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旨次日起駕返長安後,各地方官隨即提出了一些問題,劉邦邊聽邊與身邊的謀臣名相商量,然後當場解決,暫時解決不了的,也都明確了責任和時間。
站在一旁的靈芝,仔細聆聽觀察,對劉邦博采眾議虛心求教的特點、張良深謀遠慮運籌帷幄的能力,及蕭何慧眼識才圓滑老練的個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很快,劉邦任命了一批地方官,回答了大家的問題後,宣布散朝。
眾臣紛紛退出,劉邦退回禦座坐下,召喚張良、蕭何和兩個內朝官留下。
“諸位走近。”等人散去後,劉邦招他們靠近,先對蕭何和那兩個內侍吩咐明天的行程及車馬的安排,話一說完,就讓他們立刻去辦。
蕭何等俯首行禮離去,劉邦這才轉向張良,捋了捋胡須,道:“子房,大軍得隨周將軍西進平亂,這次返回長安,我們沒有重兵相隨,所以明日上路,你不必陪我,好好照顧你的家眷吧。”
“臣遵旨。”張良回答,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
劉邦的眼睛轉向靈芝,沉吟片刻後,又說:“靈芝姑娘與你同行,你夫妻二人好好將她護送進長安。”
張良不語,靈芝看到他一邊的眉捎忽然提高了一些,心也沒來由地隨著“咯噔”了一下,不知這個安排對張良是好,還是不好?
劉邦似乎也發現了他眉峰的跳動,知道他不甚樂意。其實,他自己又何嚐願意?如果不是美豔的戚夫人在,他是斷不肯將靈芝交給任何人去護送的。可現在,為了不惹怒愛姬,他不得不挑選冷情寡欲的張良來替他護花。
看了靈芝一眼,他對張良說:“靈芝初次進長安,我要你和翠兒負責她的安全,把她送到未央宮,交給黃門侍郎後,你的責任方可解除。”
張良明白“護送”,其實就是“看守”。不把靈芝交給掌管後妃、宮女的永巷令,卻交給負責皇帝私事的黃門郎,其意不言而喻——直接占為己有。而皇後寵姬都住在長樂宮,未央宮自然是皇帝私藏新寵的最佳場所。
“臣明白。”他回答,就算千萬個不願意,也隻能服從。
劉邦轉向靈芝,狀似隨意地說:“留侯是我最信任的忠臣,我知道你也很信任他,所以讓你跟他們夫婦走,如果你出了差錯,他倆都將受到懲罰。你明白嗎?”
靈芝哪能不明白,這不就是個連環套,誠心要讓她的計劃泡湯嗎?
壓下心頭惡氣,她微微低下頭,故作恭敬地說:“謝陛下關懷,可是我與留侯夫人不和,請陛下讓侍衛看守我。”
她突然變得如此溫順,讓劉邦吃了一驚,瞪著她看了半晌,最終仍搖頭:“不行,你的美麗會讓他們忘記責任,隻有留侯讓我放心。至於翠兒——”
他突然提高聲音對門口的小黃門說:“讓留侯夫人進來。”
靈芝一驚,不由自主地看了張良一眼,看出他同樣吃驚。
呂翠兒很快就出現在他們麵前,顯然已經來了一會兒了。
她走進來先對劉邦微微屈身行禮,然後站在張良身邊,那雙挑釁的眼睛立刻盯上了靈芝,張良則紋絲不動地站著,眼睛看著劉邦。
劉邦重重地咳了一聲,將呂翠兒的視線拉到自己身上,嚴肅地說:“翠兒,明天返回長安,我把靈芝交給你夫婦二人護送,你不可以為難你,知道嗎?”
“翠兒遵旨。”呂翠兒回答得十分爽快,靈芝的心卻猛地墜了墜。
劉邦又轉向靈芝,態度和藹地吩咐道:“我讓你跟他們一路,不僅因為子房是我最信任的人,還因為路途遙遠,有個女人相伴,你會
舒服一點。”
“我寧願跟陛下一起走。”靈芝豁出去地說。
聽到她的話,劉邦的黑臉瞬間亮了起來,但也許是想起了好妒的埃及,那抹光彩迅速消失了。
“還,還是跟留侯一家比較好。”他居然吭哧起來,目光在張良和呂翠兒臉上轉了轉,又安撫似地補充道:“你隻要聽子房的話就行了。”
讓他難堪,靈芝很高興,可是事情仍未解決,就算剝奪了呂翠兒管她的權力,但她還是無法脫身,於是她將求助的目光轉向張良,希望他能想出計謀幫她、也是幫他自己脫困。
可是他站在那裏,靜得像石雕。從她的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的側臉,淡淡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而呂翠兒的表情最令人不安,她似乎很興奮,很得意,這讓靈芝心裏有點惴惴不安。
她再暗暗觀察劉邦,見他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心中登時豁亮。他顯然已經懷疑她對張良的感情。想想看,經呂翠兒那次大鬧,多疑的他又怎能不懷疑?而他用張良和呂翠兒牽製她也算用對了,為了張良,她不得不放棄半路逃跑的計劃,同樣也不得不因為呂翠兒的存在,而與張良保持距離。如此,他既能保證她進宮,也能保證她不去“迷惑”他的臣子。
狡猾的老狐狸!她在心中暗自咒罵著劉邦。
無論怎樣,這次旅行,她是個沒上枷鎖的囚徒!
萬般無奈中,她低沉地說:“愛怎樣就怎樣吧。”
她的語言神態都不恭敬,但看到渾身長刺的小美人收起銳芒,劉邦十分滿意。*******
傍晚,張良來看靈芝,給她帶來一些衣服。
對他的貼心之舉,靈芝很高興,但拒絕道:“我不要,叫翠兒知道又該生事。”
“沒她的事,這是我讓宮裏的人幫找的。”張良把衣服放下,說,“雖然進宮後永巷府會給你衣服,但路上行人雜,你最好還是穿上合適的衣服。”
靈芝明白了,他是在定位兩人的關係:皇帝的臣子(看守)與宮女(囚徒)。
心情直落,進皇宮已成定局,認命的話,她將成為皇帝的妃嬪,隻要不爭風吃醋,既可享這一世清福;若不認命,結局會怎樣?
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絕不認命,一定要逃走。為了這個目的,她需要衣服,多日的逃難,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
“好吧,我收下。”她將衣服接過來展開。
張良見她不再拒絕,也不再提逃走的事,暗自鬆了口氣。可一抬頭,卻看到她提起那幾件新衣大皺其眉,便問:“為何不高興?”
“我以為隻有民間老百姓才穿這種沒襠沒腰的褲子,不是說漢宮裏的宮女都穿鎖襠褲嗎?”她舉著褲子問,焦慮間,早忘了那是漢昭帝的上官皇後開始,漢宮的宮女才被要求穿有襠褲,距此刻足足差了一百來年。
張良麵赧,正經女人從不在男人麵前議論或展示貼身衣物,就連翠兒也從沒在他麵前做過這種事。
“這個時代的女人和儒士都穿這種袴。”他板著臉孔說。
看著他嚴肅的表情,靈芝強調:“可我從來沒穿過。”
“穿幾天就會習慣的。”
“不可能習慣!”她拍拍臀部,“這裏麵空****的,太缺乏安全感。”
“那你要什麽?”他問,不明白大家不都是這樣穿的,為何獨獨她不行?
“我要這樣的褲子!”她用力把兩隻袴頭拚在一起,又氣又急地說,前陣子自己穿的可都是央求仆婦為她改過的,現在,她哪裏求人
去?
張良的視線盯著被她抓著的袴頭,沉思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靈芝很委屈。沒耐性的男人,竟然就這樣甩頭走掉!
生氣沒用,她低下頭繼續翻著新衣。
來到這個時代快一個月了,她已經學會穿漢服。這種服裝很像現代的浴袍,套進兩隻袖子,兩片前襟往身上一圍,紮緊寬腰帶就行,穿著簡單方便。
但這種簡單方便也帶來了苦惱,全身衣服隻靠腰帶收束,萬一腰帶鬆脫,必定春光外泄。因此她得在衣服下麵,穿上緊身而嚴密的內衣褲。
可這種沒褲襠的褲子,除了能夠保護兩條腿外,什麽也護不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要仆婦按照她的意思把兩條褲腿縫合起來,現在沒了仆婦,不會縫紉的她,就算找到針線,也不知道如何改製褲子。
拿起一件質地不錯的交領窄幅宮裝,她往身上比比,長短倒合適,可是不能穿。因為這樣層層收束的衣服雖然安全,但行動極不方便。
扔下這件,另取一件襦裙,發現還不錯。
正在這時,張良回來了,將腋下夾著的包袱往她麵前一放,”這是你要的嗎?”
靈芝看著他,見他笑容溫和,目光平靜,不像生氣的樣子,於是安心地打開包,拿起裏麵的衣物,立刻眉開眼笑。
“沒錯,這才是褲子嘛。”她抱著褲子開心地問:“你從哪裏找來的。”
“我的。”
“你的?”靈芝忙把褲子還給他,“你幫我買條這樣的褲子,好嗎?”
張良沒有接她遞過來的褲子,說:“這叫大袴,隻有騎馬打仗的男人才穿。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你體型的,這個也許大了點,你先穿著,我找人幫你另做。”
靈芝想了想,說:“好吧,有那個色鬼皇帝在,我很需要它。”
“又亂說話!”張良俊目微寒。
她吐吐舌頭,“是我不對,總記不住這裏沒有言論自由。”
張良沒理會她的“言論自由”,叮囑道:“禍從口出,明天出發後,路上人多嘴雜,你切忌不可亂說話。進了皇宮更要多留心,尤其對陛下和皇後、戚夫人要尊敬,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我記住了。”見他神情凝重,靈芝鄭重保證,但心情也沉重了起來。
此去前程難料,她決定還是盡早逃離皇宮,去找時光隧道的好,因為她實在不是做古代順民的料。
見她麵露憂色,張良並不知道她在想逃走的事,隻當她憂慮進宮後的日子,於是再次提醒道:“你必須記住,世間隻有跋扈的帝王,沒有跋扈的臣屬。身為宮女,你得斂鋒芒,謹言行,方可求得平安。”
靈芝明白他這麽苦口婆心地規勸她,無非是為了保護她,便安慰道:“你放心,我會謹言慎行,記住自己的身份。”——暫時!她在心裏補充。
他不是很放心地看看她,然後指指衣物,“收拾好,明早換上。”
靈芝收著衣褲,忽然擔憂地問:“你把褲子給我,萬一翠兒知道……”
“她從不管我的衣物。”他打斷她的話。
這下靈芝好奇了,“她是你的妻子,不照顧你的生活嗎?”
“我們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一起。”他淡淡的說。
“那你的衣服是誰幫你打理?”
“家仆。”他的雙眸充滿暖意,“他很能幹,我從小都是他照顧。”
從他的神情中,靈芝知道那人對他一定很不錯,便問:“我能見見他嗎?”
“明天你就能見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