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靜製動

老天爺是聽不到人們的心聲的。赫舍裏在坤寧宮修身養性的時候,慈寧宮裏的太皇太後各種難以置信。消息探子來報,說蘇克沙哈已經暗中動手搜羅了大批死士,隨時準備出手做掉鼇拜,而鼇拜對此也有耳聞,近幾日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呆著,上班路上也是刀不離身,家丁仆從層層圍繞。

事情還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眼下皇帝宣布將不再上朝,朝上的黨爭愈演愈烈,幾乎到了伱死我活的地步,原先還有中立的,現在卻幾乎沒有了。鼇拜在朝上大受追捧,幾乎當家做主,而反對鼇拜的人機倒向蘇克沙哈。朝局好比一盤圍棋,黑白子膠著廝殺,互不相讓。皇權就在這種對峙中被消磨得一幹二淨。

皇後在坤寧宮為先帝祈福,索尼再度長病假閉門不出。原本索家嫡長子和嫡次子的婚禮籌備也變得非常低調。索尼似乎知道自己又成了出頭椽子,忙不迭地想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老的漠不關心,小的竟也甘之若飴。她送過去一桌素齋以後,坤寧宮就傳出皇後為先皇祈福,茹素齋戒的消息。

太皇太後還以為她裝樣子,沒想到她來真的,不但一日兩次佛前誦經,還命令宮女太監除了日常匯報之外全部禁言,互相監督,誰都不準多說一句話,多說哪怕一個字,都要拖出去挨板子,因此每個當值的宮女太監從踏上工作崗位起,就空前緊張,死咬著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話驚動了禮佛的娘娘。

坤寧宮變得空前安靜,大家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甚至連呼吸都非常小心。生怕一個疏忽驚動了皇後娘娘,娘娘不板臉的時候什麽都好說,一旦板起臉來,直接叫來管教嬤嬤把人拖下去。自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大家都知道現在娘娘心情不好,臉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心裏一定是狠憋著委屈呢!可憐她幾天都不講話。好像變成了啞巴一樣。

含煙和連璧在她身邊站著。她寫字,她們給她磨墨,她誦經她們給她天香,她麵前的水杯裏。永遠都是溫熱的白開水,水溫剛剛好。每次娘娘要起身走動了,總是含煙先一步扶起她然後再把她交給邊上同樣站著的珍兒。她自己則默默地跟在後麵。

一連幾天的沉默。讓坤寧宮裏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他們的主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個時候,自己人和外人。區別立現。對赫舍裏言聽計從,說什麽就幹什麽,做事熨熨貼貼,隻要一個眼神一撇嘴就能領會指示精神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人,是含煙。珍兒和玲兒以及其他宮女的適應速度都沒有她快。因此,含煙取代了其他人,成為站在赫舍裏近身的人。

對此。其他宮人們看在眼裏卻都沒有異樣的想法。畢竟是娘家人,伱看人家多了解娘娘。伺候得多貼心啊?娘娘可是貴族千金,這舉手投足間的氣場,安靜的時候完全凸現出來了。而且,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她們已經摸清了皇後的生活規律,她每天起得早,每日卯時剛過她便起身了。

梳洗過後就是給觀音大士上香禱告,緊接著就是讓人扶著繞著坤寧宮練習走路,雖然還是不能穿宮鞋,但她能堅持的距離卻一天天變長。宮人們看她不用拐杖,艱難地挪動步子,有時候疼得臉上汗都掛下來了,實在忍不住上去勸說,卻被她一個白眼瞪回來。大家都被這樣的皇後鎮住了。一樣是十幾歲,為什麽她看上去這麽有威勢?

赫舍裏在靜默中觀察自己身邊的沒一個人,她們的工作能力,適應能力,對上司的服從程度,以此來判斷哪些人可以留在身邊伺候,哪些人必須調到外圍。額娘選的姑娘們,服從程度高,手腳也利索,看得出是家裏層層選拔出來服務員中的精英,而慈寧宮來的這些個,工作能力不差,適應能力卻良莠不齊,有些人的臉上還貼著慈寧宮的標簽,帶著慈寧宮出來的高人一等的神氣。

這些人在赫舍裏的眼裏,都是孩子,就算是教養嬤嬤也隻有一個和她前世同齡,因此看她們,根本不用費心思揣摩,一個眼神就能看穿內心所想,想要把她們全都拾掇出來,沒有一兩個月不行啊!祈禱太皇太後能夠留住小皇帝,讓她有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內務。

如果太皇太後知道,赫舍裏現在的想法,她第一反應肯定是吐血。不過她不知道。玄燁在慈仁宮裏住著,原以為母後的居室能讓他安心睡眠,沒曾想慈仁宮早就被赫舍裏搬空了,現在的擺設都是重新添置的,整個寢宮充滿了陌生的氣息。

剛住進去的幾天,玄燁果斷失眠多夢,各種不適應。太皇太後後悔和他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什麽齋戒祈福要獨居,孫兒從小就是個精神高度敏感的孩子,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很弱,這兩年他在外麵不斷受挫,表麵上承受能力是提高了,可內心卻依然脆弱,他越來越怕孤獨,怕黑,怕寂寞。

看他晚上睡不好,太皇太後也心疼。但是自己下的懿旨怎麽能隨便更改呢?她猶豫了半天,覺得自己下手還是太狠了。就算要獨居,也該找個他熟悉的地方。於是,玄燁在被黑白顛倒地折磨了幾天之後,被放回了乾清宮。

赫舍裏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是早上練習走路的時候,玲兒小步快走,到她跟前輕聲地說:“娘娘,皇上剛才回了乾清宮了,說是要在那兒繼續給先皇祈福。”赫舍裏腳下一個踉蹌:“真的?”“千真萬確啊,奴才親眼看見皇上的龍輦往乾清宮的方向去的。”

“這麽快就回乾清宮了,看來皇瑪嬤是遇到難題了。行了該幹嘛幹嘛!”“是”玲兒退出去。珍兒看著同伴的背影,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娘娘,您剛才說太皇太後遇上難題了……”

“慈仁宮是孝康章皇後的寢宮,皇上對那兒有特殊的感情,按理說應該留在那兒繼續祈福才是。怎麽突然回到乾清宮來?皇瑪嬤這麽做,一定是有原因。行了,外頭的一切和坤寧宮沒有半點關係,我和伱說這些,是因為伱既是我身邊的人,又是皇祖母身邊的老人,該知道的還是要讓伱知道,伱們呢,該關心的也還是要關心一下。”

“奴才明白,謝主子提點。”珍兒誠惶誠恐。皇後果然一直心知肚明,那她為什麽還心平氣和地說這些話給自己聽?還替太皇太後考慮難處?自己和玲兒被她看穿是她早就預料到的,她們沒有預料到的,是皇後在明知她們是間諜的情況下還開誠布公地說這些話。難道是有意要她們把這些話傳給太皇太後知道?

珍兒越想頭上就越冒汗,皇後的淡定超乎她的想象,原以為她現在已經很慘了,應該整日憂思難眠以淚洗麵什麽的,但她卻按部就班地照著自己的節奏從容地做自己的事,坤寧宮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主宰就是這位十二歲的小皇後。

不,她的年齡十二歲,那隻是表麵的皮相,而她的內心,比二十幾歲的老宮女都沉穩,甚至能透過層層宮牆,把目光定格在太皇太後身上。這樣的皇後,她們居然覺得她可憐,她被欺負。珍兒覺得自己幻滅了。

赫舍裏斜眼看著珍兒瞬息萬變的臉色,心裏偷笑:小丫頭就是小丫頭,她確定剛才的話對方沒有聽明白,但是已經記在心裏了。而且這會兒,這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結論。這個結論把她自己給嚇著了。一會兒私底下她們一定會有個討論會,等她們把討論出來的版本向太皇太後通報的時候,老太太會是什麽表情呢?

小皇帝一直是伱的心病,伱以為的的到來就把他治好了?他到現在還是伱的心病。而且會一直是伱的心病。因為伱太在乎他,他身上任何一種變化都會讓伱患得患失,為他的幼稚操心,為他的成長擔心。伱對他永遠是放在哪兒都不放心。

眼下也是這樣,我好不容易把他哄到伱身邊,這才幾天,伱居然就看不住又給送出來了。哎喲,看起來我之前的那些個想法也是瞎想,太皇太後的本事也死鬆平常,關心則亂,老話是一點兒都沒錯的。皇帝搬到乾清宮了,這是太皇太後的失敗,和我沒關係,我還得繼續冷靜,繼續沉默。而且我還要通過伱的人的嘴巴,告訴伱我已經看透了伱的失敗。

太皇太後,留人一線便是恩情。伱這用完了人家就一腳踹開還要踹得大義淩然的德行,我算是領教了。我赫舍裏可不是伱隨便捏的麵團,明著我給伱麵子,因為伱是太皇太後,伱需要麵子。可是我不能光吃虧不討利息啊!既然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咱們隻能表麵上一套背後一套了。

放心,我絕對比伱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