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敏已經在《華夏文化》做了十年的編輯,雜誌社一直立誌於傳播傳統文化,特別是那些逐漸流失不為現代年輕人所熟知的。
這次的百戲專題,著重介紹十個戲種,而疁劇便是其中最古老的一支。
疁劇身為南曲之源,曆經百年,是十分有代表性的大雅之音,隻是到了近代卻在“花雅之爭”中漸漸式微,衰落下來。
薛敏在做任何一個專題前都會認真仔細地研讀資料與史實,知道舊時疁劇一直被稱為雅樂,而諸如京腔之流北曲則被視作野調,兩者長期爭鬥之下,雅部最終落敗,成了落寞的昔日王者,花部則登臨其頂,鑄就新的篇章。
但就算是落魄的貴族,也還是在改革開放之後經由政府立項扶持,得以延續。
“敏姐,到了。”胡嘉樂將車在片玉社門口停好,和薛敏一起下了車。
這次除了他們兩個人外,胡嘉樂還帶了一名攝影助理,負責拎拎器材打打光。
因為之前打過電話,淩君則帶著穀裳早已等在門口了,見他們來了便微笑著迎了上去。
“歡迎,您就是薛小姐吧。”他伸出手與薛敏握手。
“您就是淩先生了,真是幸會幸會。”薛敏心裏有些驚訝,她沒想到片玉社的當家人竟然這樣地年輕,並且這樣地氣質不凡。
長得好看的人她當編輯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見過,其中不乏比淩君則更加姿容秀麗的,隻是氣質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卻不是人人都能擁有。
而在之後的采訪中,薛敏發現,或許這便是疁劇被稱為雅正之樂的原因。與片玉社這些年輕演員交談,她幾乎感覺不到現在年輕人普遍存在的那種急躁冒進,每個人的性格、語言、遣詞用句都十分舒緩得體。
穀裳年紀最小,性格也活潑,可能是唱坤生的關係,她眉宇間總不經意透露出一種書生的瀟灑風流勁兒。
莫文書名字聽著像個讀書人,卻尤其擅長武戲,是片玉社當之無愧的武生第一人。薛敏與他交談的時候,總覺得他像個遊俠,又像個英武的將軍。
錢詩性格十分容易害羞,說話也是柔柔弱弱,看著她,薛敏就跟看著古時那些大家閨秀一樣,一顰一笑皆是畫。
而最讓她驚豔的,當然就要屬片玉社年輕的創辦人了。
淩君則不說話不笑的時候,很有點冷清的味道,讓她想起了古時的高潔之士,謙謙君子,美玉無瑕。可是當他一笑,薛敏這把年紀不是瞎說,理應早已過了花癡別人的年紀,但還是要被那笑容美得心都要化了。本來還是成熟穩重的領導者風範,頃刻整個人的氣質就變成了溫潤如春風拂麵啊。
至於怎麽突然就笑了啊,是這樣……
薛敏那會兒正拿著錄音筆,采訪其實已臨近尾聲,最後一個問題她問的是:“你對片玉社即將上演的新編《鐵冠圖》有信心嗎?”
“有,我不會讓喜歡我的人失望的。”說罷他眼角似乎瞥到什麽,雙眸立時一亮,臉上不自覺泛起笑來。
他們就在片玉社院子裏的小涼亭內坐著,薛敏一邊采訪他,胡嘉樂一邊在旁邊拍照,院外進來什麽人都能一目了然。兩人回頭一看,薛敏看到個身高腿長的大帥哥,差點以為也是片玉社的哪個小生,都要驚歎這個曲社的顏值真是可怕了,一旁的胡嘉樂開口喊了一嗓子。
“老沈,你怎麽來了?”
沈放往他們那邊走過去:“我過來找君則商量些事,你們還沒好呢?”
其實就是找對方吃飯來的,他們最近總是用各種工作做借口來約會。
胡嘉樂收了相機,看了下拍攝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來得挺巧,剛好。”他轉頭對薛敏介紹道,“這是我發小,我們三個小時候住得近,一起長大的。”
薛敏與沈放握了握手,幾人又聊了兩句,可能之後還有事,薛敏婉拒了沈放要請大家吃飯的提議,和胡嘉樂一起起身告辭了。
“我們是月刊,雜誌大概下個月中旬就能麵世,到時候會送幾本樣刊給你們。”薛敏說著從包裏取出一張名片給淩君則,“這是我的名片,淩先生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預祝貴社首演成功。”
“謝謝。”淩君則雙手接過,將他們送出了門。
沈放見人走遠了,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人家對你印象很好啊,還讓你有需要就去找她。”
淩君則聞言將那張名片夾在指間送到他麵前:“那你幫我收著,我有需要就去找你,你去替我找人家。”
沈放笑了笑,手指一抽,收下了。
兩人剛準備回身往屋裏走,忽見穀裳急匆匆衝了出來。
“師兄,不好……”見到淩君則身旁站著沈放她又有些欲言又止。
淩君則當然不會將沈放當成外人,對她道:“出什麽事了你說吧,沒關係的。”
穀裳這才繼續:“剛剛療養院來了電話,說阿姨今天發病把手弄傷了,讓你去看看。”
淩君則聞言臉色驟變,沈放雖然還沒搞清楚情況,但看他神情如此,就馬上說自己開車送他去。
路上的時候他也沒多問,淩君則自己就告訴他了。
“我媽這幾年精神狀況不太穩定,我隻好把她送到療養院治療,但她有時候發起病來還是會傷害自己和她周圍的人。”他看起來異常疲憊,“我上次去看她,還被她用東西打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
沈放趁紅燈時將右手伸過去與他十指相扣,牢牢握在掌心,無聲地傳達著自己的安慰與支持。
這些年他一定撐得很辛苦。沈放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幾年回國,為什麽沒有早些找到對方。
因為在郊區,兩人一個多小時後才趕到淩婭所在的療養院,工作人員一看到淩君則就迎上去把淩婭自殘的經過告訴了他。
“她趁我們不注意用吃飯的鐵勺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好在傷口不深,已經做好縫合了。”
淩君則步履匆匆往病房裏走去,在門口的時候又猛地刹車頓住了腳步,神情有些哀傷地盯著門內。
沈放過去一看,也愣住了。
他已經許多年沒見淩婭了,記憶中淩婭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但是現在……淩婭身上披著白色的被單,頭發淩亂不堪,臉色蒼白而憔悴,手臂不時做甩袖的動作,嘴裏念念叨叨,似乎幻想著自己還在唱疁劇。
“媽?”淩君則放輕腳步進到房裏,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
淩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做了個十分優美的左手高抬、右手低指的動作,**出的左手手腕上有一截醒目的繃帶,隱隱透出一抹血色。
沈放離得近了,才能聽到她的一點唱詞:“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人去難逢……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唱得別有一番淒清幽怨的味道。
“媽!”淩君則又叫了她一聲,這次淩婭看向了他,卻是神經質地將食指豎在唇上,“噓”了一聲。
“別吵。”她壓低聲音道。
隨後又開始揮舞水袖唱了起來。
淩君則知道她仍在犯病,此刻根本認不出他,心情低落地閉了閉眼,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後拉著沈放轉身出了病房。
聽工作人員說了些淩婭最近的情況,淩君則道:“麻煩你們這段時間多注意一下我媽媽,她有事你們盡管打我電話。”
工作人員忙不迭點頭:“淩先生你也不容易,我們知道的,一定會多加注意!”
回去的路上淩君則一直心情不佳,沈放知道他心裏難受,就給他空間沒有打擾他。
兩人隨便用了點快餐充作晚餐,最後將淩君則送到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
沈放放空擋拉手刹,忍不住對著神色鬱鬱的淩君則道:“你有我呢,別老一個人瞎想,要是難過就和我說說。”
淩君則過了會兒道:“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她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瞎講!你已經做到最好了,換作是我肯定沒你一半好。”他將手覆在對方的臉側,“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會心疼的。”雖然他情話越來越溜,但最後一句說出口的時候仍然略感羞赧。
淩君則笑了笑,伸手握住臉側的那隻手,輕輕一拽,將沈放拽到近前。
兩人吻在了一起。
沈放呼吸一下子更加急促起來。
他的手扣住淩君則的後頸,不住摩挲那塊光滑細膩的肌膚。
淩君則的背上有兩塊形狀優美的蝴蝶骨,清晰地凸起著,覆著薄薄的肌肉,線條流暢又性感。
沈放幾乎要發出歎息,不過他的嘴忙著和對方糾纏,沒空。
“嗯……”淩君則很快拉出沈放的襯衫下擺,手順著縫隙鑽進去,撫弄著他肚臍之下、鼠蹊之上的那一段敏感部位。
“你要幹嗎呀,小則則?”
“你確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嗎?”淩君則的聲音也沒好到哪裏去,同樣沙啞著。
“那還用問?我當然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那好……在你做好準備前,我不會和進一步。”
淩君則將手探進。
沈放瞬間聲音都發不出了,抓著淩君則肩膀的手猝然收緊。
“你知道是什麽關係的……對不對?”
沈放將額頭抵在他的頸窩處,話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不……不知道。”
他其實知道,隻是不好意思承認。
淩君則倒不是現在就讓他準備好獻身,渾不在意地整了整衣服,推開車門:“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我已經等了十二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
說完跨出車廂,不疾不徐地走向公寓,留沈放一個衣衫不整地坐在車裏發呆。
花雅之爭是曆史上確實存在的,有興趣可百度。
淩婭唱的是《牡丹亭》中《離魂》一折,講述了杜麗娘因為與心上人在夢裏結緣,醒後夢境不複,鬱鬱寡歡,最後病死了。
【曲牌?集賢賓】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