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裏的潮濕腐爛的草堆已經被清理幹淨了,重新擺放了幹淨的桌椅,慕容城換了幹淨衣物坐在那矮桌後麵,倒是比先前看上去有氣勢了許多,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睛,也開始稍稍有了情感。

隻不過這種情感被稱之為恨意!

看到慕容城眼底的情緒,慕容風反而愈發高興起來,先前還擔心他的那些麵無表情不過是一種偽裝,但是這噴薄而發的恨意卻絕對是真實的,看樣子,他的這位好弟弟已經徹底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慕容風勾唇淺笑,溫和至極,親手接過福公公帶來的食盒,將精致美味的食物擺放在桌案上。

“城弟,這些都是禦膳房的頂級禦廚親手烹飪的,想來也是父皇的一番心意,你且好好嚐嚐是否合胃口,這恐怕,是你最後一次吃到這些東西了。”

慕容城定定看他,不言不語。

慕容風則積極的為他布菜,像極了一位好哥哥,若是他心中不是那麽盼望著慕容城快些死的話。

“城弟,你可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麽?彼時我不過十歲,你也不過才六七歲,我們一同在禦花園裏捉知了,結果我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父皇詢問此事,你將所有罪名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說是你讓我上樹的,後來父皇狠狠的懲罰了你一頓,我還記得,那一次,你整整半個月都沒能下床……”

慕容風的語氣帶著幾分懷念又帶著幾分感慨,慕容城的目光卻越發的冰冷起來,這些塵封的往事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或許從出生在這個吃人的皇家開始,他和慕容風就不會有兄弟之情了。

隻是慕容城怎麽都不明白,隻要慕容風好好與他商議,這個皇位他未必不會讓出來,他又何必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甚至對付自己的家人。

想到無辜慘死的母妃林氏,想到此時還在外麵顛沛流離逃離追兵的妻子孩兒,想到因為重重打擊而病種不起的外租林老將軍,慕容城的眼眶不由泛紅,眼底的恨意幾乎凝結成一把銳利的尖刀,朝著慕容風直刺而去!

不過慕容風到底也不是等閑,他既然會來看望慕容城,又如何會不做好準備呢?更何況,這恨意再濃厚,都會隨著慕容城的死亡而煙消雲散的,他又何懼之有?

這麽一想,慕容風臉上是笑意越發溫和了幾分,連看向慕容城的目光都帶著幾分同情之色。

“好了,你若是不想聽,皇兄我不說就是了,不過你也不用怪我,這一切可都是父皇的意思,若不是父皇授意,我如何敢在此時來看你呢?難得我們兄弟能見上這最後一麵,你且珍惜吧。”

慕容風的語氣和煦的如同三月的春風,卻偏偏讓在場的幾個人都不寒而栗,饒是福公公這樣的人物也抬了抬眼皮,有些擔心自己今日的選擇會不會是錯的,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顯然比前太子要有手段多了,也厲害多了!

當然,事到如今,是絕對不能容許他反悔的,福公公暗中深吸一口氣,出言打斷了慕容風的話。

“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老奴還等著去給陛下交差呢,您看……”

福公公的態度恭順,讓慕容風絲毫沒有厭惡的感覺,反正慕容城人之將死,他繼續諷刺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了,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福公公,讓他在皇帝麵好好表現一番。

慕容風果斷的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卻並沒有立刻離開,顯然心底還是不放心福公公的,生怕他會與慕容城勾結。

福公公也沒有在意,隻是將皇帝的旨意拿了出來宣讀一遍,大致意思就是慕容城罪孽深重,皇帝深為痛心,本該當眾行刑以示法典嚴酷,然而前幾日卻又得到大臣們的聯名上書,故而大發慈悲決定暗中處決,給慕容城一具全屍。

慕容城木然的接過那旨意來,神情不悲不喜,先前他已經得知自己的妻兒都獲救了,也算是了卻了一番心願,對於他來說,死未必不是最好的解脫。

福公公揮了揮手,後麵端著托盤的小太監上前一步,彎著腰將那托盤高高舉起,福公公上前揭開了那托盤。

精致的銀盤上擺放著三樣東西,一把小巧卻鋒利的匕首,按照那長度絕對可以將心髒刺穿,一條長長的白綾,還有一個精巧的藍色瓷瓶。

無論是哪一種,都能夠給慕容城一個體麵的死法。

慕容城從矮桌前站了起來,就連方才福公公宣讀聖旨的時候他都是一直坐著的,他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抹動人心魄的笑容來。

“真是難為父皇了,準備的如此周全,既然如此,還要勞煩公公回去後替我好好多謝父皇,當然,也要勞煩皇兄,如此大費周章的來監視我上路!”

慕容城的一番話說的慕容風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變為冷漠,既然對方不領情,他也沒有必要繼續假扮好人。

慕容城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底一片漠然,仿佛這世間的任何事情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這一刻,他不像是一個即將赴死的囚徒,倒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那周身的氣勢與冷靜,讓慕容風暗歎不已,果然,除掉這個對手是正確的,否則這皇位,未必會到自己的手中。

慕容城伸手,直直的朝著那把鋒利的匕首而去,福公公心中一驚,眼角的餘光卻看向一旁的慕容風,見到他麵無表情也沒有任何的動作,不由得越發緊張,鬱輕璃的推算到底管用與否沒有人知道,眼下該如何是好呢?

福公公心中越是焦急,神色卻越發平靜,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應該相信鬱輕璃才是,何況,她猜測的那些話十分的有道理,他甚至隱隱有種感覺,若說這世界上誰最了解太子慕容風,那麽絕對非鬱輕璃莫屬。

果然,就在慕容城即將用那匕首自刎的時候,卻被慕容風上前一把抓住了,“城弟稍等!”

慕容城奇怪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當即諷刺道:“怎麽?難不成皇兄到了現在反而要大發慈悲來兄友弟恭一番麽?”

“當然不是,隻不過父皇既然讓城弟有尊嚴的死,城弟又何必辜負父皇的一番心意呢?”

慕容城聞言則怒氣攻心,當即吐出一口血來,不過之後卻怒極反笑,左右他已經是將死之人了,沒有必要計較這些。

“好,很好!那麽依大皇兄的意思我該選擇何種死法呢?”

慕容風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選中了那藍色瓷瓶,不過他並沒有發現,就在他選中這瓷瓶的時候,福公公那徹底放鬆下來的眼神,心中則越發對鬱輕璃感到敬佩,沒想到真的被她給說中了啊,想當時夕落來送藥的時候,他也十分擔憂的詢問了這個問題。

那時候,福公公是真的覺得奇怪,所以才會下意識的詢問夕落,“為何小姐如此斷定太子會選擇這毒藥呢?”

而當時夕落的回答也依然縈繞在耳邊,“慕容城的選擇小姐自然是不確定的,不過有一點小姐十分確定,那就是就算是慕容城不選擇這毒藥,也有人會幫他選擇的。”

福公公當時還不相信,但是如今親眼所見,倒是相信了此事。

其實這件事倒是沒有福公公想的那般複雜,鬱輕璃能夠如此準確的推斷出事情的發展,不過是因為她對慕容風的了解。

慕容風此人生來多疑,任何事情到了他的眼中都會被度上一層陰謀的表皮,所以盡管皇帝下旨意處死慕容城,他卻依然時刻擔心這是皇帝和慕容城一起演戲而已,退一萬步,就算他們沒有串通,皇帝也未必不會對慕容城心軟。

因此在慕容風看來,凡是有可能讓皇帝反悔的死法都不是最好的,因為隻要皇帝一聲令下,慕容城隨時都有可能“死而複生”到時候皇帝若是借口慕容城已經死過一次不用再死,那麽他所有的布置豈不是功虧一簣麽?

這一點是慕容風絕對不會容忍的。

並且在慕容風看來,匕首和白綾都未必能迅速的置人於死地,隻有那穿腸毒藥才能讓他放心。

因此,慕容風果斷成為了鬱輕璃拯救慕容城的一枚棋子,當然,鬱輕璃自然也想到了慕容風不在場的情況,若是那樣則更為簡單了,以福公公的能力,絕對能讓慕容城按照他們安排好的道路選擇死法。

鬱輕璃將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妥當,著實讓福公公心生敬畏,一個能將對手的每一步都計算的如此準確的人,何愁不能成功,更何況,在鬱輕璃的身邊還站著燕王。

福公公經營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勢力和人脈,想要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還是能夠做到的,至少一些重要的消息他多少都會有所耳聞,比如鬱輕璃去東唐的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一些事情,雖然信息不夠全麵,但是憑借福公公的猜測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