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沈放的媽媽馮桂枝女士總算百忙之中想起自己丟在老娘家的兒子,打了個電話過去慰問了一番。

接電話的時候沈放還沉浸在電視劇裏激烈的打鬥中,回答得相當不走心。

“小放,想媽媽嗎?”

“想。”

“吃飯有好好吃嗎?”

“有。”

“聽外婆外公的話嗎?”

“聽。”

“作業做完了嗎?”

“做……”沈放卡了一下殼,“做完了!”

電話那頭傳來馮女士爽朗的大笑:“這麽乖啊,那等你回來了媽媽好好犒勞犒勞你。”

沈放應付著假笑連連,心裏虛得很。

第二天,他帶著暑假作業去了淩君則家。

淩君則本來正在握著扇子練習扇子功,見他來了,扇子一收,詫異道:“你拿的這堆是什麽東西?”

沈放滿麵悲憤:“暑期的惡魔,學生痛苦的根源,社會的惡習,成人施加在兒童身上的罪孽!”

淩君則看著他沒說話。

沈放一下子泄氣:“暑假作業。”

“你沒做完嗎?”淩君則隨便拿起一本翻看,發現大半都是空的。

“還差一點……”沈放抽出本練習冊,“淩同學你幫我個忙唄。”

淩君則有預感他要幹嗎,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

“什麽忙?”

沈放豎著本練習冊遮在眼睛下方,光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對方:“幫我做下語文作業。”

他可能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說得不是很有底氣。

淩君則一開始沒答應也沒拒絕,而是問他:“幹嗎找我,不是還有胖子他們嗎?”

雖然沒怎麽一起玩過,但他知道平常跟沈放玩得好的幾個都是誰,名字也叫得出來。

沈放聽到胖子名字萬分嫌棄:“臥槽他都自身難保了好嗎!況且我對你還有借書之誼呢!”

淩君則大概覺得他臉皮挺厚,涼涼一笑:“你借的都是玩物喪誌的書。”

說是這麽說,到底還是擼起袖子從筆筒裏拿了支鉛筆出來,很有大幹一場的氣勢。

沈放知道他這是答應了,心滿意足地丟給他一個本子:“那也是書,快幫我寫!”

淩君則接過一看,手裏的是本專門針對古漢語練習的練習冊,對他來說這種東西簡直信手拈來,翻開看幾眼題目就開始做起來,下筆的速度不知道要比沈放快多少。

不過寫了會兒他停下來,發現自己的字體和沈放的無論大小和風格都不太一樣,一個是楷書,一個是草書。

“字跡不一樣怎麽辦?”

沈放做著數學題百忙之中湊過來看了眼,不甚在意:“沒事,老師應該也看不了這麽細。”

見淩君則一會兒時間就寫好這麽多,沈放讚道:“你這文言文是不是不用過腦就直接給翻譯出來了?”

淩君則聽他說沒關係也就繼續了:“這有什麽,你把疁城話翻譯成普通話能有多難?”

沈放是地地道道疁城土著,從小就能在疁城話和普通話之間自由切換。他想了想兩者間的區別,覺得淩君則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也是!”

兩人奮鬥一下午,沈放空空寫寫,加塗鴉加胡編亂造終於搞定了苦逼的數學作業和更苦逼的英語作業,再看一邊的淩君則,好家夥,也做掉一大半了,手速驚人啊!

“今天就到這吧,剩下我自己回去隨便寫兩句。”要老師真檢查到他,估摸著看在他前麵寫這麽認真這麽仔細的分兒上也能饒他一次。

淩君則按住他的手:“你放著吧,過兩天我還給你。”

沈放怔了怔,明白過來一下喜笑顏開,捶了下對方肩膀:“淩同學你夠意思啊!”

他拿著剩下幾本作業回去了,過了會兒又揣著兩瓶玻璃瓶汽水轉了回來。

“請你喝的。”沈放將其中一瓶往桌上一放。

綠色的玻璃瓶中滋滋冒著氣泡,瓶口中插著一根細細的塑料吸管,瓶身上還綴著冰涼的水汽。

“謝謝。”淩君則拿起飲料喝了一口,立馬消解了夏日的暑意。

兩個少年各拿一瓶汽水坐在屋簷下、門檻上,看著慢慢轉暗的天色,邊閑聊邊乘涼。

兩個月暑假轉瞬即逝,沈放的好日子也到了頭。

“過幾天我就回家了。”

“你家離這遠嗎?”淩君則握著汽水瓶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有點遠,在市區呢。”沈放歎口氣,“而且我馬上初三了,估計以後也不能每禮拜都來了。”

淩君則低頭默默吸管子裏的汽水,心裏有些失落,接著又聽一旁的少年說:“不過每兩禮拜來一次應該還能行!”

淩君則低垂的眼眸中劃過一絲喜悅,咬著吸管含糊道:“那也挺好。”

八月的天氣還是非常炎熱的,沈放見汽水喝得差不多了,就又跳起來跑回家,過了會兒拿了兩片西瓜過來。

沈放他們家有口井,夏天他最愛把西瓜浸裏麵,拿出來的時候冰涼爽口,比冰冰箱裏的好吃多了。

“好吃吧?”沈放邊吃邊問。

淩君則見他吃得下巴上都是汁水,吃相真的不敢恭維,就笑話他:“你吃東西非要吃成這樣嗎?”說著他手指往沈放嘴邊一抹。

那指尖又軟又涼,呼吸間似乎能聞到對方手上殘留的紙頁香味,沈放思緒都空白了一瞬,回過神來看到淩君則好笑地注視著他,眼前的指腹上粘著一粒西瓜籽。

沈放拍開他的手,臉都燙了:“大男人講究這麽多幹嗎!”他起身跑到廚房用水衝了下臉,完了用手將臉上的水抹掉。

他甩著手走出來,突然想到什麽:“我剛來的時候看你在玩扇子,幹嗎的呀?”

淩君則此時也已經吃完西瓜擦完手了,聞言走到屋裏拿起桌上的扇子轉動手腕,食指與大扇骨一條線,指著沈放的方向。

“這叫扇子功,每個動作對應不同的心情、場景,刻畫人物用的。”他右手輕輕開扇,手腕翻轉,接著背手將扇麵在腰側位置放平,左手成掌過頂,目光往下,“望魚戲水。”右手手臂與肩同高,扇麵指右,左手橫在扇柄下麵,“倚欄賞景。”扇麵在空中來回翻轉兩下,同左手一起背到身後,人微微前傾,“背山望月。”

做完三個動作,淩君則緩緩關扇,手指握著扇子中間的地方,故意在沈放麵前流暢地轉了一圈。

“懂不?”

沈放看得都傻了,眨巴兩下眼,感歎道:“好厲害,你這還挺酷啊!”不知道怎麽想的,他拉著淩君則的手腕,“那你轉筆也應該挺厲害的啊,你轉個我看看。”

淩君則:“……”

最後實在拿沈放沒辦法,他隻好用玩扇子的手法轉了回筆。那筆就跟粘在他手指上了一樣,怎麽都不掉,翻著花樣轉,看得沈放嘖嘖稱奇。

“我要學,你教我吧!”沈放覺得這門技藝十分了得,學會了自己在胖子他們麵前就牛逼大發了,於是纏著淩君則硬讓他教自己轉筆。

淩君則也是無語了,但仍拿他沒辦法,隻能妥協,開始手把手教他怎麽運用手指掌握平衡帶動鉛筆。

從淩君則家走的時候沈放邊走邊轉筆,還告訴他自己回去一定好好練習,不丟他這個師傅的臉。

“滾吧你!”淩君則聽了差點拿扇子扔他。

幾天之後,沈放早上起床,正睡眼惺忪揉著眼睛路過窗邊的時候,淩君則那頭噌地飛過來一個本子,正好砸他腦門上。沈放被砸得有點蒙,混沌的腦子差點轉不過彎。

他轉向窗口,用不敢置信的口吻道:“臥槽淩君則你大早上的竟然飛暗器!”

淩君則也沒想到這麽巧正好扔他臉上,一臉尷尬,想笑不能笑:“我還以為你沒起來呢,想給你扔過去算了。”

沈放打著哈欠,彎腰撿起地上的“暗器”:“都習慣這個點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淩君則有心如此,很長時間都沒聽到他吊嗓了,早上隔壁安靜得很,弄得沈放都有些不適應了。

“你檢查下有沒有錯漏的地方,我先走了。”

沈放見他眉宇間似乎有些倦怠,忍不住問:“你不會熬夜給我寫的吧?”

淩君則平時也沒啥空餘時間,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被他媽盯著練身段,現在想想他哪來空閑給他寫作業?

淩君則幾不可察地僵了下,隨即笑道:“沒,我學校裏也能寫。”

沈放觀察了半晌,見他表情挺自然,不像撒謊,雖然心中仍有疑慮,最後還是揮了揮手:“謝了兄弟,路上小心!”

淩君則走後,沈放翻了翻那本練習冊,發現字跡工整、回答精確,簡直都能當模範作業本了。

於是他翻著翻著就認真看了起來,收獲頗豐,比學校裏老師教的都管用。

離開學還剩兩天的時候,因為新學期要領書,沈放不得不告別外婆外公準備回家了。

走之前他用一晚上給淩君則寫了封十分矯情的信,大意就是非常高興能在暑假認識淩君則這個新朋友,鼓勵他讓他繼續努力學習疁劇,說自己覺得他很棒很厲害,對他胡亂誇了通,完了還折成紙飛機,趁著淩君則去上學給飛到他房裏去了。

沈放這時候恐怕做夢都不會想到,這隻紙飛機淩君則後來一直收藏著,哪怕十幾年後物是人非,他仍舍不得丟掉。

旦角一般用金麵畫牡丹花和梅花的折扇或者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