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話 White Night(上篇)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秒針不顧一切的向前疾走。匆忙的行人無暇回頭一顧,隻能繼續盲目於時間的洪流之中,如一塊浮水朽木,不止的前進。

此刻,我們暫且讓鍾擺停下,倒退到某個時間的節點,去閱讀這漫長故事的第一頁——

作為“起點”的那一夜。

【第七十八話 White Night(上篇)】

三年前·中東某地·[愛神]臨時總部——

“今夜還真是黑啊!”“是,大概是因為今晚我們這裏能看到百年一遇的月全食吧,蘇珊娜大人。”

蘇珊娜抱膝坐在一個低矮的沙丘上,抬頭望著天空。在她身邊的,是她的護衛。蘇珊娜臉上戴著一層黑色的薄紗,而護衛則蓄著一大把濃密的胡子。這,似是當時,舊[愛神]時代裏統一的裝束。“月食嗎?”“是的,據天文部觀察,今天的月食可能會持續不短的時間。”“哦?”蘇珊娜的眼裏透出一絲期待。比起大流士、保羅這些終日忙於在基地裏工作的男人,作為女人的她,常可任性的從首領丘比菲·哈克處求得更多的自由空間,正因如此,她才有機會目睹這一天文奇觀的全過程,這大概也能算做是一種幸運吧。

人們都說,沙漠裏的星空是最美的。城市是水泥築成的牢籠,偶爾才能看到一兩顆落單的星星;沙漠則不同,幾乎每晚都能看到萬星拱月、星漢燦爛的銀河。然而今夜,大概是月食即將來臨的原故,天幕上隻懸掛著一輪白中泛紅的孤月,看不到一星點綴。[愛神]的臨時總部,是一幢***式的清真建築,當然,其體型比一般的清真寺要大得多,比起清真寺,倒更像是伊斯坦布爾時代的古堡。洋蔥形的圓頂在蒙朧月光的映射下若隱若現,莊嚴之中更添一分神秘。這樣一棟建築,坐落在浩淼的沙漠之中,獨享月光的洗禮,頗有海中孤島之相。坐在這荒蕪之地,獨自等待月食的來臨,蘇珊娜這顆少女的心中不免生出一絲酸楚。

“啊,開始了!”“真的!”隨著兩人簡短的對話,月全食開始了,初次看月食的蘇珊娜激動得站了起來。月亮,恍如被某種無形之物一口一口逐漸蠶食。周圍,開始漸漸變暗,當最後一絲月光也湮沒進暗影中時,人的視覺被完全剝奪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塗滿了整個天空。沒有絲毫的光明,這也許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黑夜吧。此情此景,雖稱不上美麗或浪漫,卻依然能激起蘇珊娜心底最深處的共鳴,她張開雙臂,任微風吹拂揚起的發絮,盡情享受著黑暗的環抱。

果如預測一般,月食持續了不短的時間。幾分鍾過去了,黑暗仍未退去。“大人,需要照明嗎?”“不必。”蘇珊娜簡單的回答著護衛,她不想讓手電筒那虛假的光亮破壞此刻的意境。然而,完全沉浸在月食之中的蘇珊娜卻未發覺,四周的風聲已悄然起了一些變化。“風好像變大了啊。”蘇珊娜開始感覺到有些冷,但她餘興未了,仍不想回去。“現在把照明打開吧,我想看看沒有月亮的天空。”她向護衛吩咐道。但,護衛並沒有回應她。“怎麽了?你別不說話啊,我會害怕的!”在黑暗中,蘇珊娜無法辨認護衛的方位,她下意識地轉向左側,伸手摸索著。但她什麽也沒摸到,護衛,也仍舊未說話。這時,風聲更大了,甚至顯得有些不自然。這螺旋形的風聲,讓人聯想到直升機。終於,人類對於黑暗最本能的恐懼,在蘇珊娜心間催化開來,她大聲喊道:“說話啊!你還在嗎?別和我開玩笑!”誰知,這句話剛一出口,就被卷入了旋渦般的風聲中,消失無蹤。連蘇珊娜自己,都無法聽清自己所說的話了。

“這是怎麽了?這風,難道也是月食所產生的現象麽?”蘇珊娜自問著。但很快,從天空中傳來的一個聲音使她打消了這個疑問。這,是一個男人在大聲說話的聲音,劃破烈風,傳入了她的耳簾——“除女人和孩子外,格殺勿論!”天上有人?果然是直升機?蘇珊娜終於察覺到事態的不一般,她在恐懼的驅使下,不顧方向感,拔腿向前跑去。然,剛跑了沒兩步,她就被一個東西拌倒,下巴磕在地上,吃了一大口沙。她伸手去摸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這個東西,不覺心中一驚。“是人!”原來,不知何時,她的護衛就已倒在了她身邊,不僅身上沾著血,而且連呼吸和脈搏也感覺不到了。這,可能已是一具屍體。“有人用裝有消聲器的槍攻擊了他?”還未待蘇珊娜細想,就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槍聲。她循聲望去,看見[愛神]總部清真寺裏的燈光如暗海中孤獨的燈塔一般閃爍著,幾個哨兵正提著手電,舉槍在和什麽人戰鬥著。哨兵們,一個個不斷的倒下,而敵人,卻連影子都看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已不是大腦陷入一片混亂的蘇珊娜所能想像的範疇。

幾分鍾前·[愛神]總部內——

“蘇珊娜又跑出去玩了麽?”一張老舊的辦公桌前,丘比菲·哈克正在看著手中的文件。“是的,她大概聽說今天有月食,所以跑出去看了。”桌邊的大流士恭敬的回答道。“哈哈,果然還是個小女孩,童心未泯啊!”丘比菲爽朗地笑道,一大把黑色的胡須隨笑聲抖動著。“需要我叫她回來麽?”“不用,讓她去玩吧,若不是公事繁忙,我也很想看看從沒見過的月食呢!”年近六旬的丘比菲仍保持著和藹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哈克先生,蘇珊娜好歹也算是個[愛神]的幹部了,您怎可還如此放任她?”大流士表示出了他的擔憂。他敬重行事犀利、信仰篤定的丘比菲,卻不希望丘比菲隨著年紀的增長,從一個勇猛的鬥士變成一個純粹的慈祥老人。“對人還是不要太嚴厲才好哦!”丘比菲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來,拉著大流士走到窗邊,“蘇珊娜對我們來說,在戰略意義上,雖隻是於美國的一粒棋子。但她也有她的感情,我們需要尊重她的感情。完全像對待工具一般對待她,隻會讓她對我們產生反感。薩伊德,你應知道,我們[愛神]的宗旨始終都隻是‘愛’啊!”“是,先生的教誨,在下定謹記於心。”“好了,別說這些了,我們倆也放下煩心事,看看月食怎麽樣?”“這。。。”大流士回頭看看辦公桌上的文件,皺了皺眉頭,但並未表示反對。很快,月亮的一角開始出現殘缺,丘比菲用孩子一般好奇的眼神緊盯著月亮,笑顏不改;大流士則顯得有些拘謹。

月,漸漸消失在了夜空中。在缺乏浪漫情懷的大流士看來,這並無什麽有趣之處。“好了,看完了。哈克先生,我們來研究一下近期的行動方案吧。”“啊?這就算完了麽?我還想等到月亮再出現啊!”丘比菲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哎,也許哈克先生真的老了。”大流士在心中歎道。正在這時,一聲悶然的槍響打斷了他的愁緒。緊接著,零星的槍聲開始不斷響起,依稀還可聽到哨兵們的叫喊聲。“發生什麽事了,December?”大流士警覺地拿起對講機,喊道。“具體情況不明,似乎有來曆不明的敵人在攻擊我們,我們有幾個人倒下了!”外麵,負責警戒工作的保羅回答道。“敵人?!難道是美國那幫混蛋?”大流士額邊的青筋暴現了出來。[愛神]的總基地向來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換一次,怎會被敵人輕易找到?“[MASK 12]立刻全員出動!”大流士把對講機開到公共頻道,大聲命令道。“哈克先生,請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安全!”還沒等丘比菲回話,大流士便匆匆破門而出。

[MASK 12]的百餘人在大流士的親自帶領下,人手一個光源,衝到了清真寺外。霎時間,本一片漆黑的沙漠變得通明起來。在這樣的照明下,大流士才看清事態的嚴重——哨兵已死了大半,連保羅也受傷暈倒在地,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屍體。不遠處,一些疑似敵人的人影在晃動;天空上,盤旋著四架戰鬥型直升機,其機身上皆印有“美國鷹”的圖案。“可惡,果然是美國人!弟兄們,做好迎戰準備!先把他們的飛機打下來!”大流士大手一揮,百餘人立刻扛起重型機槍,排開了攻擊陣勢,有幾人還用RPG炮對準了天空。雖然敵暗我明,但在兵力上我方應占有優勢,大流士這麽想著。他抬頭看著天空,月食已結束,月亮已有一大半逐漸從陰影中解放出來,月光再次普照大地。“連天都在幫我們,你們有夜視鏡也沒用了。想趁著月食偷襲我們?這是何等的愚劣!”大流士嘴角浮起微笑,隻聽轟的一聲,一架直升機已被擊中,尾部冒出濃煙,搖曳著墜落在茫茫沙漠中。

“好,就這麽打!把他們全數殲滅!”嚐到甜頭的大流士,此刻充滿了自信。向美國展示吾等力量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人聲,似是敵方的指揮官在發布命令——“用EMP!”“EMP?”聽到這個詞,大流士的眉角本能地顫動了一下。然,不等他有所反應,EMP的效果就即刻呈現了出來——清真寺內的燈光霎時間全部熄滅,百餘人手上的電能光源也都在同時黯淡於無。僅幾秒內,這片大地就又回歸了黑暗。

EMP,也稱脈衝炸彈,是一種不造成物理傷害的小型核彈,它所爆發出的電磁脈衝,能使一定範圍內的一切電力設備陷於癱瘓。“敵人是有備而來的!”大流士心中一震,額上冒出幾粒冷汗。這一區域內,除微弱的月光外,所有人造光源都在瞬間崩潰,這種近乎絕對的黑暗無異於盜取了人的眼睛。不是月食,勝似月食!“拿火把來!快拿火把來!”情急之下,大流士所能想到的方法,僅止於此。但,無形的敵人並不等待新的光源出現,他們新一輪的攻擊已經開始了,[MASK 12]的全員立刻變成了蒙眼的蒼蠅,陷入槍林彈雨之中。由於敵方的槍都裝有消聲器,因此,根本無法從槍聲判斷敵人的方向。大流士隻能呆呆地看著身邊的士兵接二連三的倒下,不消半刻,[MASK 12]就已死傷大半了。“增援!快派增援出來!”大流士用扯破嗓子的聲音朝對講機大吼著,他似早已忘記,對講機也是電能設備,此刻根本不可能起作用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流士的腳邊,已屍橫遍野。然而,除了那三架直升機外,他卻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敵方究竟有多少人?在什麽方向?有怎樣的配備?射程究竟有多遠?連這些基本的問題都沒搞清,還何談勝利?大流士猛抓著自己淩亂的頭發,跪倒在地,這是他繼第三次海灣戰爭後,第一次真切的感到美軍的強大,第一次完全喪失判斷能力。“起來!你打算跪到什麽時候?”正當大流士已近絕望之時,他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抬頭一看,竟是丘比菲!丘比菲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邊!

“哈克先生。。。您怎麽出來了?這裏危險啊!”對丘比菲強烈的保護意識,使大流士稍微恢複了冷靜。“哼,我再不出來,難道要我眼見你們全軍覆沒麽?”丘比菲嚴厲的訓斥道。話音未落,他就猛的將手中兩顆照明彈向前扔了出去,跟隨丘比菲從清真寺裏出來的幾十個增援兵也采取同樣的動作,紛紛丟出了照明彈。“照明彈。。。我怎麽沒想到!”大流士恍然大悟,而丘比菲,卻早已帶著他的人馬呐喊著向敵人衝殺了過去。

由於照明彈的出現,黑暗終於稍稍散去,能看清敵人的數量了。其人數並不多,大約不超過八十人,皆配有美國特種部隊的統一裝備,人人都帶著能完全遮住麵部的頭盔。顯然,他們對於丘比菲的親自上陣感到十分驚訝,似是一時慌了手腳,開始出現傷亡。形勢,正在被丘比菲一點點挽回。看見年近六旬的丘比菲如年輕戰士一般的英姿,大流士的視線不禁模糊了,“哈克先生,果然還未老啊!”

槍聲、爆炸聲、慘叫聲,皆還在持續著。這場莫名的戰鬥,已進行了半個小時。雙方都有傷亡,但跟在丘比菲身邊的這幾十人盡是[愛神]中最驍勇善戰的猛士,因此,敵方的氣勢正逐漸被削弱,一步步向後退去。而後方的清真寺總部中,還不斷有增援向外衝出,這場意外的夜襲戰,似是勝負已定了。然,正在這時,天空中那個指揮者的聲音再度響起——“執行[WHITE NIGHT]方案!”

話音剛落,夜幕中的那三架直升機上突然閃耀起耀眼的強光。這光明,比月光要亮上數百倍,猶如三個巨大的太陽突然出現。黑夜,在這一瞬間變成了白晝,整個天空幾乎再看不到一點黑色。剛剛適應了黑暗的[愛神],眼前頓時一片空白。在這強暗強明的劇烈變化中,[愛神]的眼睛已形同虛設,不再起任何作用。戰局萬變,時間宛如在單方停止,徹底失去視覺的[愛神]部隊如石像一般佇立在沙漠上,任人宰割。一場屠殺,自此正式開始!

“這是。。。氣體光源?”用手捂住眼睛的大流士,此刻才意識到,敵人的此次夜襲絕非盲動之舉。月食——EMP——WHITE NIGHT,無一不以摧毀視覺為目的,這是何等精密的計劃啊!敵人的頭盔裏,一定早已配好了能適應強明強暗的高新夜視儀。這並非是一場單純的偷襲,他們是打算在今夜,從根本上讓[愛神]完全毀滅!

劣勢畢露,大流士已不敢思考太多。此時,他最關心的,隻有丘比菲的安危。“哈克先生!哈克先生,你在哪兒?”眼前隻剩下一束束白光的大流士,不顧一切,盲目的向前狂奔。他腿上中了一槍,手臂上也中了一槍,抑或是兩槍?但這些所謂的痛楚,皆無法停止他奔跑的步伐。他在波斯戰場上欠丘比菲一條命,因此,今天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丘比菲從敵陣中救回。“這裏!丘比菲大人在這裏,快護送他回去!”終於,大流士聽到了己方戰友的聲音。確認了方向後,他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哈克先生,有受傷嗎?”“是薩伊德麽?我隻是手上中了一槍而已,無大礙的。”在強光的照射下,兩個“盲人”皆無法看清對方,他們隻能靠聲音來辨認。“哈克先生,別說這麽多了,我先護送您回去!快,來兩個人,和我一起護送哈克先生!”大流士和另外兩人一起,架起丘比菲,以對方向感模糊的記憶為向導,向清真寺撤去。戰爭,還在繼續。彈雨,橫飛於沙漠之上。一個人倒下了,又一個人倒下了。最後,隻剩大流士一人,背著丘比菲,不懈地奔跑著。其間,他還在不斷與丘比菲說話,以確認丘比菲的傷情是否嚴重。當他得知丘比菲確實隻有手上中了一槍,且身上穿著防彈背心時,心中的一塊大石,才總算落了地。

幾經周轉,大流士和丘比菲終於回到了清真寺內。此時的清真寺裏,已點起了柔和的燭光,二人的眼睛能稍微看到點東西了。“哈克先生,您還好吧?”把丘比菲背回房間後,大流士精疲力竭的癱軟在地上,鮮血從他身上的三四個彈孔裏汩汩流出。盡管軀體已如此殘破不堪,但嘴上依舊在關心著丘比菲,他始終隻把丘比菲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沒事的,我的小傷包紮一下就沒事了。倒是你。。。”看著已形同死人的大流士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丘比菲心中一陣猛烈的抽搐。他的老淚,幾乎要從眼眶中湧出。“薩伊德,你本該是波斯的王子殿下,如此對老朽,老朽實在擔當不起。”“不,我已經沒有祖國了。現在,您就是我的祖國!”這,是大流士第一次向丘比菲說出的肺腑之言。其後,他就因失血過多而暈倒了。

當時的大流士又怎會知道,這竟成了他與丘比菲之間的訣別。

“我的孩子。。。”看著已麵無血色的大流士,丘比菲深受感動,他俯下身子,親吻了大流士的額頭。“醫生!有醫生在嗎?快來救救薩伊德!”丘比菲用嘶啞的聲音呼喊著。良久,幾個醫療人員才進入房間,抬走了大流士。“唉。。。”丘比菲目送幾人離去後,無奈地看了看窗外那一片蒼白的夜幕,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次,我們確實是輸了啊。。。”

“您,終於也肯認輸了麽?”——突然,從窗簾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使已疲憊不堪的丘比菲心中猛然一驚。“誰?!”丘比菲從**坐起,用力扯下了窗簾。隻見一個人正背對著他,朝窗而站。此人身上穿著丘比菲近身護衛的衣服,純白的頭發在外麵強烈白光的映射下,如幽靈般飄逸。“你是什麽人?何時進來的?”丘比菲問道。“嗬,趁亂殺死一個護衛,然後穿上他的衣服,在大家都已喪失了視覺的時候混進來,似也不是什麽難事吧?”白發人微笑著轉過身,麵對著丘比菲,他手上正拿著一把裝有消聲器的手槍。看到這人的樣貌,丘比菲不覺大吃一驚:“李。。。李覓?!”

“真是深感榮幸,您還記得我啊,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