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珞依能三天拿下平江郡,紫凜自然也能三天完工天子樓。

七層高的天子樓本來就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主體框架,剩下的都是雕琢和內部陳設的工作,原本設計的天子樓是以透明的琉璃為頂,以玉石為階,以珍珠寶石點綴外部,以各地進貢的珍貴雪綢鋪陳內部,然後擺滿珍惜古籍、失傳劍譜等,修酒台琴台,以供天妃宴客。

紫凜一直記得她在明鏡湖邊說的話,她要建起一座樓,匯聚天下英才於天子腳下,讓這裏成為他真正放鬆的地方。

所以從來沒有驕奢過的紫凜,這一次是想要將天子樓建的最好,所有的設計都是能工巧匠們細心琢磨了非常久的結果,哪怕是天子樓下花園裏的曲徑流觴、花草形態,也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

但是,現在雲珞依提出,三天要完工。

雲珞依不會不知道現在天子樓進行到了哪一步,又是差那些工序沒有完成,所以,她現在提出這樣的要求,無疑是叫停了紫凜後麵精益求精的舉動。

所有人都認為,紫凜會放棄原本的設計,采取一套簡單的方案。

然而當天子樓流光溢彩地矗立在明鏡湖畔的時候,朝中大臣和後宮妃嬪再一次明白,自己小看了他們的紫帝……

比起之前的設計,除了因為趕時間而造成的很多擺設沒有到位意外,無論內外的效果,不但不遜於設計圖紙,反而還更有甚之。

晚上遠遠看去,天子樓層層夜明珠如同一道道明亮的手鐲,妝點在這一方碧人的皓白手腕上,倒影在明鏡湖中的天子樓,灑下滿湖的銀色光輝,微風從湖邊掠過,吹起幻影搖搖曳曳,如臨仙境。

“僅憑這一樓,一人,朕就明白了為什麽你敢說,能匯聚天下英才……”紫凜看著在天子樓上迎風而立,翩然若舞的雲珞依,忍不住有些失神。

雲珞依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天空,目光裏含著淡淡的微笑,不怒不喜。

麵對滿朝文武的驚詫,她微笑以對,麵對後宮妃嬪的嫉妒,她等閑視之……

紫凜有點不明白了,如果天子樓真的是她那麽想要的,她難道不會高興一點嗎?

反倒是想到這一點,紫凜似乎有點能體會那位烽火戲諸侯的昏君,那種好奇又無奈的心情了。

當然,哪怕再來十個雲珞依,紫凜也不會做出烽火戲諸侯的事情,可是,那種心情畢竟是理解的,那是愛一個人,在乎她到極致的時候,很自然會產生的感覺。

如果在普通人的身上,可能發生的就是點一支火花博心上人一笑的小事,隻可惜那位寵愛妃子的幽王是一位君主,所以,才會有烽火戲諸侯的悲劇。

其實都是一樣的,想為她做的更多更好的心,無論是火花還是烽火,都是一樣的……

雲珞依過了很久,才轉過頭,凝視著紫凜的眼睛:“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問?問什麽?”紫凜當然有很多想問的,她所知道的,所能做的,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盟國公主的能力範圍,但是,越是這種未知,就越是讓人恐懼地不知道該怎麽去問。

就如一開始見到她的直覺一樣,如流雲般無法掌控……

雲珞依沒有注意到紫凜的想法,開口道:“如果……我希望你問呢?”

紫凜注意到了她的稱呼。

在平江郡或者任何朝臣、將領麵前的時候,她永遠是尊稱陛下,但是那個時候在她的眼中,紫凜就沒有見過半點服從、尊敬或者這方麵的情緒,反而是現在沒有尊稱他,她的倒還有點情緒的波動。

“你不是希望我問,”紫凜靠近了雲珞依,反身靠著欄杆,“而是,你有話想跟我說,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我猜一定是無法輕易開口的事……比在宮廷裏建一座天子樓,還更難啟齒,那就應該是很嚴重的事了,對嗎?”

紫凜剛毅的臉龐上勾出一條柔和的曲線,他靜靜地看著雲珞依的眼睛。

雲珞依笑了,笑得幾乎嗆咳出來。

“珞依,其實我最想問的是,你究竟是誰?有時候我有種直覺,你有一天會離開我,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就像現在的感覺也是如此……”紫凜轉過頭看著欄杆外麵的星空,總感覺某一刻,雲珞依就要隨風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我是南國的朝華公主,大陸第一強國紫帝陛下的妃妾。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不知道……”

“如果感覺我會走,那還不如現在就讓我離開?”

“絕不!”

“如果我留下來,會死呢?”

“那就死在我身邊……”

這場對於紫凜來說是一頭霧水,對於雲珞依來說也毫無意義的對話,就此打住了。

兩個人都不是那種構架在沒有意義的問題上討論來討論去的人,所以很快還是進入了正題。

“尺頁國投降了,皇甫瀟自請與軒轅逸清同來帝都為質子。”紫凜道。

“這是國事,在這裏說多了不怕破壞景致?”雲珞依微笑地離開欄杆,進入房間裏坐下。

“說是國事,倒也不算國事,因為有一個‘皇甫瀟’已經被處決了,所以他入帝都為質的消息不能公開,我準備把他交給你的天子樓……”

“皇甫瀟何許人?才名豔名總要有得一樣,才能進這天子樓吧?”雲珞依淡淡道,眼睛裏波瀾不動,就像是根本不了解皇甫瀟這個人一樣。

殊不知她那輕鬆的一個“等”字,後麵的一切,都是皇甫瀟去協調和溝通處理的,雖然尺頁國和平江郡警告蕭國的目的已經達到,再繼續打下去毫無勝算,但是,仍然是有很多將領看不到皇甫瀟和軒轅昊天這麽多的,一味的求戰情緒給這次的退兵造成的阻礙並不算小。

但是,既然要合作,雙方就必須拿出合作的誠意來,這一場退兵的合作,已經把雲珞依和皇甫瀟綁在了一條繩子上。

若是雲珞依說出平江郡叛亂解決是因為她戰前私自跟皇甫瀟見麵達成協議,那整個蕭國軍方還不翻了天?

“那葉步羽才名豔名又有幾樣,不一樣是你天子樓的人嗎?”紫凜道。

“哦,你什麽時候要拿葉步羽的命,來取就是,我隻是先用著,”雲珞依心裏雖然緊線高懸,但嘴上表現得非常淡然,“比起皇甫瀟,葉步羽的個人實力還是挺強的不是嗎?”

紫凜搖了搖頭:“那倒是不知道,沒跟皇甫瀟交手過,也沒跟葉步羽交手過。”

雲珞依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沒辦法,我先見見皇甫瀟再說吧……”

紫凜嗯了一聲:“應該不會讓你太失望吧。”

……

冬,十二月初七。

天子樓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和一位神秘的客人,這位特殊的客人整個後宮都知道是皇族血脈,軒轅昊天的幼子軒轅逸清,而那位神秘的客人,則一直蒙著麵,進入天子樓就沒有出來過,誰也不知道是什麽人。

一身白龍魚袍說明那人的身份並不低微,始終以布遮麵反而讓人忍不住對他的來曆感興趣,隻不過無論是哪方麵打聽,都沒有查出這個人的身份。

“今天天子樓第一次的聚會,由我祝酒,這裏沒有宮女服侍,但同樣也沒有雜人打擾,一入天子樓,身份平等,恩怨盡銷,飲此一杯,從此吟詩作樂,不再有塵世喧囂……”

雲珞依舉起杯子,目光朝各人看了過去,頂樓之上風景獨好,月色落在每個人臉上,都是不一樣的世間絕色。

花輕弦舉起杯子:“聞弦音而知雅意,恩怨盡銷!”說完,他掃了皇甫瀟一眼,喝完了一杯酒。

燕驚塵淡淡一笑,白衣一撩,同樣是一杯酒沉入腹中。

葉步羽看了紫凜一眼,又看了花輕弦一眼,一飲而盡,卻是咳嗽了兩聲。

軒轅雅一邊嘲笑葉步羽,一邊跟紫凜碰了杯,毫不遲疑地喝完了杯中酒。

已經摘下麵具的皇甫瀟和紫凜,相對而立,良久都沒有說話,同時,他們兩個放下了杯子,幾乎是同一刻起身執劍,刷刷迅速過了十幾個來回,名傳天下的尺頁劍法和紫凜的正統皇族武學,無聲地對拚,隨後又無聲地落下,兩人站起來,又坐回去的時間,不超過三息的工夫。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互相碰了杯,直接一杯到底。

天子樓上,似乎真的可以放鬆,如果是在別的場合,紫凜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帝王之尊,就這樣跟人坐在一起,斟酒唱樂,花前鬥劍,一股從未有過的輕鬆和暢快,讓他幾乎心虛起來。

如果能永遠在這天子樓上不用下去,不用回到朝堂之中,該多好?

羨慕地看了一眼被召入天子樓的這些人,紫凜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要離開的。

這裏隻是她為他搭建的一個避難所,但她無法為他去做天子樓外麵的事……

不,不是無法,而是她在躲避什麽。

曾經叱吒西川十六都的名將,卻拒絕了軍權,執意沉溺於聲色犬馬,這怎麽說都不正常。

或許,她已經看清楚了黎策之死的深層原因?

紫凜再次歎了口氣,他站起來:“今晚,我的寵姬和妹妹會與你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隻是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

燕驚塵朝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花輕弦也隻拿那雙迷人的桃花眼朝他眨了一下道別,這些完全不是對一個帝王的禮節和動作,卻讓紫凜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震動。

原來,生活也可以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