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還未反應過來,監室的門便被打開來。醉醺醺的衙役站在門口,大咧咧的往裏一指,“新來的,過來給爺捶腿!”

林語堂正要惱,卻見那枯瘦如柴的男子跪行到了衙役腳邊,諂媚的道:“大爺,新來的不懂規矩,小的伺候大爺吧。”

衙役顯然很是不滿,一腳踢飛了那人,怒道:“滾!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安排爺了!知府說過,這小子是出不去了,老子我玩玩又怎樣?”

衙役說著,伸手就要去抓林語堂,那人卻不顧一切的撲過來抱住了衙役的腿,“大爺,您瞧我,您瞧我,我陪您樂。”

衙役正要發飆,另一個卻拉住了他,“行了,長長的日子大大的天,還怕他跑了不成?今個兒就先玩這個,也好讓新來的學學。”

“行!你過來,給爺學兩聲狗叫。”

“汪汪。”男子一邊爬一邊學狗叫,林語堂雙拳緊握,正待要衝出去,卻見那男子猛然側頭,一張汙垢的臉上若星子的眸子閃過厲色,有警告也有失望。

林語堂頓時如被人施了定身法,再也不能動彈。

“來,給爺捏背,給爺捶腿。”

“是!爺這樣行不行?”衙役和男子的對話飄飄****,宛若夢囈一般在林語堂耳邊縈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衙役忽然起身解開褲帶,“累了吧?爺喂你點兒水?”

一泡尿就衝著男子的臉噴了上去,“喝啊,新鮮著呢。”兩個衙役嘻嘻哈哈,看著男子如狗一般匍匐在地。

林語堂再也忍不住了,胸中怒火熊熊似要將他撕裂,他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抬手間沉重的鐵鏈子就栓住了其中一個衙役的脖子。

林語堂極怒之中力氣極大,竟將那衙役勒得說不出話來,不過片刻就斷了氣。

死了一個人,另一個衙役酒氣頓時散了大半,看著通紅著一雙眼如同修羅的林語堂,那衙役不敢戀戰,一邊跑一邊喊起人來,眨眼間,十來個衙役就將監室圍了個水泄不通。

“啪啪”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身上,林語堂緊咬牙關一言不發,隻依舊挺直脊背,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看著那些衙役。

“大爺,別打了,我們錯了,我們錯了。”男子不住磕頭求饒,可換來的卻是如雨點的鞭子。

“老吳死了,這可怎麽辦?”

一個衙役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老吳,呸了一口,“早告訴他別有事沒事來找人犯麻煩,夜路走多了,遲早撞鬼。”

“再如此,他也不能白死啊。總歸得有個交代才行。”

“能怎麽交代?拖個犯人出去頂了,往上麵報個因公殉職不就結了!”

“那……拖誰?”

衙役的目光緩緩落在了那男子身上,“喂,你!為這麽個新人還挺講義氣是不是?老子今個兒就成全了你。”

衙役手一揮,森冷的刀光一閃,那男子悄無聲息的緩緩倒地,一腔熱血這才噴濺出來,沾了林語堂一頭一臉。

“看什麽看?沒見過死人?”衙役在男子身上擦了擦刀,看著直勾勾盯著自己的林語堂,“小子,要不是你有功名在身,今天給老吳償命的就是你。”

林語堂看著那一張張嘲笑鄙視的臉,腦袋裏頓時像炸了一個雷。

“啊!”他尖叫著站起來,卻被人狠狠一腳踢翻在地,再起來,再踢翻……直到林語堂扶著牆壁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衙役緩緩走到林語堂身邊,用鞭子敲了敲他的臉頰,“小子,以後都給我老實點兒。你可記住了,今天是你害死了他!”

衙役們說罷魚貫走了,隻帶走了那老吳的屍體卻留下了男子的。林語堂一步一步跪行到男子身邊,一個一個的,機械的磕頭,額頭漸漸滲出血來,他也渾然不覺,他隻覺得心底裏一股無法衙役的痛楚需要發泄,他隻能磕頭,不住的磕頭。

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你以為這樣就算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嗎?”

林語堂渾身一僵,抬起頭來,對方隱藏在鬥篷下的麵容雖看不見,可林語堂腦海裏卻已經浮現出了那張麵孔。

此時此刻,她是失望至極了吧?林語堂渾身力氣一泄,癱軟在地。

夕落利落的劈開牢門,鬱輕璃緩緩走到林語堂身邊,看著倒在血泊裏的人,她的眸色不經意的黯然了。

“林語堂,強弓易折,你到如今可懂得了?”

林語堂不語,雙眼毫無生氣的看著一側牆角。他恨不得立時死掉,也好過現在這樣麵對這個女子。

“這是個吃人的世界,除了黑白,還有灰,你如果不能學會隱藏真實的自己,那麽,這人也就算白死了,張老爹也算白救了你。”

鬱輕璃冷冷道:“還是說,你也願意就這樣如同爛泥一樣死去,任由那些曾經嘲笑侮辱過你的人,在你身後依舊嘲諷著你的懦弱和愚蠢,任由你的老母孤苦終老?”

“不這樣還能如何?我還有翻身的機會嗎?”林語堂忽然問道:“鬱小姐,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可以到大牢來看我,可是你也不可能救我出去吧?今日我算知道了,此事就是大皇子要保王家,你惹不起的。看透又如何?知道那些道理又如何?”

林語堂越說聲音越低,“我也隻有等來世……等來世再報諸位的恩情和自己的仇怨了。”

“真沒出息!”夕落打斷了林語堂的話,“小姐,我們還是走吧,這人就是個提不起的阿鬥,根本不值得你這麽上心。”

鬱輕璃卻不答話,隻盯著林語堂問道:“林語堂,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改變這個製度,想不想為所有窮苦百姓出一份力?”

“想!”林語堂堅定的答,他雙目赤紅,卻再也沒有了剛才的瘋狂。

鬱輕璃微微一笑,“很好,這樣的你才值得我去救。”

林語堂聞言一怔,夕落卻已經吹了聲口哨,大牢門口悄然躍進兩個蒙麵黑衣人,二話不說就將林語堂抬起來帶走了。

鬱輕璃站在監室裏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忽然從袖籠裏拿出三枚金針刺進男子額頭,早已如死人的男子奇跡般的緩緩睜開了眼睛,殷切的望著鬱輕璃,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鬱輕璃眸色黯然,低聲道:“你娘子嫁入鄉紳家後才發現自己有孕,她便自毀容貌,之後被那鄉紳賣進了青樓做苦力。如今孩子成人,我已安排人將他們母子安頓下來,你放心去吧,我會照料好他們。”

男子聞言,喉頭咕嚕了幾下,卻拚盡全力轉頭看向狹窄的窗外,那裏,一輪圓月高懸中天,與家鄉的一模一樣。

男子落了最後一口氣,鬱輕璃緩緩起身,“夕落,讓慕容燕回想想辦法,將這男子的骨灰帶回他娘子處吧。”

鬱輕璃說罷回頭,“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冷月清輝,鬱輕璃緩緩走到大牢門口,兩個黑衣人恭敬的站在一側的陰影裏,院子裏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的衙役。

見鬱輕璃出來,林語堂掙紮著站起身來,挺直的脊背和堅決的神情讓鬱輕璃終於有些滿意。

“今夜我還不能帶你走。不過你放心,明日我一定叫知府恭恭敬敬的送你出府衙。”鬱輕璃淡然的聲音帶著千鈞之力,篤定得讓人無法不相信。

林語堂點頭,恭敬的問道:“小生需要做什麽?”

鬱輕璃滿意的笑了,不問原因,隻需要配合,這個林語堂總算是聰明些了。

“你隻需要安靜的在牢裏待著就行了。”

“小生遵命。”

林語堂低垂著眼眸,恭敬而謙卑,他心底的憤怒在慢慢的冷卻,整個人都開始沉浸下來,他的目光從鬱輕璃和夕落的身上飛快掃過,隻一瞬就重新低垂了眉眼,他心裏十分明白,不管眼前這兩個女子的身份目的如何,她們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見林語堂這般模樣,輕璃暗自歎息,人總是要麵對許多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情,這或許就是人生路上所不可避免的成長吧。

這林語堂一介儒生,雖然有幾分才華,若是沒有過人的心性和手段,即便是進了官場,也隻會被人啃的骨頭都不剩。

好在,這人沒有讓自己失望,盡管他的心中頗多的懷疑,卻到底已經知道如何隱藏了,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和那個老奸巨猾的鬱正砂鬥上一鬥。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才是官場的立足之本。

鬱輕璃頓了頓,吩咐道:“你且安心休息吧,這幾日的光景,你倒是看遍了這人世間的冷暖,為難你了。”

林語堂心底因為這句話而悸動不已,仿佛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噴湧而出,卻又生生的被他壓製在心底,他自嘲的笑,如何能因為別人的一句關心就醜態百出呢?何況還是在自己的恩人麵前。

鬱輕璃又看了他一眼,到底再也沒有說話,直接帶著夕落離開了牢房。

林語堂看著鬱輕璃離開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既然這個女子篤定自己會成為新科狀元,那麽他自然不會讓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