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聞言渾身一怔,當年家中貧苦,他就是為了養活家中弟妹,這才狠心進了宮,如今弟妹均已成家立業,在自己的照拂下人丁興旺,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他想著自己這樣也算對得起泉下的父母了,可若是因為自己一念之差使得弟妹再度遭受到什麽,那他,那他……

福公公想著,膝頭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慕容風見狀,得意而無聲的笑著走了。

夜色濃稠,夜風越發的冷了,噗的一聲吹熄了桌上的油燈,福公公渾身一機靈,嗖的一聲跳了起來。

慕容風素行不良他是看在眼底的,對於一個素來心狠手辣的人,他怎麽可能相信他的什麽承諾,一想到老家的弟妹,福公公就怎麽也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最後想到了鬱輕璃。

為今之計,能夠保全自己的,也隻有鬱輕璃了。

福公公心中想著,當下不敢怠慢,迅速叫了個心腹的小太監,連夜遞了個消息出去。

第二天一早,鬱輕璃就帶著夕落去了瓊樓,一大早生意並不是很好,鬱輕璃甫一進包廂,便聽得“咚咚咚”三聲,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再抬頭時,鬱輕璃就見到福公公老淚縱橫的跪在自己的麵前。

“求太子妃大發慈悲!救救老奴的家人。”

鬱輕璃一頭霧水,不過看福公公如此模樣,倒是十分詫異,這位久居深宮的太監總管,向來是冷靜從容的,如今這樣子,倒是讓人覺得他也不過是個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罷了,不過當初自己找他合作,不也正是看他還有著一絲人性麽?

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待鬱輕璃對福公公安慰一番後,這位老人終於將事情逐一講了,然後遞了一隻指甲大的小金瓶過去。

鬱輕璃打開一聞,頓時隻覺得頭暈眼花,可憑著她的藥理知識,卻不知道瓶中是何物。

鬱輕璃想了想,朝夕落使了個眼色,夕落利落的翻身出窗,不一會兒就擒了一隻小雀回來。

用筷子點了一點蘸在雀喙上,那小雀頓時渾身抽搐而已,夕落看著麻雀的死狀心頭頓時一跳,她附耳與鬱輕璃說了幾句,鬱輕璃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包廂裏頓時靜得落針可聞,福公公雖然緊張,卻也還算沉得住氣,半晌,鬱輕璃說道:“福公公你且先回宮,明日我必定會給公公一個答複。”

“有勞太子妃了。”福公公說著,卻依舊沒有動彈,眉宇間的愁緒更是濃稠了幾分。

鬱輕璃想了想又道:“至於江南普家的事,福公公大可放心,我鬱輕璃以我之命起誓必定保他們上下平安。”

福公公聞言這才千恩萬謝,小心翼翼的離開了。

他才走,就聽到某人略帶不滿的聲音,“我說璃璃,普家不過是個大戶,你至於用你的性命起誓嗎?”

鬱輕璃也不言語,端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慕容燕回早已利落的從窗戶外翻了進來,伸手就去拿桌上的金瓶,“這是什麽東西這麽魔怔?”

鬱輕璃見他大大咧咧,心頭一跳,急忙接過金瓶,“這東西毒性十足,可不能兒戲。”

一旁的夕落卻道:“據說這是舒意學小姐研究醫理弄出來的。”

“什麽?那個胸大無腦的?說給誰信?”慕容燕回十分不滿這個答案,“那女人向來隻會些狐媚子的本事,哪兒來的這種智商?”

鬱輕璃笑道:“我也不信,可如今這答案可是最為官方的解釋了。”

“官方?官方新聞都是假的。”慕容燕回坐下,“璃璃你讓福公公回去,可是有了什麽主意了?”

鬱輕璃聞言轉頭看向慕容燕回,沉吟片刻道:“說起來,這件事我還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麽?”慕容燕回也正經起來。

“那藥水的確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隻要一點兒保準陛下馭龍殯天。可是如此一來,慕容風暗中操控,就可以謊稱陛下是自然死亡,從而順理成章的登基。”

“順理成章?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盤。”

“可不是。”鬱輕璃滿臉不屑,慕容風的為人,她可是從上一世就領教過的,沒想到這一世看起來,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想起上一世自己的傻,輔助他一步一步登上王位,到頭來自己卻落的那般慘淡的下場,鬱輕璃的心底就忍不住隱隱牽痛。那銘心刻骨的錐心之痛,今生今世,她無論如何也要慕容風嚐嚐,順理成章的登基?怎麽可能?!

鬱輕璃繼續說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將藥水掉包,然後讓福公公下給陛下,三日之後,慕容風必定是等不及的。”

“那是一定。他素來沉不住氣,何況昨日被陛下那麽羞辱一番,想必心中怨氣難去,才會鋌而走險,如若他毒害之計不成,他一定是等不了就要動手的。”

“嗯,隻要他一動手……”鬱輕璃抬頭看向慕容燕回,慕容燕回微微一笑,接口道:“那他離聲敗名裂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不過璃璃,你怎麽讓慕容風確定福公公下不下藥?”

“這有什麽,慕容風這麽在意此事,必定會派耳目監控福公公的。”

“那藥呢?這藥水看起來挺滲人的,隨便換瓶子可不好辦啊。”

“這瓶子本就是我打造的,我原本打了十個,是慕容風看見派人偷偷盜了一個去。”

“嘿,這倒黴孩子。”慕容燕回說得惋惜,可一雙眼卻笑得眯成了一條縫,他湊到鬱輕璃跟前說道:“璃璃,難得今天天氣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鬱輕璃斜睨了一眼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反問道:“天氣好嗎?”

“好,怎麽不好?佛祖都說了,隻要心中有太陽,處處都是太陽。”

“是啊,可惜我今日心中沒有太陽。”鬱輕璃站起身,慕容燕回還待死纏爛打,鬱輕璃轉頭看向他,四目相對,慕容燕回忽然覺得心裏咕咚一聲,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鬱輕璃的眼神從來都是疏離淡漠,然而此時此刻,她的眼底卻燃起了熊熊烈火,翻滾的情緒被她壓抑的隱藏在內心深處,慕容燕回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長久以來他都忽略了鬱輕璃對慕容風的恨。

“你現在的身份最是方便,難道就知道玩不成?慕容風籌謀許多,我們也不能打無準備的仗,你還不快下去準備?”

慕容燕回聞言挑眉,心中知道,該來的一切終究要來了。

鬱輕璃走到門口,忽然又轉身說道:“對了,我還忘記問你一件事。”

慕容燕回抬眼,並沒有回答。

“慕容石棱,你是怎麽打算的?”

慕容燕回身軀一震,看向鬱輕璃。

“有些話,我們還是該說明白,免得臨到了反而束手束腳。”鬱輕璃緩緩道:“你是不是真心要奪天下?如果是,那麽他……不過此事不急,你且慢慢想,有了什麽結果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鬱輕璃走了,慕容燕回整個人坐在椅子上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塑,自從被貶以來,他的心情也不是沒有起伏,然而,能夠呆在鬱輕璃身邊的幸福,卻讓他沒有細細去思考這些問題,或者說,他的確不願意去考慮那麽血腥的手足相殘之事。然而,又如鬱輕璃所說,一切都到了最終章,他不能夠再回避了。

慕容燕回起身走到窗邊,看著街道上鼎沸的人聲,聽著百姓和說書先生們懷念著慕容城和自己,看著百姓們臉上的期望,他覺得,有些事身不由已,有些命也不得不服。

慕容石棱忌憚自己,所以才杯酒釋兵權,將自己弄成閑散王爺,他原本以為慕容石棱可以做一個明君,所以幹脆也就當了一個閑散王爺,可事到如今,若是讓慕容風稱帝,那麽蒼和的未來可想而知。

“碰”一拳打在欄杆上,震得屋簷上的長空忍不住滑了下來。

“主子?”長空倒掛在簷角看起來,慕容燕回抬頭道:“你去辦件事……”

話說福公公回到宮中,雖然心中依舊忐忑不安,可是他對鬱輕璃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一個能夠將慕容風等皇族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女人,他還是相信的。

或者說,人在最絕望的時候,總是願意去相信一些能夠讓他們相信的東西,就宛若寺廟裏的菩薩,分明都是泥塑的身體,可是人們還是願意去膜拜,去相信。

此時此刻,福公公對於鬱輕璃或許多多少少也有些這樣的心境。

正尋思著,門外忽然走來一道身影,那身影停在門口,也不推門,隻微微敲了敲門道:“福公公,太子爺讓我來問問您,可想好了。”

福公公猛然起身,還未打開門,那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福公公看著門外空****的長廊,不覺得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正要關門的時候,一排小宮女端了各式點心走了過來,她們個個乖巧可人,路過福公公門前總是會低眉順目。

福公公注視著她們一個個魚貫而去,忽然發現最末一個一直在衝他笑,然後為不可聞的一聲輕響,像是金玉交擊的輕靈,福公公低頭一看,一枚指甲大的金瓶忽然出現在他的腳邊,他迅速抬腳踩住,再度抬頭,隻見一排宮女們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