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山雨欲來

順治十六年五月,皇帝巡遊京畿,無意間晃到了明十三陵,猛然想起前明末代皇帝崇禎,於是欣然前往,見到的卻是荒草叢生亂石堆砌的一座孤墳。遂下旨重修思陵,並為其上諡號,尊其為守道敬儉寬文襄武體仁致孝莊烈湣皇帝。

不但如此,順治還“大方”地給“剃發易服”令修改了規矩,概括起來為八個字:“生從死不從,男從女不從。”其實這樣規定有隔靴搔癢之嫌,女人和死人可以不用遵守滿人的規矩,但男人卻一定要遵從,看起來是放寬了政策,實際上就好像是買東西送打折機票卻發現當天不用就要過期一樣。老百姓沒有得到多少實惠。

不過,另外一件事就耐人尋味了,五月二十一,順治頂著太後懿旨,在中和殿宣布了一係列祖宗家法。把皇室公主和格格分開,分別定了等級。給除了宗室以外的外官臣子定了更為詳細的封爵製度,定了花翎製。每十年修訂一次玉碟諸如此類。這些都是小事,有一項製度卻是名垂千古。

這項製度就是選秀,順治規定,上三旗十三到十六歲的女孩,包括包衣,終身大事都要由皇家做主,每三年一次由內務府組織選秀,選中的充斥**,沒選中的分配給宗室子弟或發回家中自行聘嫁。如有到期因特殊情況不能參加選秀的,必須有各旗的佐領和旗主的雙重簽名才能請假,這是大選

下五旗及漢軍旗的同齡女子就慘了很多,每年內務府會分批分期從中選擇女孩入宮充當宮女子,負責雜役,這是小選。這樣一來就明確杜絕了不在旗的漢人入宮的情況,當然也就沒有下江南采辦漢人宮女的事情了。

做完這些事,順治放下心事,繼續在承乾宮和董鄂氏談情說愛,由於之前考校皇子的時候,皇二子福全表示隻願做賢王,皇三子玄燁又被認定頑劣不堪,其他皇子搖搖擺擺連路都走不穩。順治覺得有必要讓最愛的董鄂氏再給自己生個兒子。所以,他們非常努力,順治一下朝就和董鄂氏膩在一起,連給太後請安都要往後挪一挪。

董鄂氏在順治十四年的時候,生過一個兒子,順治帝無視早就會跑會走的福全和玄燁,號稱這是“朕之第一子”各宮妃子氣得手抖,連太後都皺了眉頭,順治為了這個小嬰兒大赦天下,還命令諸王大臣都要送禮恭賀,排場不可謂不盛大,然而這孩子隻活了短短四個月就掛了,他老爹甚至連名字都沒來得及給取。

但是,專情的帝王為了彌補愛妃的傷痛,下旨封這個嬰兒為親王,還讓禮部和內務府,為這個孩子造了華麗的陵墓。

太後此時方才看穿兒子和他爹一樣是個專情的種。自己的丈夫也曾這樣寵愛過姐姐,姐姐也曾有個兒子,兩歲時夭折了。現在想起來,自己的兒子還是有一點像他的父皇,可是這一點點的相似,讓太後痛徹心扉。丈夫在姐姐死後兩年不到也死了,那麽兒子會怎樣呢?

因為害怕兒子重蹈丈夫的覆轍,太後對兒子處理皇四子的生死二事上沒發表什麽意見。甚至對他在承乾宮裏替孫子開水陸道場這麽驚悚的事情也都視而不見。

倒是景仁宮佟佳氏熬不住了,每每請安就跟太後抱怨,說自家兒子這都快六歲了,皇上除了賞賜訓斥他之後就再沒搭理過他,真是太可憐了。太後被她說的煩了,加上自己也知道兒子是個什麽德行,他心裏除了董鄂氏,其他都空氣。玄燁還真有可能被遺棄在角落裏。

沒法子,爹不疼兒子,隻能由祖母來疼愛孫子了。此時,太後身邊有蘇麻喇姑,有孔四貞,加上玄燁隔三差五地代父請安,她也不覺得寂寞。倒是發現自己的這個孫兒其實聰明伶俐,就是有些好動。經常和自己的師傅搗亂,不肯認真聽講。不過這些在太後看來,都不算大毛病,小孩子嘛,活潑好動說明身體好,腦子靈光。

夏天過去,鄭成功等在南京安營紮寨,享受笙歌豔舞,認為勝利唾手可得,各方將令已經開始論資排輩,等著封賞了。北方這邊卻是好消息不斷,首先,黑龍江的戰事大捷,嶽樂因此晉封親王,掌管正藍旗。另外,下五旗的旗主帶著親兵進京了,暫時穩住了京城紛亂的局勢,滿人們看到旗主進京終於心定了。

旗主進京同時導致了一個結果,順治終於有空專心談戀愛了。與此同時,因為愛妃的關係,順治開始接觸佛教。還把五台山的高僧請到宮裏來說法,因為太後本人也崇佛,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還對董鄂氏另眼相看了。

時間就這樣過渡到了順治十六年年末,一片冰天雪地中,噶布喇和索額圖回來了,夫人自然是歡天喜地,等著過一個團圓年。

噶布喇回來,得知女兒入了阿瑪的法眼,自然十分高興,誇讚了一番之後,還在主屋留宿了幾天,這讓夫人喜笑顏開,對女兒更加寵愛,隔三差五就讓人送吃的玩的到女兒的房間,讓各房小妾嫉妒不已,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嫡出的小姐,母親的頭兩胎又都是兒子,大奶奶的位置屹立不倒。

順治十七年正月,二叔索額圖迎娶正房夫人,順治皇帝特別送了一桌禦宴到索家,以示恩寵,索額圖晉升禦前一等侍衛。

與此同時,南京傳來捷報,兩江的綠營兵在總督的帶領下,乘著鄭成功的將士們過大年防務鬆懈的時候一舉攻破了江南大營,活捉了鄭成功。順治欣喜若狂之下,下令將鄭成功押來北京,他要親自招降他。結果沒想到鄭成功為九命貓,居然在嚴密的看守底下逃了。不但他逃了,另一名重要人物,接引他攻入長江的張煌言也逃走了。

順治大怒,下令九弟處決其餘人犯,將他們的頭顱掛在城門上示眾。不過鄭成功的南逃讓順治皇帝大鬆一口氣,總算不用想著回盛京了京城安全了。由此事件,順治對索尼更加信任,上朝的時候,無論什麽事情第一個問的就是索尼。

老爺子當然知道自己樹大招風,現在沒事了,他又恢複了遇事兩邊亂倒,嘴上半句不牢的老樣子。由於順治皇帝忙著談戀愛,加上下五旗的旗主們都在京裏,朝堂上暫時出現了八旗共治的局麵。太後對此又是生氣又是擔心,生氣兒子愛美人不愛江山,眼看著難關剛過,他又花天酒地去了,擔心的是朝政退化到了草原部落選舉的狀況,長此以往一定會出大亂子的。

因此,老太太把眼睛放到了朝堂上,開始物色關鍵時候能夠站住來從旗主們手裏接管朝政的大臣。

太後曆經兩朝,從盛京到北京,多番動**之下早已鍛煉出了敏銳的政治眼光和思維,她首先看文臣,隻要文臣的思路對了,朝政就不會崩壞,大清的基業就不會動搖。眼下文官裏的頭一塊牌子是誰,毫無疑問是索尼,隻可惜,這塊老薑最怕的就是擔責任,二來他已經六十多了,要他挑大梁是不可能的。

她想起了那天的茶會,還有兩個人,遏必隆和鼇拜。遏必隆是開國功臣額以都的兒子,根正苗紅可以信任,奈何這個人辦事是認真勤奮,卻沒什麽主見,朝堂上也從來聽不到他表達意見,而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隻有四個字:臣等附議。

剩下的一個就是鼇拜了,夠忠心,夠勇武,又是武將出身,戰功彪炳,偏偏行事衝動,卻好大喜功,實在是不能委以重任。

三個人各自都有優缺點,太後的眉頭深鎖。眼看著順治十七年的春天就要過去,董鄂氏病重,皇帝每次臨朝都是匆匆忙忙,屁股都沒坐熱就喊退朝,他甚至連安都不來請,一顆心全都懸在了愛妃身上。太後見情勢不對,果斷召見了三位她看中的大臣,命令他們組成內閣,隨時準備停朱批行藍批。

此時順治的眼裏早已沒有了江山社稷,他拜五台山高僧為師,穿著龍袍披著袈裟,終日留守承乾宮,為董鄂氏念誦經文。就算是太後親自到承乾宮質問,他都不為所動,太後失望以極,提了一個要求,盡快立儲。

順治看看愛妃病得隻剩半口氣,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回望其他宮妃所生子,最終把目光定在了與皇貴妃同宗的淑妃所生的皇二子福全身上。甚至動了把福全過繼到承乾宮給皇貴妃衝喜的念頭。太後對此充耳不聞,一心教導玄燁。似乎是把兒子和那個女人一起忘掉了。

順治十七年七月盛夏,董鄂氏奄奄一息,太後終於忍不住親自到了承乾宮,然而看到的景象卻讓她三魂去了兩魂半,董鄂氏麵目通紅,臉上有大小不一的紅色水泡。兒子穿著袈裟神情哀痛。太後驚得倒退三步,一把把兒子拎起來:“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她,她這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