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呢,老沈!”
鍾憶遠遠看到沈放就站起身朝他揮舞雙臂,等沈放落座一看,這倆貨竟然已經先涮起來了。
“淩君則遲到了啊?”胡嘉樂看了眼手機。
沈放拆開條毛巾擦了擦臉上剛被擠出來的汗,含糊道:“他和我一起上來的,就是……這會兒去上廁所了。”
“哦哦,人有三急嘛。”鍾憶和胡嘉樂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三人聊了大概五分鍾,淩君則也進來了,各方麵看著都挺自然,隻是沈放完全不敢與他對視。
胡嘉樂熱情地與其攀談:“好多年不見啦,小淩同學現在可真是越發一表人才了。”
以前淩君則長得就好看,這麽多年過去了,胡嘉樂本來還心理陰暗地想過對方會不會長殘什麽的,今天一見……哎媽好像更俊了!
淩君則淡笑著回他:“哪裏。我看你混得才好,沈放說你還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
胡嘉樂擺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什麽時候有空我給你免費拍一套,你這樣的模特可遇不可求啊。”
“什麽時候有空你也給我店裏拍套宣傳照唄!”鍾憶站起來給淩君則倒飲料,“我聽老沈說你們是無意中遇見的,這就是緣分啊!來來來,我敬你一杯,你喝茶我喝酒。”
淩君則與他幹杯,胡嘉樂在一邊說:“給你店裏拍了我之後就不要有生意了,太降低逼格了。”
“是‘屌格’!”鍾憶嚴肅糾正他。
“去你的!”
桌上氣氛逐漸熱絡起來,沈放偶爾插一句,大多時間都是默默幫大家涮菜。
聊著聊著,胡嘉樂忽然道:“你那時候不是在國營曲社實習還是實訓嗎?我記得高三沈放走的那年你也快畢業了,之後你就出來自己幹了?這也太牛逼了!”
沈放一激靈,忙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也非常想知道。他後來幾年回國想要找淩君則,還曾經打電話去白柳天芳問過,但是接電話的人一聽名字就說沒這麽個人,直接把他電話掛了。他一直以為淩君則後來是去了別的曲社,說不定是外地的曲社,但是那天聽趙老說又好像不是那回事。
淩君則拿筷子的手一頓,隨即微笑道:“不是。那兩年我身體長得挺快的,有一次在台上表演,台下正好坐著我師父,表演結束他就和我說,以我的體形最多再撐兩年,之後身段就會完全變形走樣,與其苦苦掙紮到最後醜態百出,還不如趁早棄旦從生跟著他學戲。我覺得很有道理,就與他學了幾年的戲,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五年前才辦了片玉社。”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當時其實遠比他說的要複雜許多。
何國明一直打壓他隻讓他唱些不痛不癢的小角色,沈放那時候又離他而去,淩婭精神也開始出現問題,他承受著各方麵的壓力,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在台上就經常出錯,專業素質頻頻受到質疑。
淩君則記得那會兒白柳天芳對他的評價是“空有其表”,就差直接說他是個花瓶了。
後來他就遇到了穀雲堯老先生,穀老眼毒,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問題,讓他回家考慮好了給他回複。他將事情與淩婭說了,沒想到對方反應激烈,怎麽也不準他放棄唱乾旦,最後還跑到白柳天芳苦苦哀求何國明。理所當然地,她遭到了何國明無情的恥笑與羞辱。
淩君則可以忍受何國明的騷擾,可以忍受他的冷嘲熱諷,但不能忍受他這樣對淩婭,衝動之下揍了對方一拳。
那一拳幾乎斷送了他的未來。
再後來,袁老師、穀老都幫他求情,雖然何國明不再追究,但他同時也失去了進入任何一家國營曲社的機會。沒多久,淩婭也因為身體和精神狀況不佳住進了療養院。
那些都是淩君則不願再回首的過去,和很多事一樣,他不準備與任何人分享。
沈放默默聽著,突然問:“當時你媽怎麽說的?”
他不相信淩婭這樣好說話,心裏總有些不安。
但轉念一想事情都過去多少年了,現在不安還有個屁用。
“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了。”淩君則這麽說著,腦海裏還是回憶起當初淩婭對他說的話。
——你怎麽對得起我這些年對你的培養?我要你替我站在舞台上,你為什麽不肯?為什麽不肯?!
——不唱旦角你就不是我的兒子,我不會認你的,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你為什麽不能改改你的脾氣?你快點去跟人家賠禮道歉,這樣你也好進國營曲社。
他閉了閉眼,將那些雜音擯除腦外。
沈放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或者說沒有將全部實情說出來,但顧及在場還有鍾憶和胡嘉樂,也不好問得更細。
四人邊吃邊聊,吃得差不多了,胡嘉樂在旁邊擺弄相機,說要拍張合影紀念一下。
而這時沈放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立馬起身往外走去。
“我接個電話。”
鍾憶嫌棄地皺眉:“誰啊瞧把你急的!快去快回!”
等走到火鍋店外麵他才摁下接聽鍵:“喂,媽?什麽事啊?”
馮女士爽朗的嗓音透過手機傳達到沈放耳裏:“媽媽跟你說,昨天搓麻將的時候我有個牌友的侄女,人家很優秀的,跟你一樣也是留洋回來的,我已經幫你約好下個禮拜見麵了,你不要忘了,到時穿得好看點!”
沈放一聽頭皮都炸了,差點沒當場跪下。
“媽!!”他煩躁地走來走去,受不了地扶額,“你怎麽隨便就替我約好了?我……我現在要以事業為重,沒空談戀愛。”
電話那頭似是早就想好了話堵他:“巧了,對方也是事業女性,你們一定聊得來的!”
“我下禮拜可能沒空。”
“時間都是擠出來的。”馮女士油鹽不進,“沈放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給我去,不然我就到你爸爸墳頭哭訴他才沒走多久你就不聽我話了,當心他晚上找你算賬!”
沈放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簡直哭笑不得:“媽!”
“叫祖宗也沒用,就這樣。”說罷強勢掛斷。
沈放掛了電話後有些欲哭無淚,這已經不是馮女士第一次私自給他安排相親對象了,以前他還能抱著安撫馮女士的想法去見見對方,再細說情況,但是現在……
感覺就是單純見個麵以後都不聯係他也心虛得很,仿佛背著老婆在外麵偷吃一樣!
當沈放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火鍋店時,遠遠就聽到胖子在那兒吹得口沫橫飛。
“我跟你們說肯定是,沒瞧他那表情……”鍾憶一抬頭看到他,笑得又**又賤,“哎回來了回來了!”
沈放一坐下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鍾憶和胡嘉樂看他的眼神不對,淩君則的表情也不對。
他看向淩君則的時候,對方的視線竟然淡淡移開了,就像回到了之前將他當作空氣的那段日子。
沈放立馬急了:“鍾憶你剛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啊,就說你紅鸞星動,怕是不久就要脫單過上虐狗的日子了。”其實是剛沈放急急忙忙出去接電話,鍾憶看了覺得蹊蹺,就跟其他兩人說起沈放怕是找到意中人了,說不準電話就是對方打來的。
不得不說鍾憶真是賣得一手好隊友,沈放這下被他坑死了。
“不是……”沈放感覺怎麽否認都有點不對,隻好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剛是我媽電話。”他瞥了眼淩君則的臉色,發現他除了臉上沒什麽表情外並無什麽不妥,以為沒什麽大礙,也就疏忽大意了。
吃完後,胡嘉樂讓服務員站在他選定的位置,托著單反幫四人拍了張集體合影。
那張照片後來胡嘉樂有傳給沈放一份,他看了後對當天自己覺得淩君則沒有誤會的行為隻發表了一句感言:“我那會兒腦子給驢踢了吧?”
淩君則那臉冷得跟什麽一樣,連敷衍的微笑都擠不出來,眉心微微蹙著,初看還以為照相的人欠了他幾百萬。
結好賬,因為鍾憶和胡嘉樂都是地鐵一族,四人分成兩組在一樓分道揚鑣揮手告別。
沈放和淩君則一同下到地下停車場,這次轎廂中人不多,兩人站得很開,沒什麽交流。
等到達停車場的時候,淩君則也不理沈放,徑自往自己的車位走去,因此也沒發現對方一直跟在他後麵。
直到他拿鑰匙開門,坐進駕駛座,抬頭往前一看,頓時愣住了。
他按下車窗,抿了抿唇:“你跟著我做什麽?”
沈放走到他車旁,兩手自然地擱在車框上,笑道:“你也太遲鈍了,我跟了你老半天你才反應過來。”
淩君則盯著他心想也不知是為了誰,嘴上問:“什麽事?”
沈放慢慢斂起笑,一臉正色地看了他會兒,接著無比清晰有力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淩君則直直看著他,沒任何反應,眼眸深處卻一點點變得更為暗沉。
沈放接著道:“當年我喝醉了,說的那些話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抱歉。這麽多年我一直想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絕對、絕對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希望你能知道。”
當年慌不擇言下對淩君則所說的那些話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病,他一直都很後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死也不會那麽說。
“然後呢?”淩君則平靜地問。
沈放沒明白,衝他眨了眨眼:“什麽然後?”
“你是想兩清嗎?將過去與現在分割,過去的歸過去,現在的歸現在,涇渭分明。”將年少時的情愫剔除,以後見麵還是朋友,他也不會再為過去苦惱——“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沈放自問。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是……
“對,兩清了我們就能重新開始。”最重要的是重新開始。
隻能說他的理解顯然和淩君則的出現了偏差,而這個偏差導致了之後嚴重的後果。
淩君則聞言冷笑道:“好,我知道了。”說著不由分說升起車窗,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唉……”這和他想的不一樣啊!沈放望著車屁股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