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訴慕容燕回,他不能要鬱輕璃的屍體,他不是鬱輕璃的丈夫,他甚至是鬱輕璃的長輩,他若是開了口,必定會讓鬱輕璃受世人詬病,然而,感性上他卻無法控製自己,他內心糾結,十指鋼針般摳進地毯裏,他要怎麽說?他該怎麽說?

房間裏靜得壓抑,慕容石棱看著慕容燕回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然而,他是沉得住氣的。

就在此時,禦書房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高呼,“父皇!”

慕容石棱抬頭,隻見慕容城也跪在了門口,“兒臣求見父皇!”

慕容石棱看了一眼慕容燕回,沉聲道:“怎麽回事?你們這到底是鬧得哪一出?”

慕容燕回雙手漸漸握緊,慕容城卻已經跪到了他的身邊,一個頭也是磕到了底。

“父皇,兒臣有事稟報。”慕容城雖然穿著整齊,可是鞋子上的水漬和肩頭的水滴,以及滿臉的汗水都說明了他是有多麽著急的一路親自跑過來。

慕容城的性子慕容石棱是清楚的,這個兒子最讓他看中的就是那股沉穩勁兒,不像慕容風總是急功近利,毛毛躁躁。

然而,一向沉穩的慕容城和一向閑散的慕容燕回今日都有些一反常態,想起府尹今晨的那個折子,慕容石棱的眸色頓時一沉,心中不由得打起鼓來,難道府尹還有沒有說的話?難道慕容燕回此番闖了大禍了?

慕容石棱思及此,坐回龍椅,沉聲道:“你們倒是與朕說說,這一大清早的是鬧的哪一出?”

慕容燕回肩膀一動,慕容城急忙開口,“父皇,出大事了。”

慕容石棱眉頭一跳,能讓慕容城說的大事,那便一定是天大的事,可是最近朝中並沒有什麽大事啊?

慕容石棱心頭想著,嘴上卻沉沉道:“什麽事?好好說!”

“父皇,大皇子妃……歿了。”慕容城最後兩個字說得痛心疾首,慕容石棱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鬱輕璃,他嗖一聲做起來問道:“怎麽回事?前幾日不是還見她好端端的嗎?不是說她隻是失蹤了?”

慕容燕回再度一動,慕容城卻借著膝行擋在了他的身前道:“父皇,那夏貴人並沒有死,昨日兒臣從江南歸來,小皇叔便約了兒臣和大皇子妃一同去‘東來客棧’試菜。席間大皇子妃說要去親自做一道新菜式給兒臣們嚐一嚐,結果卻一去不複返。兒臣和小皇叔直到下午時分才發覺不對勁,出來尋找,翻遍了京畿卻都沒有大皇子妃的半點兒消息,直到快要天亮時,才找到了一點兒線索,待我們追去時,夕落重傷昏迷,一地的黑衣人屍體,而大皇子妃,她已經浮了水,一張臉也被人劃得血肉模糊。”

慕容燕回聽著慕容城說得頭頭是道,心底卻沒有懷疑他是如何知道的,腦海裏隻一直盤旋著那張毀容的臉,那具屍身。

他的指尖越發的深深嵌入地毯之中,隻摳得指甲倒翻而起。

“是夏婉婉那個賤人做下的好事?”慕容石棱說得咬牙切齒,男人對於得不到和已失去,總是有一種強烈的執念,而在慕容石棱的記憶裏,鬱輕璃便是他永遠也得不到的美好。

隻因了這一層關係,慕容石棱對於鬱輕璃的事便總是很上心,而為了博取鬱輕璃的一個回眸,一個注視,慕容石棱也會對她多有優容。

此時此刻,他聽著慕容城說的話,心底裏隻覺得滿是撕心裂肺的痛,那個俏麗聰慧的人兒就這樣失去了,就這樣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了。

慕容石棱頹然坐回椅子,“那夏賤人呢?”

慕容城搖頭,“兒臣今日一早已經派人沿河搜尋,隻可惜了昨日那一場雨,如今什麽線索也沒有了。”

慕容石棱看著慕容城,他對於慕容城很是信任,故而並未懷疑慕容城所說的話,何況,“東來客棧”也有他的股份,時常推出新菜式和試菜,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石棱心底沒有半分懷疑,凝視著兀自低頭跪地的慕容燕回情緒複雜,他想,慕容燕回定是來請罪的吧?昨日之事,他也在場,如今還真不好給慕容風交代了。

“行了,你們都起來說話!”慕容石棱沉沉道:“逝者已矣,為今之計,還是盡快抓住真凶。”

慕容石棱說罷又問道:“城兒你是如何知道是夏賤人下的手?”

慕容城立刻答道:“大皇子妃的貼身婢女夕落醒來後說的,兒臣就是先讓小皇叔來向父皇稟報,待夕落醒來以後詢問了因由才速速趕過來的。”

慕容城再度圓謊,將事態說得完完滿滿。

慕容石棱心底越發沉悶,說道:“既已如此,便讓大皇子來領人吧,剩下的事,城兒你負責,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慕容城領命,急忙去扶慕容燕回,慕容燕回卻依舊跪在地上不肯動彈。慕容石棱見狀道:“你也回去吧,此番的事與你沒有半點兒關係,大皇子那邊,你放心。”

慕容城急忙替慕容燕回謝恩,幾乎是半架著慕容燕回退出了禦書房,饒是慕容城身強力壯,也著實累出一身汗來,他看著頹然倒在一旁的慕容燕回說道:“小皇叔,你怎的今日就糊塗了?”

慕容燕回抬頭看向慕容城,隻一夜之間,這個風流倜儻的王爺似乎就老去許多,下頜上一圈青青的胡子茬,越發顯得他蒼老許多。

“糊塗?我恨不得我更糊塗點兒!”慕容燕回站起身,“我隻恨我自己,當時怎麽就沒有去搶親!任由她嫁給了慕容風!”

“慕容風憑什麽可以娶她?憑什麽?如今還可以將她葬在自己的屬地裏,而我呢?我無非隻是想能夠日日夜夜的隨她看一看,走一走,陪著她,如今卻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慕容風又不愛他,我要她的屍身又有什麽錯?!生不能在一起,難道死了還要受限製嗎?!”

“啪”一聲脆響,慕容燕回跌坐一旁,臉頰紅紅腫起,他一口吐出口中的鮮血,瘋癲似的笑了起來。

“小皇叔!你失態了!!”慕容城也怒吼一聲,“這樣的話,也就你我說一說罷了。若非今日清九找到我,你在父皇麵前說了,你可想過後果?你素來任性不懼人言也就罷了,難道你要讓鬱姑娘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嗎?你要讓那些人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水性楊花嗎?”

慕容城的話字字誅心,慕容燕回終於沉默了下來。

“如今你不該如此頹廢。一夜調息,夕落已經好了許多,我們的當務之急,便是找線索,查出夏婉婉背後的幕後主使,為鬱姑娘報仇雪恨。”慕容城的沉穩,感染了慕容燕回,他抬頭看著慕容城,忽然淒然問道:“查出來又如何?報了仇又如何?璃璃已經不在了,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她!”

慕容燕回狀似瘋癲,哭喊間撲上前來一把揪住了慕容城的領口,慕容城眉頭一皺,一個手刀砍下去,慕容燕回頓時萎靡的掛在他的身上。

慕容城伸手抱住,沉沉道:“還不快下來背你主子?”

屋簷下身影一閃,長空已經將慕容燕回背在了背上,“多謝太子殿下。”

慕容城看著長空也是滿臉疲憊的模樣揮了揮手,“我的馬車就在前麵,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府,順便問一問情況。”

……

燕王府內此時淒風苦雨,大家低頭行色匆匆,卻一點兒腳步聲都沒有,來往穿梭的丫鬟們端著大盆大盆的熱水,卻像在演一出啞劇。

慕容城端坐堂內,一雙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起,一旁坐了柳采邑,此時早已經是滿臉淚痕,她聽聞鬱輕璃出事,怎麽也要親自來送鬱輕璃最後一程。

堂內一口棺材,上好的黃花梨木,棺材內躺著早已打扮好的屍身,一張手帕輕輕蓋住了她的臉。

夕落扶著一個丫鬟顫顫巍巍的走到棺材前,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她不住的磕頭,一邊磕一邊哭一邊念叨著,“小姐,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不一會兒便鮮血淋淋,直看得人眼眶也跟著發酸。

柳采邑看不下去,這才扶起了夕落,柔聲安慰道:“輕璃待你素來如姐妹,如今她雖去了,你也不應當如此自責,否則你叫她在天之靈如何得安?”

夕落聞言,滿心悲痛,竟沒了主仆之分,抱著柳采邑就大哭起來。

柳采邑不住拍打著夕落的脊背,眼眶也是一酸,她努力睜大眼睛抬起頭,看著堂外一天碧澄的天空,忍不住在心裏問,老天爺,這便是好人的下場嗎?為何好人總是不長命?!

不一會兒,王府外傳來一陣紛遝的腳步聲,柳采邑摟了夕落退到一旁,慕容城起身迎了出去,隻見慕容風一身素服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太子?!這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慕容風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女子,忽然瘋了一般抓住慕容城,“父皇說,是你們帶阿璃出去的是嗎?為何你沒有照顧好她?是你害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你把她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