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安

當兩人手牽手從正殿走出來的時候,太皇太後的目光落在低頭籠著袖子幾乎要睡著的赫舍裏身上:“丫頭,你也跟著皇帝一起來了?哎,這麽大冷的天兒,委屈你在風裏站著,這麽著,格格,明兒丫頭上我那兒喝茶,你把上回哥哥捎來的白狐皮鬥篷找出來讓她穿回去,這麽冷的天,要是凍壞了,我可心疼。玄燁呀,你該給她也弄頂轎子。”

“太皇太後仁慈,奴婢銘感五內,瑪法在家時教導奴婢,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進了皇宮,更要守規矩,主子站著奴才候著,主子走著,奴才跟著,主子坐轎子裏,奴才就在轎子邊上。”赫舍裏低著頭,做出恭順的樣子。

太皇太後慈祥的笑臉再次僵在臉上,玄燁卻放開了太皇太後的手,跑到赫舍裏麵前:“你冷麽?都是朕的疏忽,大半夜的還讓你跟著來,一會兒你和朕一起坐轎子回去。”“奴才謝太皇太後恩典,謝皇上恩典。”赫舍裏依然沒有抬頭。太皇太後一甩袖子:“玄燁啊,你們回去吧,不用送我回宮了。”

“這怎麽行,孫兒一定要先送皇瑪嬤回宮的。”玄燁斬釘截鐵地回答。隨後很抱歉地看著赫舍裏:“你先回宮吧,這風大雪大的。”赫舍裏暈菜,孩子,你這是想害死我麽?明知道太皇太後不喜歡什麽類型的女人,你偏要把我往這個類型的女人上去塑造,你是不是想我早點兒死啊?

這下好了,我要是拒絕,在太皇太後眼裏,我就是做作,我要是順勢謝恩回去了,那就是恃寵而驕。送太皇太後回宮,那是奴才的本份,連皇帝都說一定要送,我能說我就先回去了麽?更何況冷是我自己的事兒,我半句話沒說,你們祖孫兩就給我定了基調了。這叫我怎麽回答?

左右為難的赫舍裏選了折中的答案:”奴才謝太皇太後恩典,謝皇上恩典,奴才也想替瑪法盡盡孝心,瑪法說過,太皇太後是索家的恩人。是赫舍裏氏全族的恩人,沒有太皇太後的保護盒提攜,就沒有索家的今天。所以,奴才懇請太皇太後和皇上恩準,讓奴才就在您轎子邊上走著。讓奴才和皇上一起送您回宮。”

說到這裏,赫舍裏抬起頭,目光停在太皇太後氅衣的領口位置。臉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被寒風吹的。比往日微紅。太皇太後瞄了她一眼,抬頭望天:“格格,你瞧瞧這孩子,這話說道我心坎兒裏去了,索家這是前輩子積了多大的德,這輩子竟然出了這麽一位。丫頭啊。你很好,好得我老太婆再說什麽都是多餘呀!索家有你,勝過所有了。就這麽著吧。回宮!”

太皇太後身邊的太監立刻喊起來:“太皇太後起駕!”玄燁回頭看了看赫舍裏,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緒讓赫舍裏有些著急熬不住,腦中警鈴大作,一躬身,退後一步:”主子請上轎。”玄燁對她笑笑。轉身鑽進轎子裏。

赫舍裏卻想哭了:玄燁啊,你這樣。太皇太後會誤會的,我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的啊!雖然現在已經很難過,但我至少還能忍得住,你不能老是這麽好心辦壞事。太皇太後現在已經對我沒好感了,不然也不會弄出這一幕來刁難我了,要不是我機靈,平時多長了個心眼兒,對家族史還算了解得蠻透徹,不然真的要被糖衣炮彈打死了。

送到慈寧宮門口,太皇太後下轎,牽著玄燁的手走到廊下,轉身對還站在轎子邊上的赫舍裏看了一眼,低頭對玄燁說:“那丫頭是個細心的人,你可不能虧待了她,人家在家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皇瑪嬤,孫兒理會得,她對孫兒好,孫兒自然會對她好,”

“孫兒啊。以恩報德,這很容易,可你真正要學的,是以德報怨,堅持不僅僅是在嘴上說說,更要在行動中堅定不移地實行。你還小,很多事,時間久了,你自然就都明白了。她是皇瑪嬤放在您身邊的第一麵鏡子,你要好好對她,她和你的那些個伴讀,大不一樣。”

太皇太後拍拍他的肩:“聽說你跟南書房的師傅們告假,已經有些日子了。明兒複課把,你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嗎?怎麽轉臉就忘了?”

玄燁眼前一亮:“是,是孫兒躲懶,忘了正事兒,孫兒聽您的,明天就複課。”太皇太後點點頭點點頭,蘇嘛拉姑從裏麵出來,手裏捧著一個包裹。太皇太後親手打開繩結,拎出一件雪白柔亮的白狐皮鬥篷遞給玄燁:“去,你親自過去,給他披上。”

玄燁不明就裏,應了一聲,接過鬥篷往赫舍裏的方向走。然後太皇太後就站在廊下看戲。赫舍裏被玄燁突然的體貼弄得手足無措:“主子,奴才不冷,奴才謝主子恩典。”玄燁卻已經都開衣服逗頭兜臉地罩過來了。

對玄燁來說,這是第一次幫別人穿衣服,動作當然非常粗糙,把赫舍裏的頭發都弄亂了,頭發上的簪花都掉到地上了。赫舍裏深吸一口氣,伸手抓住了鬥篷的一角:“主子折煞奴才了,奴才自己來吧,謝主子恩典,謝太皇太後恩賞。”說著一邊抖衣服快手快腳地給自己披上,喜好帶子,一邊準備下跪。

太皇太後遠遠地看著,正準備抬手說免跪,玄燁的手已經伸出來了:“哎,你這是幹什麽?祖母早就免了你的禮,你忘啦?”說著彎腰撿起地上的簪花:“帶回去讓匠人修一下,你戴這個挺好看的。一會兒轎子來了,你跟在我後麵,知道嗎?”

赫舍裏轉頭看太皇太後,卻發現她早已扶著蘇嘛拉姑的手走進慈寧宮,宮門都關上了。心底暗叫一聲糟,臉上卻擠出笑容:“奴才今兒真是來對了,得了這麽漂亮的一件鬥篷!”玄燁扯了扯嘴角:“這算什麽,你要是喜歡,等以後朕能參加行圍了,親手給你獵幾隻狐狸,給你做袍子穿。”

赫舍裏扁扁嘴,屈膝:“主子,夜深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宮吧。”玄燁以為她不相信,頓時急了:“你不相信?朕正在跟諳達學騎射,朕跟你說,再過不多久,朕一定能學好的,到時候別說狐狸了,就是來了猛虎,朕一樣能給你獵來!”

“信,奴才哪兒能不相信皇上呀,咱們滿人天生尚武,皇上更是天下勇士的表率,有您出馬,要什麽獵物都是輕而易舉的。”赫舍裏扶著他的手,讓他在轎子裏坐好:“可眼下,讀書最要緊,離會試的時間不遠了,也就是說,殿試也近了,主子這回可是要在天下讀書人的精華麵前顯示才華。到時候一定特別風光!”

“那是,不就是會試嘛,朕出馬,保證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玄燁大大咧咧地落下轎簾。赫舍裏低頭偷笑,玄燁沒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半晌又撩起簾子:“你不準用走的,坐轎子知道嗎?”赫舍裏收住笑容點頭:“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玄燁這才吩咐轎子往前走。赫舍裏鑽進小轎,一路往乾清宮走。轎子在路上顛簸,她的思緒也在不停顛簸,剛才太皇太後是怎麽回事?一會兒給自己出難題,看自己笑話,一會兒又讓玄燁來給自己披衣服,這算打一棍子再給一顆甜棗?玄燁哪兒像是會伺候人的呀!這不是認為造成緊張麽!天知道太皇太後的大腦是怎麽個構造。

摸摸自己身上的鬥篷,輕薄柔軟,的確是上等的白狐裘。這要是放在現代,絕對價值連城,作為前世的大公司地區副總,骨灰級金領,她對奢侈品,有自己的眼光。就像不是頂級的冬蟲夏草入不了她的口,不是特供皇宮專用的絲織品上不了她的身,她信奉的名言是:女人,沒有不會享受的,隻有條件不夠的。

隻是,這麽豐富的物質獎勵往往伴隨著高風險。太皇太後現在對自己一定是又愛又恨,玄燁這孩子還時不時地過來添亂,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為了一件鬥篷被太皇太後這樣高危的人物盯上,真是太不值得。

赫舍裏那個後悔,後悔平日裏動不動就對玄燁端茶遞水地殷勤照顧,害的這小子對自己產生了依賴,什麽事都想到自己,害得自己被太皇太後盯上了。赫舍裏摸摸被玄燁弄亂的頭發,心裏莫名的有些忐忑,這孩子不會是把自己當成青梅竹馬了吧?不行,這太危險,你再對我好一點,我絕對會死無全屍的。

雖然知道玄燁的皇後就是赫舍裏氏,但因為自己的關係,赫舍裏現在成了乾清宮宮女的頭頭,成了和玄燁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人,太皇太後還會讓自己這個和玄燁這麽近的人做他的妻子?赫舍裏有點不確定了。按照一般套路,皇太後,太皇太後級別的老女人,都不會放任兒子聽媳婦的話的,除非媳婦是自己選的,不然一定是天下最難搞的婆婆。

她現在讓玄燁關心自己,甚至幫自己穿衣服,這已經超越了一半的上下屬關係了,這裏麵你說沒鬼,鬼都不相信,她到底想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