對FSB隊,第二局,FSB隊勝!”

隨著裁判的最終宣判,光全身的骨頭也癱軟了下來。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或許,這對光來說更好。“還是輸了啊。。。果然。。。命運是不會向落人垂青的。”光如釋重負,現在,他才終於確定,自己剛才的想法隻不過是癡心妄想,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去贏這場遊戲。看開了,反倒覺得輕鬆。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喂,沒骨折吧?”這時,光的耳邊響起了魯斯的聲音。“我看那家夥剛才好像砸偏了一點,應該不會骨折的吧?”魯斯摸了摸光的脊椎,“恩,果然沒事。你自己站得起來嗎?”“混蛋,你說我還站得起來嗎?”一臉疲憊的光,不滿地看著魯斯,他的眼睛仿佛在說:“你這家夥,等會兒再來嘲笑我不行麽?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安靜的躺一會兒嗎?”

“站不起來了?那好吧,我扶你下去!”魯斯似乎並未注意到光那充滿怨氣的眼神,拉起光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手扶著光的腰,搖搖晃晃的朝場下走去。“幹得不錯!”剛走到場下,魯斯便對光耳語道。“什麽?”光似乎未聽清魯斯說的話,又或者是聽清了,卻有些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即將麵臨的是責難和奚落,沒想到卻迎來了這麽一句“幹得不錯”。“好了,別說話了,你安心休息吧!”魯斯輕拍了兩下光的背,扶著他走到了裁判身邊。“喂,你們這裏應該有醫生的吧?”“是,愛神大廈裏有最好的醫生和最完備的醫療設備,本輪遊戲結束後,傷者就可以接受治療了。”“哦。”魯斯點了點頭,便扶著光走回了落人隊的休息處。一邊走,魯斯還在一邊繼續對光耳語著:“這傷不算重,你能挺住的。你以前不是踢足球的嗎,應該有受過更重的傷吧?”“恩。。。我沒事。”光自嘲的苦笑道。他這麽個一直坐冷板凳的足球運動員,又哪有機會在球場上受什麽重傷呢?

“沒事吧?”李鳴看著躺到自己身邊的光,關切地問道。果然,他也和魯斯一樣,並沒有責備光。“李鳴。。。我。。。”“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已經盡自己最大努力了,我看得到!來,抽根煙,休息下吧!”李鳴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根,插在光的嘴裏,並為他點上。這一舉動,差點沒讓光流下眼淚來,他聲音略帶哽咽地說:“喂。。。你果然是一點也不會體恤傷者啊,我剛受了重擊,你就不怕把我的肺抽爛了麽?”“哈哈哈,還會貧嘴啊!看來傷得真不怎麽重嘛!要不要我再補幾下,讓你一勞永逸?”

李鳴的笑聲,顯得格外爽朗。然而,這種爽朗卻是虛假的。在這笑聲之下,掩藏著深深的恐懼,他很清楚光的落敗意味著什麽。他很清楚,自己即將麵對什麽。

“喂,裁判,真的不能認輸嗎?”魯斯把光放下後,就又跑到裁判旁邊,試探性的詢問著。“是的,規定是這樣的,必須分出勝負。”“哈哈哈哈,怎麽,現在才想起來要認輸了嗎?剛才不還說你們隊那兩個亞洲人很厲害的麽?”對麵傳來了FSB的嘲笑聲,“裁判,你就讓他們認輸吧!我們可不想欺負輪椅人!”“喂,那邊的!”魯斯聽到如此刺耳的嘲諷,轉過身去,對剛才說話的FSB豎起了中指,“等會你們要是敢對我們隊的輪椅怪出重手,你把他打成什麽樣,我賽後就十倍奉還,把你絞成肉沫!”

被魯斯這麽一說,俄國人立刻不敢還嘴了。他們都很清楚,魯斯說到就可能會做到,現在沒必要跟這個斷了手的獨眼龍起衝突,他們隻需要趕快贏得這輪遊戲,然後躲回各自的房間,牢牢鎖上房門就行了。“放心吧!俄國人不敢怎麽傷你的,我已經把話放出去了!”魯斯走到李鳴身邊,拍著李鳴的肩膀,道。“這也算心理戰術,是嗎?”李鳴抬起頭,有些無奈地回道。“沒什麽用,是吧?”魯斯的聲音也漸漸沒了底氣。確實,現在這種局麵,即使是魯斯,也全然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好了,你也別負擔太重,推著你的輪椅去撞他吧,沒準能贏呢!”“嗬,不用開玩笑了,我已做好心理準備了。光都受了那樣的傷,作為同伴,我沒理由全身而退。隻是。。。我們真的就這麽輸了麽?”“。。。。。。”麵對李鳴的疑問,魯斯痛苦地低下了頭,“是的,光輸掉的時候,這就已成定局了。”“那。。。我們的遊戲就這麽結束了?”李鳴追問道,顯然,他也和光一樣,不甘心讓這朵還未來得及開放的花就此凋零。“不,還沒結束。即使我們輸了,[愛神]也不會把我們趕回去,那個叫蘇珊娜的女人不是已經說了麽,被淘汰的隊伍這五天內也要繼續留在這裏看完全部的比賽。所以,即使輸了,這五天內,我們也可另謀對策,去對抗[愛神]。”

“恩。。。我知道了。”李鳴點點頭,便搖著輪椅,朝格鬥場“走”去。此時的他,心裏非常清楚,魯斯所說的“另謀對策”,隻不過是暫時安慰他的話而已。對於在遊戲中被淘汰的隊伍,其行動自由定會被給予種種限製,陷於極其被動的境地。輸掉之後再談“另謀對策”,未免有些太不現實了。

“第三局,遊戲開始!”

隨著裁判的一聲令下,對決雙方都已上了場。李鳴,隻是靜靜的坐在他的輪椅上,沒有任何動作,像一隻等待被宰割的羔羊。這使得對方也有些不好意思過來攻擊他了。俄國特工雖然凶狠,卻也不願去毆打一個和自己無冤無仇的殘疾人。“不用等了,過來吧!”僵持了不到一分鍾,李鳴先開口說話了。長痛不如短痛,他很清楚,且已作好引頸受戮的準備了。“那麽。。。得罪了。”俄國人走到李鳴身邊,看著緊閉雙眼,不打算做出任何反抗的李鳴,也感到非常為難,對於這樣一個敵人,他真的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場下,一根煙已抽完的來棲光已閉起眼睛,不敢去看這個由他一手釀成的尷尬局麵。而魯斯,則是看看場上的俄國人,看看場邊的裁判,再把頭轉向四周,看看其他七個場地的比賽情況,表情時而鬱悶,時而沉穩,似是在思考些什麽。

格鬥場上,出奇的寂靜。俄國人僅站在離李鳴一步之遙的地方,卻遲遲不動手。這樣一種局麵,使得其他七個場地,偶爾把頭側向這邊,想看看這邊戰況的人,都感到萬分費解。這,還是格鬥比賽嗎?“喂!”這時,俄國人突然說話了。“你的精神,我非常敬佩。雖然,之前我的隊友傷害了你的隊友,我。。。也對你們出言侮辱,但,希望你能理解,這都是不得以而為之。實在抱歉!”俄國人似乎也被李鳴的精神所感動,說過一番話後,朝李鳴深深鞠了一躬。“雖然你們隊的那個獨眼龍看上去比我國的特種兵都強悍,但是。。。在三人的隊伍中隻有一人強悍是不夠的。所以。。。我們必須得贏,因為比起你們,我們贏了,就能在這場戰鬥中走得更遠,說不定還能走進最後的決賽。我們贏了之後,會。。。一定會連你們的份一起努力的!我說的這些,希望你能理解。”俄國人說完,又彎下腰去,打算再鞠一躬。李鳴卻睜開眼睛,伸手攔住了他,“我能理解的。”李鳴苦笑道,“我知道,FSB不是個野蠻的組織,你們也是講道理的,在此,我也替我們隊的魯斯之前對你們的種種不敬道歉了。”“多謝你的理解。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訓我們共同的敵人——[愛神]的!”俄國人感到,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其實,李鳴心裏很清楚,即使FSB再怎麽尊重對手,他們所說的“連你們的份一起努力”也不過是一紙空談。俄國人,又何嚐不覬覦著美國逐漸坐不穩了的世界霸主的地位呢?在這場遊戲中,俄國人既體麵又符合國際禮儀的贏了美國人,最終還代替美國戰勝了“世界公敵”[愛神],這不正好是一個上位的絕佳機會嗎?不過,李鳴雖然代表著美國的CIA,他卻始終並非是美國人,所以,這些國與國間的鉤心鬥角他也不願去多想,他還是接受了FSB對他個人表示的禮貌和尊重。

“那麽。。。接下來,我該結束遊戲了!”FSB依舊保持著禮貌,雙手拉住李鳴的輪椅,輕輕一抽,把李鳴抽倒在地。這個動作,並未對李鳴造成太大的痛楚。“裁判!”FSB看了看倒在地上,雙腿癱軟的李鳴,便轉頭看著裁判,說,“他已經倒下了,站不起來了,該判我贏了吧!”“啊?”裁判伸長了脖子,似乎有些不解,“可是,你還沒有打他啊!”“切!要打是吧,那好!”俄國人蹲下身子,用拳頭輕輕捶了李鳴一下,“好了,我已經把他打倒了!”“這。。。”裁判看了看倒在地上,努力想支撐著孱弱的上半身坐起來的李鳴,隻好宣布道:“落人隊對FSB隊,第三局,FSB隊勝!”

這宣判,對落人隊來說,還是過於殘忍。麵色慘白的李鳴再次閉上了眼睛,任由對手將他扶回輪椅;場下,來棲光嘴中的煙頭幾乎快被咬碎,混著煙灰的淚水,終於滴落到了地上;魯斯,則是用手扶著額頭,沉默不語,對於這隻起初野蠻、輕浮,現在又突然變得禮貌的FSB隊,他無話可說。

結束了。落人們,默認了自己的失敗。落人(loser),本就是伴隨失敗而生的名詞,現在,他們隻不過是回歸了自我而已,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早知道這麽快就會失敗,當初又為什麽會壯誌躊躇的接受CIA的委托,來到這裏呢?早知道就這麽失敗,第一局的時候,魯斯又為什麽不幹脆不還手,讓對方把自己打倒,一了白了呢?早知道。。。太多的“早知道”,交織成了一張大網,包羅著落人的不甘。即使是落人,也是奢望著勝利的啊,那遙遠的勝利。。。

現在,或許真的該如魯斯所說,得考慮在這僅有的五天時間裏,以一個淘汰隊的身份去“另謀對策”了。無論落人們是否能走出這張心靈的大網,事實,卻已然擺在眼前。

那朵未開放的花兒,果然還是凋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