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槍口對內

王路,並不是那種上馬能治軍下馬能管民的驚才絕豔式的高人高人高高人。他管理崖山的方式,說得好聽點,那就是基於他較為豐富的生活經曆,說得難聽點,那就是拍腦袋辦事。

說實話,拍腦袋辦事雖然廣受批評,可實際上卻是絕大多數人的辦事方法,因為誰都不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神仙,更沒有專門的智囊團給你顧問,所以隻能拍腦袋。拍腦袋拍出的辦法,多是平庸之思,多半沒有創造性,但好在不會犯什麽大錯。

但王路糟糕之處就在於,他偏偏又不肯老老實實拍腦袋辦事,往往又劍出偏峰。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王路半人半屍的特性。王路現在是人,但早晚會變成智屍,所以他在思考一些長遠的問題時,就不由自主會試著用智屍的角度理念去思考,但問題是他並不是真正的智屍,子非魚,蔫知魚之樂,王路不是智屍,又怎麽知道智屍思考問題的真正的思路。王路畫虎不成反類犬,人不人,屍不屍,自以為得計,其實是錯招頗出,幸好這家夥有狗屎運,再加上封海齊等人全力幫襯,這才維持著崖山順利運轉。

但是今天,王路自己生死不明,封海齊、周春雨等鐵杆保皇派又齊齊在外,崖山隱藏在平靜表麵下的隱患,頓時爆發開來。

最大的隱瞞,就是人心不齊。崖山近期擴張太快,尤其是天上掉餡餅般並吞了基地後,新來人員爆增,阿貓阿狗全湧到崖山來,這些人各懷心思,崖山雖然略有班底。但王路夾袋裏的人才實在太少,連財務部這樣的緊要職務都不得不讓出去以收買人心,根基太淺,人員整合不足的問題,遲遲沒得到解決。

要解決這個問題,原本最好的方法是加強中層幹部的力量,通過給予封海齊等各部門部長更大的權利,以鐵腕手段對各部門新舊人員進行強力整肅,方能在短時間內做到上行下效。令行禁止。偏偏王路疑神疑鬼,不舍得或者說不敢將自己手裏的權力下放,擔心中層幹部坐大後,不受自己節製--雖然他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但這年頭,又有誰不疑誰?

王路其實也知道崖山隱含的危機,但他自信,憑著自己特殊的能力,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自己就是要做大權獨攬的獨夫,人心不齊。沒關係,內有異能外有基地幫襯,怕什麽,隻要給予足夠的時間。這些人早晚歸心;生產效率低下,沒關係,有農機有工廠,工業化大生產一個人的勞動就足夠100人所用。話說回來,其實如今末世也沒有太多的活需要幹。隻不過吃穿二字,大家懶散些可以理解;崖山武力不夠強橫,麵對喪屍智屍以及別處幸存者的攻擊隻能勉強自保,不怕不怕,喪屍智屍有奚加朝、鄭佳希,化敵為友是小菜一碟,至於別處的幸存者,這種沒影兒的事少說,崖山基地聯盟是甬港一帶最強大的勢力,誰活得不耐煩敢來招惹老子。

於是乎,王路就在這樣一座活火山口上大模大樣安坐著,自以為天下我有,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今天,王路這座泥胎菩薩突然倒下,崖山的危機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爆發開來。

關新並不知道自己是在替王路頂缸,但他知道,事情大條了,如果自己這槍一開,能打死幾個人暫且不說,自己和武裝部的這幾個兄弟,立刻會被憤怒的人群踩平,緊接著,暴亂的人群會衝進鎮子,不用山火,就能將整個鄞江鎮毀於一旦。可是如果不開槍,放任大家離去,那失控的山火一樣會毀滅崖山。

開槍,還是不開槍?

在飄忽的山火的映照下,人的視線有些扭曲,關新似乎看到老弱們擠成一團的人群在無聲無息的壓過來,每個人的臉色都如鬼怪一樣猙獰。他咬了咬牙,反手抹掉額頭上滾落的汗珠,下定了最後的決心,“預備!”他嘶聲吼道,食指扣住了扳機,緩緩壓了下去。

突然,一隻粗壯有力的手握住了關新的槍管,硬生生將槍口抬到了天上:“大家夥兒不去救火,在這兒看風景嗎?”

關新扭頭一看,歡喜得雙腿發軟--是封海齊。

不僅是封海齊一人,他的身後,還跟著周春雨、王伯民等30多人,人人荷槍實彈。

封海齊拍了拍關新的肩,示意他讓開位置,挺身登上臥牛石,高聲命令道:“大家都聽好了,山火越來越大了,采取撲打的方式已經失去了作用。我命令,放棄滅火行動,全力在山脊上開辟一條防火溝,以防止火勢漫延。”他也不等眾人反應,直接分派道:“周春雨、王伯民以及武裝部的隊員們,你們每個人帶4、5個群眾組成一組,帶上斧頭、鋸子,立刻開始行動。”

山火離山脊還有一段距離,開條防火溝隻要砍樹,倒沒多少性命之憂,老弱們對抗的情緒一下子降低了,就算是個別心懷鬼胎之徒,偷眼打量著封海齊新帶來的武裝部人員背上的槍,也知道勢不可為,收起了一些齷齪的念頭。

這時,周春雨、王伯民等人也擠入了人群中,“你、你、還有你們幾個,跟我來,往這兒走。”很快,百多號老弱分派一空,繞過火場,向山脊開去

關新看著人群亂哄哄地再次轉入山林,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將僵硬的手指從槍鈑機上鬆開,他不無羞愧地對封海齊道:“對不起,爸爸,我……”

封海齊如何不知道關新的性子,女婿可是半子啊,他拍了拍他的肩:“難為你了,你幹得不錯。”

關新搖了搖頭:“爸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我剛才差點向人群開槍了……”

封海齊打斷他的話道:“你錯就錯在沒有盡早向人群開槍,如果你一早打死了幾個刺頭兒,根本就不會鬧成剛才那樣的僵局。”

關新瞠目結舌,封海齊看著女婿臉上的神情,歎了口氣:“關新啊。你別忘了,我們可是武裝部,武裝部就是崖山的暴力機構,設立這個機構不是讓我們當好人的,除了對外,必要時,槍口也要對內!”

“在任何一個團體,總有那麽幾個不安份的破壞分子,他們人數雖少。但在關鍵時期卻有著極大的破壞力,當你碰到類似的突發事件時,一定要在第一時間以最強有力的手段消滅那少數的破壞分子,沒有他們帶頭、鼓動,普通的群眾根本鬧不起事兒來。”

關新恍然大悟。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絕不會手軟。”他回憶了一下道:“剛才挑頭鬧事的那幾個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這筆帳老子給他們記著!”

封海齊搖了搖頭:“你也不要小看他們,他們這種人膽子不大,鬼點子卻多,再有一個。那就是非常惜命,總是躲在背後搗鬼,輕易不露臉。今兒這事原本你在他們跳出來時就應該立刻開槍,現在錯過了機會。下次他們做事會更加隱蔽,你想抓他們把柄痛下殺手,可也不是那麽容易。”

關新沒想到一件突發事件居然有這樣多彎彎繞,自己的老丈人封海齊不愧是基層派出所所長。鬥爭經驗豐富啊,他正在感慨。突然想起一事,忙問道:“爸,你怎麽回來了?王隊長找到了嗎?”

封海齊搖了搖頭:“我們找錯方向了。”說著,將一行人遇到狙擊手的事匆匆說了,關新立刻抓住了事情的關鍵:“看樣子我們一定要撲滅山火,找到起火的源頭才行。但願這樣大的火裏還能留下些有用的線索。”

封海齊道:“如今可以確定的是,王路和馮臻臻沒有落入敵方之手,這多少是個好消息。”

但這個好消息帶給翁婿兩人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兩人登上了山脊砍伐樹木不過一小時後,起風了。

風很小,不會超過3級,在這樣的夜晚推開窗戶睡覺,習習涼風吹在身上是再舒服不過,但對正在山脊上砍防火溝的崖山眾人來說,這風,卻是惡魔。

草木燃燒後的餘燼火星被風吹得滿山坡亂跑,甚至一步步向防火溝逼近,防火溝的樹木砍伐了隻有一小半,就連這些砍下的樹,都來不及拖走,火頭逼過來,大夥兒都得變成烤豬,一陣陣喧鬧聲傳來,卻是不少人又嚷嚷著要趕緊下山逃命。

這次,連封海齊都變了臉色,他看出被風一吹,火線已經隱隱包圍了山脊,大夥兒這時想跑都來不及跑了,除非趁著火勢不大,大夥兒埋頭衝下山去,可是武裝部的小夥子們腿腳快,還能搏出一條生路,腿腳慢的老弱可就危險了,十成中估計連一成都沒法安全下山。

封海齊剛才雖然教育關新該殺人就要殺,但他畢竟不是劊子手,這百餘人的老弱如果因為自己不當的指揮而死,那自己真成了崖山最大的罪人。

封海齊又悔又恨,臉色鐵青,正要命令周春雨、關新、王伯民組織老弱準備突圍,突然看到,山腳下,又來了一群人。

周春雨驚喜地跑了過來:“封所,鄞江鎮裏的留守人員來支援我們了!”

封海齊卻依然皺著眉:“不對勁兒,山腳下新來的人員太多了,少說也有4、500人,鎮子裏的留守人員哪有這樣多啊。”

周春雨也發現了山下人數不對勁兒,他嘀咕道:“難道是陳薇姐給基地打了電話,他們派人來增援了?”

就在這時,山腳下的人群已經陸續上山,開始撲火--封海齊、關新、周春雨齊齊驚呼一聲--新來的人群實在是膽大包天,他們居然直直地衝進了火場裏!

然後,更古怪的事情發生了,這些人衝進火場後,居然撲倒在地,在地上打著滾,居然生生是用自己的身體在壓滅火。

封海齊雙手一緊:“它們不是人,它們是喪屍!”

這批緊急趕來的救火生力軍,的確是喪屍--帶領它們的,自然是奚加朝。

原來,這個點子是陳薇在萬般無奈之下想出來的,她讓蔡春雷護送著陳瓊去找奚加朝。讓奚加朝招集鎮外流浪的喪屍,前來救火。

原本,奚加朝還能找來更多的喪屍,隻是鄭佳希幹活實在太賣力,鄞江鎮外的喪屍實在不多,就這近500隻喪屍,還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找來的,要不,也不會耽誤到現在才趕到火場。

在率眾喪屍趕赴後山之前。奚加朝還驅趕著喪屍在旁邊的一條小河溝裏洗了個澡,現在喪屍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它們在奚加朝指揮下,爬上山坡後,順勢躺倒。一路滾下來,以此滅火--太過複雜的救火動作,這些家夥還做不出來。

還真別說,這近500隻喪屍如飛蛾撲火一樣衝入火場,還真壓住了山火漫延的勢頭,封海齊當機立斷,一揮手:“大家上啊!”扔下斧頭。舉著一截砍下來的樹枝,帶頭衝入了火海裏,使勁撲打起火頭來。

周春雨、關新等人也大聲呼喚喊道:“大家快上啊,放心。這些喪屍是我們自己人--噢,是自己屍,不會傷害你們的。”

大夥兒看到,果然。封海齊的四周全是喪屍,可沒有一隻攻擊他。想來這又是崖山的異能者在操縱,頓時信心大漲,發一聲喊,齊齊衝入了火場裏。

說真的,喪屍實在是救火的一把好手,隻要不燒壞腦殼,它們就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崖山眾人救火隻能用樹枝、掃帚等物撲打,可它們直接躺到地上碾壓,又因為身上帶著水,火勢眼見著越來越小。

奚加朝被蔡春雷背在山上,滿山坡打著轉,指揮喪屍,陳瓊忍著嗆鼻的煙灰跟在後麵,確保他心中沒有不該有的念頭。

如今在後山,救火的喪屍和崖山眾加起來有600多號人,而且前期的山火已經將能燒的都燒得差不多了,在人屍齊心合力下,火頭以肉眼能見的速度,一點點小了下去。

當最後一處明火被撲滅時,人群用嘶啞幹裂的喉嚨拚命的歡呼起來,就連那些曾經動搖過講過怪話的人,也是心緒激動,畢竟在這末世,崖山這樣來者不拒又一視同仁的定居點極為罕見,誰又願意真的離開這樣的安樂窩呢。自己既保住了命,又能繼續在崖山混吃混喝,這可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嘛。

在歡呼的人群中,封海齊卻皺著眉看著喪屍們,心裏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從來沒想到過,居然有一天,自己會和喪屍並肩戰鬥,甚至,還一起贏得了勝利。

喪屍的生命力的確頑強,在撲滅山火後,有300多隻喪屍還活著,雖然它們身上的衣服已經全被火燒成飛灰,身上的肌膚也大片燒焦脫落,卻依然還在行動,反複在地上機械地打著滾。

這時,蔡春雷背著奚加朝,和陳瓊一起走了過來,封海齊一眼看到陳瓊的額頭上的劉海都被燒焦了,臉上還有火星濺著的紅點,心痛得一把拉過來:“你這孩子,怎麽不懂得照顧自己?痛不痛?”他摸索了一下身上,卻找不到能治燙傷的藥,忙道:“王伯民,快,帶陳瓊去衛生院。”

陳瓊眼睛紅通通的,那是被煙給薰的,她擺著手道:“封伯伯,我沒事兒,我來找你是有事想問你,嗯,其實是他要找你。”說著,她手一指蔡春雷背上的奚加朝。

封海齊直視奚加朝,他依然和平時一樣,全身罩在長袍裏,隻露出一個頭,一雙眼白全是血色的眼睛,毫無表情地回視著封海齊,良久,封海齊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奚加朝淡然道:“火已經撲滅了,你還需要這些--這些喪屍嗎?”

封海齊搖搖頭:“我已經不需要它們了。”

奚加朝道:“我明白了。既然你不需要它們,它們就隨你處置吧。”

封海齊玩味地道:“隨我處置?怎麽個處置法?”

奚加朝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可以殺了它們--我保證它們不會有一絲反抗,也可以--放了它們。”

在場的眾人一片沉默,關新扭頭看了看依然還在山坡上傻傻地打著滾的喪屍--剛才他在救火時,差點被一叢燃燒的灌木叢困住,是7、8隻喪屍胡亂打滾,硬生生用肉體將灌木壓倒在地,他才借機撲滅了火,可也有3隻喪屍倒斃在灌木叢化為的灰燼裏,變成一團團蜷曲的焦炭。

封海齊目光掃過火場,這裏還有300多隻喪屍啊,殺它們,隻是舉手之勞,可要是放了它們,誰知道今後又有多少活人會被它們所害。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個殺字,封海齊無論如何出不了口。

就在這時,一個武裝部隊員匆匆跑了過來:“封部長,封部長,我們在火場裏找到一些古怪的東西,那兒就是我們最初看到起火的地方,肯定和王隊長的失蹤有關,你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