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秋風簌,月盈轉虧。百草皆殺,諸事不宜。
然而,就在這麽諸事不宜的一天,蕭國曆史上第七十七位帝王,軒轅紫凜,僅率黑旗軍和皇族禁衛軍區區八萬人,以全輕騎兵陣容,輕車簡從地開赴平江郡前線。
帝王坐鎮軍中,自然就是禦駕親征,但看著匆匆行過的一列列軍隊,誰都看不出一丁點禦駕親征的陣勢。
因為,不同於一般的帝王出征大規模的陣仗和儀式,這次紫凜率軍出發,連祭祖、拜廟,這些一般應該有的求吉步驟都沒有去做,直接連夜清點三軍,一早用過早膳,整裝就出發了。
這等把禦駕親征談笑置之的舉動,根本都不像是帝王率軍出門打仗,以前,連去西郊獵場遊個獵,按禮應有的儀仗都不止這麽大才對。
但是,滿朝文武全部噤聲。
直到全軍出發都無一人敢提出說,這個禮節不對……
蕭國朝堂一片務實之風,再沒有人搬出祖製指手畫腳,也沒有人還記得繁複的禮儀,什麽東西在這種時候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以前因為一美貌歌姬大打出手的兩個臣子,現在一個負責調運糧草,一個負責馬匹清算,互相之間配合默契得跟親兄弟似的。
威武大將軍柳標統帥的黑旗軍,被稱為“紫帝之矛”,這支軍隊總共隻有三萬人,但是他們中間的每一個戰士,都是在柳標一輩子的征戰之中留存下來的百戰精兵,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和敵人的鮮血,將黑旗軍的軍旗染遍,鮮紅的血一層層凝固,最後變成可怖的黑色。
由先皇長子軒轅暮白直接統領的皇族禁衛軍,被稱為“紫帝之盾”,這個因為身體原因無法繼承皇位的皇長子,拖著最是虛弱的病體,卻為紫凜訓練出一道最堅固的防線,這支軍隊並不隻是負責帝都的防務,任何地方的守城戰都是派遣他們前往,可謂是不斷轉戰於各大邊境的強大軍隊。
從始至終,紫凜隻對這支軍隊無比平靜地說了一句話:“朕有信心贏這場戰爭,但是,朕沒信心把你們全部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回應他的,是八萬軍士浪濤一樣的怒吼:“願為紫帝陛下效死!”
雖然這支親征軍隻有八萬人,但看著策馬立在遠征軍前方的軒轅紫凜,不知道為什麽,朝帝街上的臣民都有種連自己都不能理解感覺——以八萬對八十萬,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朝帝街上擠滿了人,舉著自製的紫色小旗,呼喝陣陣,氣遏雲天。
就連提著花籃的少女,剛出生的嬰兒,都聲嘶力竭地朝著打馬而過的驍勇軍士們喊叫揮手。
“紫帝陛下萬歲,紫帝陛下必勝!”
“奪回平江郡,活捉皇甫瀟!”
“以尺頁國太子之血,祭黎將軍英魂!”
除了獲得平江郡的勝利之外,蕭國臣民顯然還對他們的紫帝,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守護邊疆十二年之久的黎策,在蕭國臣民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高,所以相對地,皇甫瀟殺掉了黎策,就成為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這種時候,蕭國人會選擇性地忘記了,十幾年前,是欽德皇帝下令,宣兵八十萬征討尺頁國,那是一次明目張膽的侵略!
蕭國是強國,尺頁國是弱國,他們之間,沒有道理可講。
十幾年的侵略中,蕭國可以殺黎甲,可以殺黎乙,但隻要反過頭來,尺頁國殺了黎策,那麽,皇甫瀟就該死。
而且,最好是能在他們的麵前死,這才能讓他們解恨。
“上次阿策回來的時候說過,皇甫瀟已經受傷了……小凜,把他留給我。”
從浩浩****的八萬大軍中間唯一的一輛馬車裏,傳出一個妖嬈魅惑的聲音,挑起簾子的那雙手,修長而柔潤,看似纖細卻蘊藏著撥弦起音的特殊力道。
“可以。”不遠處的駿馬上,沉穩的聲音定定地回答。
……
清源山側邊的小路上泥濘一片。
沐浴過一場大雨的青石路麵,讓馬蹄一陣陣打滑,馬匹走在上麵很不舒服,鼻子裏不停地哼出一團團不悅的氣息。
燕驚塵抱著雲珞依,坐在一駕寬敞的馬車裏,靈樞、素問,以及兩個不明物體在身邊,他聽到沿路的販夫走卒,都熱衷於對皇甫瀟死法的討論,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瀟,你可千萬別出事,我家公主還等著看你的尺頁劍法……”燕驚塵扶穩雲珞依冰冷的身體,目光緩緩投向了車窗外。
清晨的微風撩起他寬敞的雪袖,長發隨意地用玳瑁小冠束起,即使是在這樣沒有半個宮女服侍的行程之中,他的氣質也並未有任何的改變,仿佛還是那個端坐金殿,談笑風生的翩翩公子。
靈樞用銀針一路維持著雲珞依的生命跡象,素問則負責駕駛馬車等雜事,那兩個不明物體葉步羽和軒轅雅,則一左一右坐在燕驚塵和雲珞依的兩側,護持著他們的安全。
這一路就算是快馬加鞭,最少也得十天。
更何況,雲珞依目前脈息時斷時續的狀況,還不允許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前進,而且她需要靈樞不間斷的照顧才能維持生命,若非如此,燕驚塵早就直接帶她一人前往天醫穀了,那樣時間會縮短很多。
通天山裏的天醫穀,溫泉繚繞,四季如春。
多少人向往而不得入的地方。
所謂的“天醫”,個個都有的是一手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醫術,不知道多少君主因為這個對天醫穀動武,試圖獲得他們的臣服,但每一個做出這種決定的君主,無一例外都死於非命。
所謂的“天醫穀”,遍地生長的都是世間根本見都見不到的靈藥,起死回生四個字,對於這裏的藥草來說,隻是最基本的通有屬性,除此以外,還有更多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藥草在這裏存活,一千年,一萬年。
身為天醫穀三十六代穀主的慕銀澈,更是保持著手上從未死過人的神話。
燕驚塵靠在馬車上,仰頭閉目。
這條路必須走下去,至於走到路的盡頭,結果是什麽,他也不知道。
……
十七天的行程,長得讓靈樞和素問膽戰心驚。
在這十七天裏,若是靈樞稍微有一點收針不注意,抑或是葉步羽沒擋住任何一波來襲的訓練有素的殺手,雲珞依的生命就有可能徹底停止,再也無法醒來。
還好在靈樞的作用之下,她的體溫雖然冰冷,但一直都還有微弱的脈息存在,花輕弦的護體功法所散發出來的劇毒,已經侵蝕了她的每一條經脈,靈樞所能做的,隻能是封堵住這些經脈,不讓毒素侵入她的重要髒器。
“雅兒,步羽,東南方向有人來襲,大約二十五息後接觸。”燕驚塵清雅地開口。
一路上,他已經不知道做出了多少次這樣的預判了。
紫帝率軍禦駕親征,雲珞依被帶往天醫穀,蠢材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欲除雲珞依而後快的人,一波接著一波。
最初隻能靠葉步羽和軒轅雅的聯手抵抗,為此兩人都受了不少傷,行至半路的時候,總算出現了沿路保護他們高手,兩人的壓力減輕了很多,燕驚塵也得到了更多的休息時間。
至於那些高手,燕驚塵離開馬車掃過一眼,應該是是蕭國暗部的人。
於是,就這麽一路磕磕碰碰,翠綠的山體漸漸近到眼前,陣陣氤氳的霧氣繚繞在山間,馥鬱的藥香很遠就傳了出來。
十七天的漫長行程,總算走到了盡頭。
“站住,什麽人?”剛剛到達通天山的地界,馬車就被攔了下來,葉步羽和軒轅雅著意硬闖,被燕驚塵阻止。
天醫穀裏,什麽樣的丹藥沒有?外界的這些所謂高手,哪怕是葉步羽,進入天醫穀之後,恐怕還打不過慕銀澈身邊一個給他伺候茶水的小婢女。
這種地方,就連燕驚塵也隻來過一次,而且隻是在外麵遠遠地看過,沒有進去。
當年,聽到這位名滿天下的風流才子來訪,慕銀澈直接拒見了,理由是,他這裏隻需要寫得清楚藥方的人就夠了,沒必要把藥方寫成漂亮的詩詞歌賦。
“究竟是什麽人,再不開口,別怪天醫穀的子弟們不客氣了。”攔在他們麵前的,是兩個非常囂張的外門弟子,但燕驚塵承認,他們有囂張的資格,天醫穀可不是一般人隨便想入門就入門的地方。
所以,燕驚塵把雲珞依交到靈樞手上,隻身一人下了車。
“您……您是……”兩個外門弟子頓時愣住了,連稱呼都換了。
來到天醫穀的人,大多都是如朝聖者一般有著幹裂的嘴唇,淒苦的神色,以及病體懨懨的身體,還有一少部分,是凶神惡煞的逃犯,或者身受重傷的江湖中人。
絕沒有一個如燕驚塵一般,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步履清雅如蓮,眉目之間不經意地流露的,是高山流水般的氣質。
“告訴慕銀澈,他欠我家公主的桃花債,是不是到時候該還了?”燕驚塵淡淡開口。
啪啪兩聲,兩個外門弟子手中的利劍,同時掉落到了石頭上摔成了兩半。
馬車上的靈樞、素問、軒轅雅,甚至是葉步羽,全部也都是呆滯成了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