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鈺皺著眉頭,拿起床前的一條毛巾仔細擦拭鍾如意的嘴角。

“殿下,這時候就別說這個了,隻要您能好起來,哪怕是感染上鼠疫,微臣也不在乎!”

“胡鬧!”鍾如意有氣無力叱責,“你是荊州太守!”

賈鈺內心惴惴。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守在這兒很可能會感染上鼠疫,可他身為臣子,又不得不守在這兒。

長公主母親的娘家盡戴兵戈,一族守盡山河與皇城。

麵對長公主的病情,他不能不盡心,不敢不盡心。

賈鈺撒了個小謊。

“殿下放心,臣之前染過鼠疫,大夫說過,感染過一次鼠疫的人,不會再感染第二次。”

“這樣啊。”鬆了口氣的歎息。

“賈大人,能扶我起來一下嗎?”鍾如意聲音沙啞。

賈鈺當即放下手裏的東西,小心翼翼攙扶鍾如意坐起來。

鍾如意睡了很長時間,四肢都躺得僵硬酸軟,腦子也渾渾噩噩,雖然身上沒有一丁點力氣,但她還是想坐起來。

房間裏一股苦澀的草藥味,她又拜托賈鈺把窗戶打開,散散味。

鍾如意這次清醒的時間比上次短,不過半刻鍾。

她聽完賈鈺匯報完城內事宜,又快速給出決斷。

說話期間,她就躺在床頭,話都還沒說完,就又睡了過去。

賈鈺注視著鍾如意,一顆心狂跳,腦子一片空白。

他試探性喊了一聲。

“殿下,您睡著了嗎?”

半晌得不到回應。

提高聲調大喊:“範大夫!快過來看!”

侍立在旁的範文正立刻上前把脈。

三指搭上脈搏,又伸手探了一下鍾如意的鼻息。

少女的呼吸聲漸微弱至不聞。

範文正搖搖頭,滿心沉痛。

“方才是回光返照,殿下已經不行了……”

賈鈺滿心惶恐到恐懼:“殿下!”

聲音淒厲,如一隻烏黑的鴉盤旋在房間上空,像極了送葬的哀嚎。

屋外跑到門口的眾人,聽到這聲慘叫,心頭巨震,無一例外,全都停住腳步。

宋淮離開荊州城後,跑到官道上,搶了匹快馬,而後騎著馬趕到長公主的封地,帶著人回來。

趕回來這一路上,他用最短的時間養精蓄銳,一連累死了六匹馬。

直至趕到荊州城外十裏,遇到了帶著糧草和大夫從陳郡趕到荊州的謝庭之。

兩撥人會合,一起進城。

荊州城內外,到處都是關於長公主的傳言。

宋淮本就擔心鍾如意的安危,他夜以繼日兼程趕回來,聽到這聲呼喚,膝蓋一軟,頭重腳輕,險些栽倒在地上。

但還是站穩了。

他率先走到門口,看著那扇樸實無華的大門,心底有瞬息的猶豫。

進城時,城外難民議論,長公主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怕不是出事了。

進城後,又遇到賈正渝,從賈正渝口中得知長公主已經感染的鼠疫。

宋淮簡直五髒俱焚!

他極度恐懼推開這扇門,聽到關於長公主的噩耗。

到底還是推開了大門,大步走進屋內。

入目是跪在床前,臉上帶著麵巾的荊州太守賈鈺,以及一臉憂愁的大夫範文正。

床前的兩人聽到門口的動靜,不約而同回過頭。

看到是風塵仆仆的宋淮,兩人同時張了張嘴,卻都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都清楚,這人是長公主的貼身護衛,先前被長公主派去做事,如今才趕回來。

這才半個月,長公主就已如秋日黃花一般,日漸凋零,隻剩一口氣。

若再晚半天,這人說不定連長公主最後一麵都見不著。

賈鈺和範文正不約而同退到兩側,

宋淮看到了被兩人擋在身後的鍾如意。

鍾如意了無生氣躺在病**,整個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膚色蒼白到毫無血色,臉上是零星幾個水泡,身上死氣沉沉。

宋淮快步走到床前,快速打量著**的鍾如意,而後失神地把目光轉向旁邊的範文正。

“怎麽回事?!”

一句話聽不出任何情緒,壓抑到了極致。

“長公主感染了鼠疫,一直在用藥,可藥效甚微,能撐到今天,已經是奇跡了。”範文正聲音無奈。

宋淮置若罔聞,快速轉身,跑到門口,一手抓住一個少女的衣領,單手把人拎到床前。

他慌忙下令:“快看!”

少女被人揪著衣領,心裏感覺很是不爽,但也不含糊,趕緊坐到床前,伸手把脈,又探了探鍾如意的鼻息。

片刻後,少女收手,無奈歎了口氣。

“斷氣了,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話音落,宋淮像是迷惘到了極點,以至於一時半會兒沒能聽懂這淺顯易懂的話。

“什麽?”

少女聽到聲調,一字一句複訴一遍。

“我說,斷氣了,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宋淮熬得充滿血絲的眼睛瞬間湧出淚水,他張了張嘴,卻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又試了好幾次,才帶著哭腔,斷斷續續道:“什麽叫沒救了,你不是神醫嗎,不是號稱這世上沒有你救不活的人嗎?怎麽會沒救?”

一個身材偉岸,麵容肅穆的男人滿眼通紅,潸然而下,讓人於心不忍。

茯苓感覺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譴責,她稍稍別過腦袋,錯開宋淮的視線。

說沒救了,其實就是想讓宋淮著急,讓他知道,要對大夫恭敬,不要把她當成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侍從。

可看到宋淮這副萬念俱灰,如喪考妣的模樣,她也裝不下去了。

“好吧,也不是沒救,”邊說,邊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片,有些心疼地看著天青色小瓷瓶,咬咬牙,道,“就剩這一顆,留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還有沒有藥效,隻要你能把這顆要給長公主喂下去,說不定還能再吊三天,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宋淮聞言,趕緊搶過茯苓手上的瓷瓶,雙手顫抖地打開瓶蓋,倒出裏麵拇指大的漆黑藥丸,就要往鍾如意嘴裏塞。

然而他試了好幾次,鍾如意就是張不開口,藥丸一次次從嘴裏掉出來。

宋淮急了,扶著鍾如意坐起來,再度嚐試把藥丸送進鍾如意嘴裏。

同時耐心嗬哄:“殿下,咱們把這顆要吃下去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