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話 White Night(下篇)

那張照片,塵封著我永恒的回憶。

此刻,我卻已不能回頭。

【第八十話 White Night(下篇)】

[愛神]臨時總部——

“伯父——伯父在哪裏?!”

推開彈孔滿布的大門,本·哈克率領著他的一眾手下風塵仆仆的回到了清真寺,鞋上還不時零散的遺下一些沙礫。此時,天空已完全泛白,那個漫長的月食之夜已結束了。這一夜,使[愛神]遭受了史無前例的打擊,在每個人心裏都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靄。此刻,人們的眼中皆已失去了神采,目光迷亂,恍如仍在噩夢之中,唯有本·哈克尚保留著一顆清醒的頭腦。因為他很清楚,現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妥善的收拾殘局,而這個人,隻能是他自己。“我問你,伯父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兒?”本健步向前,走到丘比菲的房門邊,隨手拉過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大聲問道。他此時所最關心的,自然是他伯父——丘比菲的安危。“丘比菲大人。。。他。。。”醫生麵色凝重,語帶支吾,目光遊離,似是在刻意避開本那利箭般的視線。“難道。。。伯父他。。。”從醫生的反應,本已判斷出事態的嚴重,他猛地推開房門,衝了進去。

隻見丘比菲的軀體冷冷的癱倒在地上,已失去溫度的血液滯留在地板的夾縫之中,一個紅中帶黑的彈孔深深的烙在其腦門上。看到這情景,一向能保持冷靜的本也不禁扶住門框,向後退了兩步。“哈克先生,請節哀。”醫生走到本身邊,為他披上了一件防寒的披風。“不,伯父沒有死。伯父是被阿拉召喚去了,他赤誠的心終於感動了真主阿拉。。。”本用哽咽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從向來並不信仰宗教的本口中聽到這些話,旁人心中也甚覺淒涼,他們認為,這件事給本帶來的打擊,恐已深植骨髓。“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裏,好麽?我想和伯父單獨說會兒話。。。”本吩咐道。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丘比菲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怎麽樣?”一直守在門外的諾伊諾斯見醫生輕輕掩上門,退了出來,便急切的上前問道。比起已死的丘比菲,他更關心現在本的精神狀況。“哈克先生。。。恐是要埋頭大哭一場了。他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走出陰影。”醫生搖著頭歎道。諾伊諾斯聽後,默然不語,靠在牆角,似在思考些什麽。這時,保羅走了過來,拉住醫生問道:“大流士大人呢?大流士大人怎麽樣了?”“大流士先生身受重傷,但你可放心,他現已無性命之諛。”聽到這個消息,保羅終於鬆了口氣。作為旁人的醫生,從保羅和諾伊諾斯兩人不同的反應中,已可清晰的看到,[愛神]內部所分化出的兩個黨派。丘比菲不在後,隨之而來的,很可能就是內部長期的黨派之爭,這將極大的消耗掉[愛神]的元氣。這當然是每個[愛神]人所不樂見到的。

過了半晌,也未聽見房內的本·哈克傳來一絲哭聲。在場眾人漸漸陷入了極度悲哀的沉默之中。為了打破這不知還會持續多久,令人窒息的死寂,醫生開口問保羅道:“對了,你們不是去追敵人了麽,後來怎麽樣了?”“回來的路上,抓到了幾個受傷的敵人,不過主犯似乎跑掉了。”保羅不甘心的嘟囔道。今夜的保羅,先是率領哨兵和敵人展開最初的接觸戰,後來受傷暈倒;等醒來後,他又跟本·哈克的人馬一起參與了對敵人的追擊。他可算是今晚[愛神]裏最忙碌的人,所以,他心中因敵人落跑而產生的不甘,也是最強烈的。“怎麽會被跑掉呢?你們不是有不少人去追麽?”醫生進一步問道。“哎。。。全是因為一個女人。”“女人?”“恩。。。敵人本已差不多彈盡氣絕,快被我們追到了。卻被一個女人打爆了我們的車胎,攔住了我們的去路。”保羅恨恨的說,“那是個亞洲女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的相貌。她的身手,有著我從所未見的矯健,打死了我們不少弟兄。到最後,她雖然已身中數彈,卻還一直不肯倒下。就這樣,她把我們追擊的步伐徹底拖住了。”保羅言語中,不僅透出憾恨,也露出了不小的畏懼。他日後對黃芳會產生一種近乎於本能的畏懼,大抵就是從這時開始形成的。“那後來呢?那個女人應該死了吧?”“哼,哪有那麽好!關鍵時刻突然半路殺出了架直升機,打亂了我們的隊伍,把那女人救走了。”“哦?這麽說,敵人也有增援?”“是啊,看來美國佬這次是動真格的,想把我們趕盡殺絕了。”

保羅和醫生的對話還在繼續,諾伊諾斯卻不想再聽下去。他徑自推開丘比菲的房門,走了進去。“哈克先生。。。”“怎麽了,我不是說過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麽?”“外麵很吵,我不想呆在外麵,而且。。。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哈克先生。”諾伊諾斯見本的眼角幹幹的,並無哭過的痕跡,便揣測他或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麽悲痛,現在問他一些當務的問題,應不會不合時宜。“恩。。。那你問吧。”本·哈克靜靜的蹲在地上,牽著丘比菲那布滿皺紋的手,頭也不抬的回道。“哈克先生,您認為我們這次的敵人,真的是美國麽?”“哦?此話怎講?”“我認為,美國人當不會明目張膽地開著印有美國鷹圖案的直升機殺過來。況,那個阻攔我們的女人是個亞洲人。而且,最後救走她的那架直升機的機身上,似是印著兩個漢字。”“所以。。。你的結論是?”“也許我們這次的敵人並非美國軍方。他們隻是偽裝成美國,借以掩人耳目,而實際上,他們很可能是某個與我[愛神]敵對,和亞洲有所關聯的組織。”“不是國,而是組織嗎?嗬嗬,不愧是我的諾伊諾斯。”本該深陷悲痛的本·哈克聽完諾伊諾斯這一番話,嘴角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也是這麽想的,待處理完伯父的後事後。我們隻需對抓回來的那幾個人嚴加拷問,就能知道這群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了。”

“是。我們隻有真正弄清了敵人的身份,才能為丘比菲大人報仇。”“恩。。。”本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突然轉換了話題,問道:“諾伊諾斯,我之前叫你和父親聯係,你照辦了麽?”“是,我已打過電話去倫敦,把如今的事態告知了詹姆斯先生。詹姆斯先生現在應正在等待您的進一步聯絡。”“恩,這樣甚好。有父親與我合力,我們應能很好的收拾這個殘局。”本點點頭,站起身來,麵向窗外,望著冉冉東升的紅日。

“接下來,我們將會有很多事要忙了。”

中東地區上空·某直升機內——

“李先生,身體沒有大礙吧?”坐在李覓身邊的中年日本男人探過頭來,關切的問道。從他發隙下依稀可見的,右臉上那塊暗紅色的燒傷,始終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連一旁的托姆看了,都不禁暗自打了個冷顫。“這點小傷,我還死不了。”李覓喝了一口手中捧著的熱水,冷冷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日本男人默默點著頭,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李覓又喝了一口水,探首看著窗外的雲景。“李先生,請放心。我們已出了[愛神]的勢力範圍了。”日本人湊到李覓身邊,來回搓著手掌,插話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芳。。。”“啊,黃小姐是嗎?我們的另一架飛機已經把她送到最近的醫院了。她雖然身中數彈,但所幸都未傷及要害,所以尚不會有生命危險。話說回來,李先生能有這樣一位既能幹又忠誠的手下,實在令人豔羨啊!”日本人滿臉堆笑的說。“她不是手下,是朋友。”從李覓的表情看來,他似乎有點因日本人的一句無心之辭而生氣了。“啊啊啊,是是是,是朋友,朋友。”日本人連忙道歉。“恩。。。我沒有手下,隻有朋友。當然,千成,你也可算是我的朋友。”李覓轉過身,用手搭著千成的肩膀,說,“這次,還真得感謝你們出手相助啊,千成!”“不敢當,不敢當,李先生言重了。”千成陪著一副憨厚的笑容,受寵若驚道。這個永井千成,雖外表骸人,但隻要與其淺交,就不難發現,他其實尚可算是一位好好先生。

“哈哈哈,李先生,您剛才對我那麽冷淡,我還以為您還在生屍田先生的氣呢。真叫我捏了一把冷汗啊!”千成笑咪咪的說。“我們兄弟之間,哪有隔夜的仇。雖然近幾年來,我和他在思想上的分歧越來越大,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兄弟之情。”李覓坦然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您當初邀屍田先生一道實行今天這次行動時,被屍田先生拒絕了。屍田先生還一直擔心這會破壞你們之間的友情,無顏見您呢!這次也是因為實在太掛念您的安危,才派我們到這裏來搜尋您的行蹤的。”“嗬嗬,一西那麽冷峻的性格,哪會如你說的那般肉麻啊。”李覓會心的笑了。這,是李覓自White Night行動發起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其實一西拒絕我的邀請,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哈克先生畢竟是我們的恩師,一西的思想也確實與我不同軌,他沒有理由一定要和我一起做出弑師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笑容過後,李覓又低下了頭。每想起丘比菲那幹癟的屍體,他心中總會一陣絞痛。屍田不想弑師,李覓又何嚐真的想呢?

“李先生,恕我鬥膽一問,丘比菲·哈克真的死於你手了?”氣氛本已相當融洽,千成卻突然橫插著這麽一問,使得機艙內的空氣再次緊張起來。“是的,我履行了當年和老師之間的諾言。”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李覓回答道。“啊。。。事情最後還是到這個地步了啊。”千成手扶膝蓋,歎了口氣。“這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的思想一西很清楚,我當年和老師的約定一西也知道。相信他不會怪我的。”“恩,但願如此吧。”千成對李覓的話不置是否,眼神有些茫然的望著前方。但很快,他又擠出一副笑臉,轉換了話題:“李先生,現在您是先回神戶府上呢?還是先去比睿山拜訪屍田先生?”“先回神戶吧。這次的行動使我們也喪失了不少人員,我得先回神戶安排善後諸事,再把芳接回來。等這些事都結束了,我自會去延曆寺與一西一會。”“哦,那我就直接把您送回神戶吧。”“有勞了。”

一番寒暄後,千成去了後艙。李覓則開始和托姆商量善後事宜:托姆留在施洛斯身邊,繼續充當總統幕僚的角色;而李覓則在經營賭場的同時,也兼營一個足球隊,以收留此次行動所餘的二十人,韜光養晦,以進而繼續暗中觀察[愛神]的動向。

直升機漸漸遠離了中東的大地,為三年前這一次神奇的“白夜”畫上了句號。一夜之間,重創[愛神]這個目標確已達到。但當時的李覓卻不知道,這一夜,遠不能算作“結束”,而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現在時刻(2012年)·愛神大廈·隊房間——

這一日,李覓起得非常早,抑或他其實根本就徹夜未眠。這一日是落人隊和隊的比賽日,也是李覓將下出他一生最奇妙的一步棋的決斷之日。在李覓看來,今日的戰略意義甚至比White Night那一夜更加重要。或許正是因此,他才未能入眠。李覓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品著杯中散發出淡香的咖啡。他的視線,停留在左手拿著的,一張陳舊的照片上。

這照片已有些泛黃,四角也已被磨圓,看來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曆史。這,是一張三人合影,背景似在某座大學的湖畔。合影中間一人,是留著胡子,中年的丘比菲,他的雙手各被左右兩個亞洲青年挽住;右邊的青年,年紀不過二十歲出頭,頭發卻幾已半白,這是年輕時的李覓;左邊的青年,年紀似稍比李覓小一些,他麵容秀麗,若不仔細看,可能會誤以為是個女孩。其長長的黑色額發延伸至眉角,雙眼中透出一絲淡淡的陰鬱。李覓和丘比菲臉上都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左邊的青年則隻是嘴角稍稍翹起,靦腆的微笑著。

凝神看著照片,李覓的眼中不時醞釀出柔和的光彩。他似回到了過去,一個比“三年前”更早的過去,正在細細品位上世紀那單純的甘甜。半晌,他翻過照片,用手指撫摸著照片背麵那一行幾已被磨滅的字跡。依稀可見,這行字是——“李覓、哈克老師、屍田一西,1992年,於龍南山”。“時過境遷。。。”李覓翕動著嘴唇,不禁把內心中的某個想法說了出來。隨後,苦笑著合上了眼,一行淚水從眼角中滑出,滴落在照片上,浸入了那已陳腐的紙裏。當年的三人,二十年後的現在,又各在何方,各處何種立場呢?每當想起這些,每當想起老師那冰冷的屍體,每當想起一西。。。李覓總會倍覺心酸。二十年,跨越了一個世紀,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所有的一切,都已與那時不同了。

“李先生,您起來了麽?”正當李覓思及最深處時,門外傳來了黃芳的聲音。“啊。。。起來了。”李覓恍如突然被從幻想拉回現實,眼中茫然無措。他連忙收起照片,說道:“進來吧。”話音剛落,黃芳和托姆便一起推門走了進來。“李兄,黃小姐已經把你的計策說給我聽了,你。。。真的打算這麽做麽?”托姆一進門,便快步走到李覓麵前,急切的問道。“是,我意已決。要破解本·哈克的死局,除此計外,別無他法。”李覓站起身來,不等托姆再問,就率先走出了房間。托姆和黃芳對視一眼,也隻好跟隨著李覓的步伐,踏上了征途。三人各自戴上黑色連衣帽,朝著通往第三輪遊戲會場的電梯走去。

三個背影,隻合成了一條道路,消失在回廊之中。而這條道路,即將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化為利劍,從根本上摧毀本·哈克那天衣無縫的死局,創造出一個超越所有人想像之外的新局麵。

《勝負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