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珞依喝了藥沉沉地睡了一覺,藥物的調息作用倒是其次,最主要的安眠作用,讓她的身體能得到一個自然的正常休息過程。

二十多天經脈亂竄的傷害可以被慕銀澈迅速解決,但人緊繃和抗拒的精神,卻隻能靠自己。

第二天再起來的時候,雲珞依就已經覺得精神已經好多了。

真氣在新生般的體內運行了一周,她檢視著每一處的經脈,輕輕鬆了一口氣。

花輕弦的內功修為是起源於天醫穀的一味藥材,那麽解這種毒對於慕銀澈來說,確實不是什麽大問題,她所感覺到的自己經脈的恢複和新生,不是一般的調養能夠做得到的。

手腕上的流雲雙刺啪啪兩聲彈開,流暢的內息運轉操縱,沒有絲毫的遲滯。

雲珞依凝視著雙刺的寒光,徹底確定了自己原本需要長年調養才能恢複的身體,在這一晚上就完好如初了。

“公主,天醫穀穀主請我們去桃花溪。素問你快點……”

剛洗漱完畢,就聽到靈樞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這幾天靈樞一直都跟隨慕銀澈學習醫術,聲音裏的興奮和歡快,根本就掩飾不住。

素問正在幫雲珞依梳頭,聽到靈樞的話,隨意地為她挽了個清新的發髻,又服侍她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雖然素問也是醫女出身,但因為從小貼身照顧雲珞依,大多數時間都花費在了服侍她身上,一手醫術早早也都荒廢了。

仔細端詳著麵前的雲珞依,素問滿意地點了點頭,二十多天之前,她還真的以為,公主就會這樣死去了,而現在端坐在鏡子前麵的雲珞依,一點都沒有虛弱的表現,仿佛中毒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走吧。”雲珞依輕輕拍了拍呆滯的素問,起身朝著外麵而去。

“啊,是……”素問愣了一瞬,立刻收拾起東西跟上。

天醫穀內,無論大道小徑,都是一路繁花……

四處盛開著妖豔的花朵,遍布著穀底的每一片有土地的地方,甚至石板地麵的縫隙,所過之處,目不暇接。

行走在天醫穀內的人並不多,靈樞這陣子粗略算了一下,內門弟子總共也不會超過二十個人,還好天醫穀並不像皇宮那麽大,否則會顯得更加的空曠了。

光華如緞子一般美麗的黑芍藥,搖曳在輕微的晨風裏,隻有指甲大小的紫色靈芝,一叢叢地生長在濕潤的水流邊上。更多的則是根本認不出也猜不出的東西,每一樣都仿佛聚集了天地靈氣,漂亮地令人不忍觸碰。

隻不過,就算它們不這麽漂亮,誰都不敢輕易去觸碰就是了。

除了得到天醫穀絕學的內門弟子,其他人誰都搞不清楚,這些花朵哪一個是救人於危難的良藥,哪一個是害人於無形的毒藥。

而且,天醫穀的藥物,殺人和救人這兩種特性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能夠自由轉換的。

整個天醫穀的穀地並不大,桃花溪在穀地的南邊,景致好得驚人,天醫穀並不多的陽光仿佛被匯聚到了這裏,翠葉的疏影之間,灑落一地的幽靜和閑適。

蜿蜒的小路沿著溪流緩緩深入桃林深處,越來越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一朵朵盛開的桃花紅嫩欲滴,雲珞依想起了那個名叫桃花源記的傳說,如果是外界的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入了桃花溪,或許也會認為是另一個桃源仙境吧?

“公主,這裏的桃花跟南國的桃花似乎不太一樣啊。”靈樞細心地指著每一朵桃花中央凝聚的一顆粉色的結晶,緩聲而道。

雲珞依一邊看著,一邊猜測道:“這應該就是小時候,銀澈提過的桃石了。據說是桃花盛開流出的汁水凝結而成的,用它來研出的朱砂墨,顏色有緋紅有如少女的臉頰,也有鮮紅若流出的鮮血,不同的桃花凝結的桃石都不一樣。”

靈樞和素問隻顧著點頭,手指忍不住想去摸索身側的桃花瓣,卻又不敢隨意伸手。

雲珞依漫步其中,緩聲叫道:“靈樞。”

“嗯?”靈樞立刻上前一步,歪了一下腦袋,“公主有什麽事?”

“你喜歡這裏嗎?”她緩緩開口,無意地問著。

“很喜歡啊。”靈樞奇怪她怎麽會問出這麽理所當然的問題,“小時候,師傅就跟我描述過天醫穀的景象,我從來沒想過,這輩子能夠有機會進入這裏來看看。”

靈樞和素問都是被同一個師傅叫出來的,當時這兩個小女孩是像被獻寶一樣送到南國宮廷,南詔王聽說她們小小年紀就有這樣一手醫術,立刻就安排她們去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雲珞依身邊服侍。

隻不過,兩姐妹的性格大不一樣,靈樞進入宮廷之後瘋狂地汲取禦醫們的經驗,幾乎每天都泡在禦醫那裏不肯挪窩,素問則擔負起一個普通宮女應該做的事,這樣的生活,直到邊境危機爆發,沒有修習內力,醫術大多也荒廢了的素問,不得不留在宮廷等待,由靈樞陪伴雲珞依上前線。

“銀澈很難相處吧?跟他學醫術還好嗎?”繼續漫不經心的問話。

靈樞平穩的氣息稍微提起了幾分,過了一會才答:“很……很好啊……”

“那他想把你留在天醫穀,你怎麽不答應啊?成為一個神醫不是你從小的願望嗎?”雲珞依輕聲道。

短暫的沉默,靈樞的氣息已經平複下來:“因為我要跟隨公主。”

“嗬嗬,跟隨我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在天醫穀學兩年,再回到我身邊不是更好嗎?”

靈樞低下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嘴唇,雲珞依都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

但是,聽不清楚說話,並不妨礙她其他的觀察和判斷。

所以,雲珞依沒有追問下去。

最初的小路過後,裏麵就沒有用石子鋪起來的路了,滿眼看去,都是比往日看到的桃樹更加高大的樹幹,以及身側和頭頂上盛開的朵朵桃花,溪流潺潺地流過的聲音,撞擊石子叮當地響動,氤氳在腳底的薄薄霧氣籠罩了這片桃花林。

慕銀澈坐在一棵桃花樹下,閉目等待很久。

雲珞依看到那一層層的水霧流雲之中,一片片或粉紅或紫紅的花瓣被風吹起,然後落在他銀色的長發上,隨著他發絲的飄動翩翩起舞。

大片的桃花林,忽然就因為一個人的閉目斜靠,而顯得孤寂起來……

桃林空曠得隻有流水的聲音,銀色發絲肆意飛舞在偌大的桃林之中,更加讓人覺得說不清的寂寞。

如果對於一個人來說,再美的美景也無法在他心頭駐足,那他一定是活的很寂寞的吧?

江山、美色、生存、死亡……

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太淡了。

恐怕從小到大,都沒有能讓他說出,我想要某樣東西,這樣的追逐和目標,一生一世,於他而言,不過是在人世當了一回走馬觀花的遊客罷了。

雲珞依歎了口氣,帶了靈樞素問踏著腳底的水霧緩緩上前,輕輕叫了聲:“銀澈。”

銀發的少年睜開眼睛,目光裏仍然是淡淡的微笑。

“我要最好的桃花。你必定知道她們在哪裏,我們走吧。”雲珞依伸出手,朝著他一笑。

“當然。”還是這兩個字,始終縈繞在眉間當然、容易、不困難,這樣的情緒,終於在這次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稍稍動容了一下。

慕銀澈抓住雲珞依的手,輕輕用力讓自己站起來,這個動作確實讓雲珞依意識微微一動,她想著這一世跟花輕弦的初識,他也是用一雙無比柔潤的手,借著她的力微笑起身。

那個時候的花輕弦,那麽美,笑容那麽燦爛,身上仿佛帶著耀眼的光芒,一步一舉,都似是舞盡了這個歌舞升平的盛世……

可是說到底,花輕弦和慕銀澈,都是同一種人吧?

隻不過花輕弦的寂寞和漠然,被他用一層層的妖嬈笑容遮蓋得嚴嚴實實,慕銀澈的寂寞和漠然,則是隨意地散漫在他所到的每一個地方,空曠的大殿,空曠的桃花林,空曠的眼神,以及空曠的心底……

雲珞依心下計較了一番,與慕銀澈並肩而行,緩緩而道:“銀澈。桃花之事,今日已畢。那麽這次,我欠了你一條命,你準備怎麽處理?”

天醫穀並不是被世人刻意美化的什麽神醫,相反,天醫穀出手救人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可以是金銀珠寶,珍稀玩物,也可以是武功絕學,不世兵器,更可以是以人換人,以命換命。

隻有拿得出天醫穀能看上眼的東西、武藝抑或是人,才會得到天醫穀的出手。

慕銀澈微笑搖頭,開口道:“我沒什麽想要的東西了,若說真的對什麽感興趣,那我想要你的小宮女,你能給嗎?”

“……”雲珞依無語,下意識地往後看了一眼,如果說慕銀澈真的感興趣,她也就罷了,但對方分明是連靈樞的名字,都還沒有記住。

跟在她身後的靈樞,看到雲珞依的這一眼,顯然是誤會了,急忙停了兩步,跟得離他們兩人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