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鋼鐵殘軀

顧瑋若有所思躺在擔架上,她突然道:“請孫隊長過來。”鄭奮一怔,但還是依言叫來了孫隊長。

顧瑋看著自己“曾經”的老上司,溫言道:“孫隊長,你知道,我雖然是上尉,可卻是個專業官,對軍事方麵遠不如你內行,你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鄭奮在旁邊瞪得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他不顧紀律地嚷道:“顧上尉……”

顧瑋一抬手:“鄭中士,我隻知道一點,孫隊長已經用行動證明,他是我們的戰友,不管他是……我都信任他。”

鄭奮沉默下來,孫隊長依然目無表情,他對顧瑋道:“你能清醒過來真是太好了,我的建議是,我們立刻趕赴石化工業園區,借助那裏的守衛部隊的設備與公海上的母船取得聯係,在第一時間返回船上,然後,我們回家園。”

無論是顧瑋還是鄭奮,以及旁邊支著耳朵聽著的戰士們,都是齊齊一愣,顧瑋喃喃地道:“回家園?回家?”

鄭奮終於回過神來:“什麽?你是說讓我們當逃兵?你可別忘了,我們那樣多的兄弟死在崖山和基地手裏!你自己也說了,基地的首領其實是智屍,基地名為幸存者團體,其實就是一個智屍掌控的魔窟,誰知道那些智屍在暗地裏怎樣殘害人類,而崖山更是害死了姬聯鋒,我、我們不為兄弟們報仇,就這樣溜了?”

孫隊長並不多看鄭奮一眼,直視著顧瑋道:“我們肩負著采風行動的重任,鍾院士急需這些材料樣本才能研究出疫苗,而疫苗是我們建立家園並且守護家園的惟一使命。顧上瑋,采風行動已經夭折了,我們的戰士傷亡過半,動力傘具全毀,母船上雖然還有幾具備件,但已經不足以支撐起一次奇襲。我們必須撤退,如今東南沿海一帶已經進入了夏季。很快就會有台風在大洋上出現,就算是有氣象衛星雲圖資料提供警報,我們的母船依然難於正麵對抗一場台風,連熱帶風暴也不行。”

“我們必須撤退,帶著已經搜集到的材料樣本。第一時間趕回家園。以供鍾院士研究所用。”

顧瑋輕輕咬著唇,她打量著旁邊戰士們的麵色,有的戰士聽到能回家臉有欣喜之意,但也有戰士如鄭奮一樣憤憤不平。她遲疑道:“回家園嗎?我們此行的任務目標隻完成了二分之一啊,樣本數量並不算多。如果我們現在就回家園的話,萬一樣本不足以支撐鍾院士的試驗,那就意味著我們還得再重新組織一支隊伍搜集樣本。而那個時候,我擔心采風行動已經在各幸存點之間傳播開來--孫隊長。你知道,各大城市的幸存點之間雖然少有直接的人員來往,但依然還能通過電台交流,采風行動一旦經口口相傳後,就會引起幸存者們的警惕,我們再想奇襲,就不好辦了。”

孫隊長道:“顧瑋上尉,如果你是擔心樣本不足以支撐試驗的話,那我可以告訴你並不需要擔心了--”他上前一步。扒開自己的衣服,撩起紗布:“我想,相比於異能者的樣本,我這隻活著的智屍是更好的研究對象,鍾院士可以用我的身體做任何試驗。甚至,如果他想拿我的腦子做切片的話,我也願意。”

顧瑋直視著孫隊長身上大大小小腐爛的傷口,尤其是對心口位置那個大洞深深地看了好幾眼。歎了口氣:“我明白了。”

顧瑋扭頭對鄭奮道:“鄭中士,你已經聽到孫隊長的建議了。我命令采風行動所有隊員,全力向石化工業園區進發,等等,停下擔架。”

擔架停下了,顧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剛起身時,她的身子晃了晃,但她很快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走了兩步,然後,以急行軍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走吧。”

戰士們互相對視了幾眼,看了看顧瑋的背影,對她額角太陽穴發絲旁露出的短短一截銀色的針頭尾部,更是閃爍著眼神--顧瑋可是整整臥床一個月啊,但是清醒後,卻如同一個沒事人兒一樣,大步前行。

但所有的人都沒吭聲,隻是緊緊跟上了顧瑋。

入夜的時候,顧瑋和戰友們終於順著沿海北線,來到了以鎮海煉化為主的石化工業園區,站在一處高坡上,戰士們看著夕陽下的工業園區,不禁眯起了眼睛--地平線那一端,巨大無匹的儲油罐,管道縱橫盤踞、如迷宮一樣複雜而又粗獷的煉油設備,散發著大工業之美。

顧瑋鬆吐了口氣:“我們到了,不知道守衛部隊會在哪裏。”

孫隊長指點著道:“我此前曾看過鎮海煉化的資料,這家企業光員工就有近萬名,擁有自己的學校、居民區,甚至還有個專用碼頭,整個廠區占地數百公頃。這樣大一個區域,如果守衛部隊想全麵防守的話,那根本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認為,防守部隊隻可能擇要點固守,而位置,就在這裏……”

孫隊長手指的方向,正是靠著海邊的巨大的儲油罐和管道縱橫的煉油廠區。

戰士們快速在如同一座小城鎮一樣的廠區內穿行著,工業園區裏如任意一座經曆過生化危機初期的浩劫的城市一樣混亂,廢棄、燃燒後的車輛殘骸橫七豎八地堵在馬路上,街兩邊的所有商店都有被打砸的痕跡,有的飲食店被劇烈的爆炸炸塌了半邊--顯然是天然氣管道被引爆了,瘋長的雜草有半人多高,不時可以看到草叢中有不詳的晃動。

自然,這裏也不缺喪屍,小巷裏、房屋內,都可以看到喪屍晃動的身影,有不少喪屍嗅到久違了的生人味,吼叫著撲上來,但立刻被孫隊長一一驅趕走。

戰士們久經類似的場麵,除了提高戒備外,倒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顧瑋倒是有些緊張,她是醫務軍官,平時都是被重點保護的對象,難得親上一線。看著這樣多喪屍,自己這一隊人還不夠它們塞牙縫的,多多少少有點情怯。她不由自主地向孫隊長靠攏了一點,不知為何,雖然明明知道孫隊長是智屍。她心裏卻始終沒有惡感。反而,有種莫名的親近。

顧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古怪的感覺,家園的戰士們也有在她麵前活生生變成喪屍的,但她對著對方的腦袋開槍時。雖然有點痛惜,但更多的是對生化病毒的厭惡。然而,在麵對孫隊長時,她卻沒有這樣的感覺,難道說。這是因為孫隊長是智屍,外表更像人嗎?

顧瑋不知不覺中,離得孫隊長又近了點,孫隊長瞟了她一眼,放緩了腳步,兩人基本是肩並肩了,孫隊長悄聲道:“別害怕。”

顧瑋一怔:“你說什麽?”

孫隊長衝著一條小巷口探頭探腦的幾隻喪屍道:“別怕它們。”他頓了頓:“我以前也像你一樣厭惡、恐懼這種怪物,但是自從我變成智屍後,我就有了特殊的能力。能感應到這些喪屍的思維,我發現,它們腦海中其實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念頭,唯一的思緒,就是進食。其實喪屍是種雜食動物。吃人,但也吃各種東西,餓極了,連草也啃。它們並不是什麽病態的殺人狂。也不是什麽有著毀滅世界欲望的狂人,它們隻是一群野獸。就像你在動物世界裏看到的非洲草原上的狼群一樣,吃人,隻是種基於本能的狩獵。”

顧瑋皺了皺眉,硬梆梆冷聲道:“對你來說是狩獵,對我來說卻是血淋淋的屠殺,別忘了,在這個國家就有10多億的人死在你所謂的狩獵上!”

孫隊長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兩人間一時沉默下來,半晌,顧瑋輕聲道:“回到家園後,你真的要把自己--把自己送給鍾院士做研究?”

孫隊長簡短地道:“是。”

顧瑋又沉默了半晌,輕聲道:“你會死的,這次,是真的死了。”

孫隊長的聲音還是平靜無波:“我知道。”過了半晌,他道:“我接到命令執行11號作戰方案時,剛剛結束和妻子的通話,在手機的另一頭,我妻子哭著告訴我,爺爺奶奶在小區裏散步時,都被喪屍咬死了,她和兒子都躲在家裏反鎖上所有的門不敢探頭看一眼窗外。她又哭又嚷叫我快去救她。但當手機信號突然被切斷後,我扔下已經成為磚頭的手機,拎著槍登上了緊急起飛的飛機。因為我知道,要想真正的救我的妻子和孩子,隻有靠疫苗。”

“我不知道如今我的妻子和孩子在何處,是不是也已經變成了喪屍,但是,隻要他們還沒有徹底死亡,那就還有機會。我變成智屍後,已經確切,喪屍和智屍隻是種病變,它們並沒有真正的死亡,隻是以另一種形態活著,隻要鍾院士能研製出疫苗,哪怕我的妻兒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們,拯救他們產。除疫苗外,如今人類所有的一切抗爭,都是徒勞無益的水中撈月,他們感染生化病毒繼而變異,隻是早晚的事情。”

“隻要鍾院士能夠研製出疫苗,我的這具身軀又算得了什麽,甚至死亡……”

“見鬼,這是怎麽回事?”旁邊傳來鄭奮驚詫的叫嚷聲。

顧瑋一抬頭,這才發現,眾人已經進入了廠區內,她這才看到,剛才從遠處看巍峨的煉油設施,其實已經成了一堆廢墟--粗大的管道到處是爆炸的痕跡,七零八落地堆成一堆,巨大的破洞隨處可見,堅固的金屬如紙板一樣卷曲著,破碎的殘渣滿地都是,隨處可見煙熏火燎的痕跡。

鄭奮上前幾步,盯著一處管道的破洞道:“這是107火箭彈打的。”他又看了看旁邊的一窩彈洞,“這是九五式步槍的,還有,這是手榴彈的破片造成的……”

孫隊長喃喃道:“好激烈的戰爭,看起來這裏的守衛部隊和喪屍反複廝殺過。”他突然伸身扯了鄭奮一下,“小心。”

鄭奮一錯眼,看到在一處破損的管道裏,突然冒出一個腦袋,然後又縮了回去:“那、那是喪屍?”

孫隊長點了點頭:“是的,那是喪屍,這片管道已經成了喪屍的家園,我能感應到裏麵到處是喪屍在爬動。”

鄭奮看著密密麻麻結構複雜的管道,背後躥起一股冷意,在這樣複雜的環境裏作戰。喪屍會從任何一個你想像不到的角度發起襲擊,再勇猛的戰士,再強大的火力,在這裏也施展不開。

他的手心滿把是汗:“該死,這裏的守衛部隊不會是全滅了吧?我們空跑一趟了。”

孫隊長道:“這可不好說。我們再往裏麵搜索看看。實在不行,我們就去碼頭,試著看看能不能找到條能駕駛的船隻。”

鄭奮也知道,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總不可能再回到市區去,總算有孫隊長在,最大的威脅喪屍已經可以無視了。

戰士們將顧瑋護在中間,槍上肩。瞄準著兩旁的管道,緩緩向前,不時可以看到有黑影在管道後麵閃過,一雙雙貪婪的眼睛在金屬構架後麵注視著他們,就算是槍法再好的戰士,如今也是滿手冷汗--這要想一槍爆頭,可不知道有多難。而一旦被喪屍衝到身邊,手裏的槍並不比燒火棍強。

戰士們對園區的結構並不熟悉,孫隊長同樣一無所知。有不少通道已經被倒塌的建築或燒毀的車輛給堵得嚴嚴實實,甚至有大段大段的路麵完全被泄露的石油所淹沒,根本無法落腳,孫隊長不得不繞道而行,不知不覺中。從開闊的大道,進入了廠區越來越窄的通道,孫隊長隻能勉強保持往海邊前進的大方向,才不至於徹底迷失在這金屬構成的迷宮裏。

“該死!”鄭奮看到前麵又有一段道路被幾輛爆炸後的油罐車殘骸所擋。隊伍不得不調頭返回時,終於忍不住罵了句粗口--夜色已經降臨。戰士們已經非常疲憊,如果不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累都能生生把戰士們累垮。

他有點急躁,甩開前頭帶路的孫隊長,大步前行,想趕緊找條出路來--就在這時,頭頂上黑影一閃,一隻喪屍突然從一條橫跨道路的輸油管道上跳落了下來,正撞在鄭奮的背上,生生將他撞倒在地,張開大嘴,就向他的後頸咬了下去--“不許動!”孫隊長在後麵大吼。

那隻偷襲的喪屍呆了呆,但立刻又張開了大嘴--啪,一聲槍響,子彈從喪屍的嘴裏鑽進去,掀開了後腦勺。鄭奮抹了把臉上濺到的屍液,一手舉著92式手槍,一手狼狽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喪屍屍體,爬了起來,他怒視著孫隊長,舉起手槍瞄準他:“你怎麽搞的?喪屍不是聽你的指揮嗎?為什麽襲擊我?你想搞什麽鬼?!”

孫隊長剛想解釋,突然大叫道:“大家小心!”

話音剛落,撲通撲通,上百隻喪屍從旁邊的層層環繞的管道中跳了出來,將戰士們團團包圍了起來,而在它們身後,更多的黑影在大大小小口徑的管道後閃動,孫隊長高聲嚷嚷著:“滾開!滾開!”

然而喪屍們隻是遲疑了一下,就立刻張開了嘴,團團圍繞著戰士們吼叫著,時不時伸出胳膊虛撓一下,鄭奮這時也看出不對勁兒來,他將槍瞄準離自己最近正張著大嘴露著牙床向自己吼叫的喪屍,邊頭也不回地問孫隊長:“到底怎麽回事?”

孫隊長道:“是智屍,是智屍在指揮它們!”

鄭奮掃了一眼在夜色中隻露出龐大古怪剪影的煉化設備--想從這裏麵找出智屍來,可不好辦啊,他焦燥地問:“你頂得住嗎?”

孫隊長道:“還行,不過我們沒法前進了,我擔心一鬆勁兒,就有喪屍壓製不住。”

鄭奮知道,這是孫隊長正在和幕後的智屍爭奪指揮權,但問題是,自己一點也幫不上他--自己連智屍藏在哪兒都不知道。

這時,顧瑋挨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得想辦法將智屍找出來,要不然,咱們在這裏耗上一天一夜也脫不了身,別忘了,我們的戰士可不是喪屍,他們需要吃飯喝水休息。”

鄭奮何嚐不知道這道理?事實上,不要說別的戰士,就是他自己持槍的手,都酸麻難當,但問題是,智屍可是這樣容易找出來的?四周黑壓壓一片,隻有微弱的星光,隔著幾米遠就隻能看到一個輪廓,這樣子如何尋找狡猾的智屍?

鄭奮咬了咬牙,挨到正不斷高聲嗬斥,以壓製蠢蠢欲動的喪屍們的孫隊長身邊:“喂,你能感應喪屍,能不能感應到智屍?如果你能找出智屍的位置,我率領戰士們殺了它,就能脫困了。”

孫隊長道:“不行,我最多隻能大致感應對方的方位,指揮喪屍攻擊我們的智屍應該在這個方位。”說著他指了一下東北角。孫奮睜大眼睛努力望過去,除了大大小小的管道啥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