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西屋內,呂翠兒正在聲色俱厲地責罵家仆,張良進來了,沒理會她的脾氣,對被罰跪在地的女仆說:“你起來,這裏沒事了。”

家仆見他進來,就知道自己得救了,聞聲立刻站起,“謝大人!”

看著家仆就這樣輕鬆離去,呂翠兒不高興地說:“你就是會做好人,她亂放我的東西,我正在生氣,難道不能懲罰她一下?”

張良撩起衣襟在案前盤腿坐下,一邊勸導她,“你不要總是懲罰人,一點點小事值得生氣嗎?”

一聽他的話,呂翠兒的臉色變了,張良對她的壞脾氣一向視若無睹,今天這態度肯定是衝著靈芝來的。因此,她醋意大發地冷笑,“嗬嗬,今天是怎麽了?難道日頭自西邊出來了,你居然在乎我生不生氣?”

“如果你的氣隻是衝著我來,那隨你高興,可衝著其他人就不行!”張良不理會她的嘲弄,正色道。

心裏的氣梗了梗,她的眉毛豎了起來,“你……是在向我問罪嗎?”

“沒錯,我要提醒你,不許隨便傷害別人。”張良神情更趨嚴厲地看著她。

“別人?”她揶揄地扁扁嘴,“是那個小宮女吧?”

“你心裏清楚。”張良冷冷地回答她,臉上毫無表情。

呂翠兒惱了,她最受不了也最恨的,就是他的冷漠,因此挑釁地責問道:“你為什麽總是護著那個女人?難道你不知道,你該照顧的人是我們母子嗎?”

張良反問:“你們缺了什麽嗎?”

“我……”呂翠兒噎住,隨即反守為攻,“那個女人又缺了什麽呢?”

“她缺少保護!”

仿佛抓到了把柄,呂翠兒得意地笑了,陰惻惻地說:“原來你是想做她的保護者,守護她,是不是?哼哼,你認為陛下會答應嗎?”

不理她設下的圈套,張良坦然回道:“如果不答應,陛下就不會要我護送她進未央宮,也不會警告你不許為難她。”

套不住他,還被他占去上風,呂翠兒心頭的火更大了,可是礙著皇帝的聲譽,她隻得憤憤不平地頂撞道:“你不必絮叨,我並沒做什麽。”

“沒有嗎?”張良的目光倏然一寒,“打人算什麽?”

早已蓄滿的醋壇子立刻被掀翻了,她嘶吼道:“你不必替那個小宮女叫屈,我不過是碰了她一下。”

“碰?把人傷成那樣是碰嗎?”

張良也提高了音量。如果她認錯,他根本不想同她多說,可她不認錯,還一味狡辯,這讓他忍無可忍。

“那得怪她太嬌氣!”她桀驁不馴地回瞪著他。

壓下心頭的厭惡,他警告道:“不管怎樣,你不許再傷害靈芝,否則別怪我無情!”

他的麵色如霜,目光似冰,連嘴裏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又冷又硬,呂翠兒呲牙一笑,譏諷道:“情?你有情嗎?你壓根兒就是個

無情人!難不成那個女人憑幾分姿色就讓你轉了性,多了情……”

“閉嘴!”他眉峰一抖,恨極了她的胡攪蠻纏,“你打了她,還想編排她嗎?”

“你這麽護著她,難道忘了她是陛下要的女人,你不能碰?”呂翠兒高昂著頭顱,擺出警告的姿勢。

“我沒忘,你記得更好,想想看,等陛下知道這事後,會怎麽對待你?”

聽他的口氣,似乎想將今天這事告訴劉邦,呂翠兒的臉色變了,高昂的頭顱降下幾寸。她雖然驕橫,但並不愚蠢,深知得罪天子的後果她承擔不起。

眉眼一轉,她弱了幾分,帶著懇求說:“行了吧你,這點小事也要對陛下說嗎?我根本沒看到她有什麽不妥。”

她的拒不認錯令張良徹底失了耐心,一拍案桌站起身,厲聲道:“那是因為你不想看!”

看到一向溫順的夫君,忽然像個憤怒的天神般聳立在跟前,呂翠兒著實被嚇了一跳。過去吵架,任憑她怎樣辱罵,他從不予理睬,可今天,為了一個小宮女,他居然對她又是怒吼又是拍案的,這不能不叫欺軟怕硬的她心裏生出幾分懼意來,當即神色一變,可憐兮兮地說:“我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你要我怎麽辦?”

見她如此,張良怒氣微斂,克製地規勸道:“你早該改改脾氣了,不能看不順眼就打,一言不合就罵。過去我以為你錙銖必較、爭強好鬥的個性會隨著年紀而改變,可這幾年你愈加出言無狀,行為乖張。罵人形同市井潑婦張口即出,打人就像拍掃蚊蟲不計死生,弄得身邊人人自危,這樣有意思嗎?”

“我沒有……”他好聲好氣的勸導,讓呂翠兒又強硬了起來,但想到剛打過靈芝,又改口道:“就算有,也是他們有錯在先。”

張良討厭她的狡辯,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既不誠實,也毫無自知之明!”

“你別總說我,你做的又怎樣?你在乎過我嗎?”呂翠兒反過來指責他,“你拒絕三萬戶侯的采邑,封爵不要,財富不要,繁華富庶的齊地不要,偏偏要那個小小的留縣,既遠又寂寞,你從來就沒為我們母子想過!”

“如果不是想到你們母子,我連留侯的爵位和封地都不要!”張良疲憊地看著她,真心希望她能改過。“我們一家人,吃穿用度該多少?你我心裏都清楚,財物不過是身外之物,夠吃夠用就行了,貪多無利!”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他苦口婆心地勸導,換來的是她怒氣衝衝的破口大罵,“世上哪有人嫌錢多的?以你的功勞,封三萬戶侯理所當然,是你傻,竟然拒封不要,偏要我去當那個破留縣的窮夫人,被其她貴婦嘲笑……”

“閉嘴!”他厲聲打斷她,“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看看你自己,真不曉得你從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一個女人?貪婪、殘暴、滿口謊言!”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呂翠

兒愈加生氣,“我要你爭取你該得的東西,這怎麽是貪婪?你是我的夫君,我要你給我好日子過,我有什麽錯?”

“沒人說你錯,我該得什麽,不該得什麽,自己心裏清楚,不需要你過問。但如果你再這樣繼續搜刮財富,為富不仁,早晚會害死自己!”

“我沒有……”

“行了!”張良拒絕再聽她的狡辯,“你以為大家都是瞎子聾子,以為我不知道封地的情況嗎?這幾年你已經撈了不少好處,那些我可以不管,但你做了許多不可原諒的事情,本想等安定下來後再與你細說,既然今日你如此不可理喻,那我們就來說說,看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呂翠兒的氣勢頓時弱了幾分,心虛地問:“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背著我打罵家仆,在封地隨意懲罰不聽你話的人,連孩子都不放過。送你錢財者,你笑臉相迎,無錢無勢者,你恣意作踐。在你心裏,除了對榮華富貴的渴求,哪裏還有一點做人的禮儀廉恥、仁愛慈悲?”

呂翠兒臉色大變,暗罵那些敢背叛她,”告黑狀”的人。

她跟張良吵鬧多年,目的無非是逼他重新要回三萬戶侯的齊國采邑,但絕不想離開他。如他這般英俊、溫柔又富有的聰明男人,世上可不多見。因此見他一副跟她“算總賬”的樣子,她慌了:“我不是真的打他們,隻是教他們怎樣做事。”

她根本不懂自我反省,對此,張良不想再多說,冷然道:“你仔細聽著,以後不許再折磨家仆,不許再傷害靈芝!否則,你就養活自己去!”

一聽他居然想趕她走,呂翠兒忙叫道:“你不敢!”

“我當然敢!”張良聲音不大,但目光冷冽,“從今往後,不許再打人!”

呂翠兒從來不喜歡被人命令,更不喜歡溫順地服從,正轉著眼珠想對策時,忽聽他大喝:“聽到沒有?”

火氣直竄腦門,她猛踢身邊的案幾,耍潑地喊道:“聽到!聽到!聽到!”

一直以為他是沒感情的木頭、溫順的兔,想不到今天也會傷人咬人!她雙手搭腰,氣喘咻咻地說:“讓你的笨蛋家仆和賤女人滾遠點,我懶得理他們!”

看著她無禮耍潑的樣子,張良的心寒透了,深邃的黑眸如同波濤起伏的大海,生氣、激動、憤慨、失望……最後,統統化為一抹悲哀。

這個暴戾的女人居然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

哀大莫過於心死!他全身的怒氣忽然散去,如海的雙眸轉眼間沉靜無波,連半絲漣漪也無。

“記住我說過的話!”他平靜地說,然後轉身離去。

看著他冷絕的背影,呂翠兒不甘地大叫:“你不準去看小宮女!”

沒有回應,隻有堅定的腳步聲。

“張良,你給我回來!”

這次,她得到的響應,是腳步聲後那死一般的沉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