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的沉默,使他寧要呂翠兒,而不要她的事實變得加倍地傷人。

靈芝像瀕死之人般虛弱地喘著氣,神思恍惚地低語:“我早該知道,所有的一切仍然隻是一個夢!你,仍舊是夢中的影子,繾綣纏綿,飄然離去,最後隻留給我空幻的悲哀……”

她夢到他?

過去?還是未來?

他迷惑而震驚地看著她,嘴唇翕動,卻無法出聲。

她覺得自己真的死了。可是好奇怪,死人還能說話,還能嫉妒!

“你愛她嗎?”她感覺呼出的是冰冷的氣息。

“不!”深邃的黑眸爆出一束寒光,擊碎了她的心——不愛,卻是他的選擇!

心碎的人也會笑,雖然那個笑容一定比哭更難看。“是因為她給你生了孩子?”

寒光消失在落下的眼瞼後,他微微點了點頭。

我也可以給你生孩子!生十個八個!生到你不想要為止!

極度的失望在她毫無生氣的體內注入了一股亢奮的活力,令她憤怒得想大叫,傷心得想哭泣,瘋狂得想殺了他,再殺死自己。

可是,當他張開眼睛——那雙失去了光芒,充滿憂傷、痛苦和歉疚的漂亮眼睛看著她時,她什麽也不想做,甚至連憤怒都消失了。

“你打算怎麽辦?”她驚詫自己居然能如此冷靜地詢問。

他眸光一黯,似乎也很驚詫,但他什麽也沒問,隻是安靜地回答,仿佛他的內心沒有波濤洶湧,而他們隻是在聊其他人的尋常小事。“我會帶你回長安,送你去長樂宮,在那裏你比較安全。”

說到這兒,他停住,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她紋絲不動,連凝視著他的雙眼都沒有任何眨動。

他咽下一聲歎息,繼續說,“如果你想回家,等過一段時間,我會說服陛下赦免你,恢複你的平民身份。”

家?她心頭一跳,隨即明白他說的是太原那個被強盜搶劫一空的“家”,而她根本不想去那個陌生的地方,更不想跟陌生人度過這輩子。

“我該說‘好’嗎?”她緩緩地問。

“那對你是最好的安排。”他說,漂亮而憂鬱的黑眸凝著她。

對誰最好?!她譏誚地自問,感到自己就像個心力交瘁的垂暮老人。

而她的確如此。從他們互許終身的那天算到此刻,她已經經曆了近八百年;如果算到未來,她則經曆了三千零四年。

與他們的萬年之約相比,八百年、三千年何其短暫?然而一段記憶的消失,卻讓他們用生命和鮮血鑄就的誓言變成了一句空談!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無法挽回的東西,她不會再強求。

夏夜突然奇冷無比,她打了個冷顫。

失去他,這個時代更加冷酷和陌生!

她想要離開,當她起身時,他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入懷中,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隻是緊緊地抱著她。

她無力抗拒,也不想迎合,但她的手臂自有主張地環上了他溫暖的腰。

他們緊緊擁抱著,誰也不開口,深恐一絲輕微的響動,震斷了維係兩人心靈的脆弱線條。

*****

夏季是暴雨頻發的季節,午後的一場暴風雨,令天地驟然變色。

靈芝坐在門邊,如煙似霧的雙眸注視著雨幕籠罩的山嶺,傾聽著山洪衝刷過岩石,颶風席卷過樹梢的聲音。

從那天張良對她言明此生將遵守與呂翠兒的婚約後,她的心就死了,可現在,暴風雨啟動了她的心,透過雨幕,她看到了希望。

在這一世醒來時,也是這樣的雷電交加,風雨如晦。

靈光一閃:難道是那場暴風雨,讓她墜入時空隧道,由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裏?

看著劃過雨幕的閃電,聽著隆隆雷聲,她的心越跳越快。

未及細思,她衝出房門,跑下台階,往那片色彩斑斕的岩石跑去。岩石那端是懸崖絕壁,那裏的地形很像她墜落這一世的山崖。

水流衝刷而下,狂風迎麵而來,她步履艱難地走在濕滑的山坡上。

“靈芝姑娘!”

一聲大吼在風雨中傳來,但她沒有理會,繼續莽撞而行,來到岩石群後,她靠著嶙峋的岩石,一邊喘氣,一邊用手抹著臉上的雨水眺望天空。

暴雨如注,天空灰蒙蒙一片,她推測時光隧道必定伴隨電閃雷鳴而來,可是此刻閃電和雷聲好像都很遠,於是她走近懸崖。

“不可以!”一雙強壯的大手將她拉住,張虛穀驚駭的臉出現在雨幕中。因為風雨太大,他大聲吼叫。“姑娘,大人做那樣的決定也是迫不得已啊!”

前天夜裏,淺眠的他被驚醒,發現聲音來自大人屋裏時前往查看,無意中聽到了她和大人的談話,雖然隻是一部分,但已經足夠,因為早在帶受重傷的她來此地療傷時,大人就把他們是前世情人的事告訴了他。

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可是跟隨信奉黃老思想,崇尚清靜自定、天人合一的大人多年,他也深受影響,因此震驚之餘並未對他倆的前世今生有太多質疑。

他喜歡心地善良,美麗聰明的靈芝姑娘。這兩天見大人忙著閉門煉藥,她則鬱鬱寡歡,他很難過卻無能為力,隻能暗中看護她。剛才突然見她跑進風雨中,他立刻一路追來,沒想到竟看到她撲向懸崖絕壁,這怎能不讓他驚恐萬分?

靈芝知道他誤會了,忙解釋道:“張大哥

,我不是跳崖,而是等待閃電。”

“你說什麽?”張虛穀更加驚慌,“閃電會劈死人的,快跟隸臣回去!”

“不,我不回去!”她拒絕跟他走。

張虛穀心驚地看看她身後的懸崖,更緊地抓著她,幾乎哭出聲來。“姑娘,這懸崖一跳,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啊!大人煉製藥丸隻需兩天,今天就會出來,你先回去,有什麽事,等大人出來後跟大人說,好不好?”

他哀求的語氣令靈芝痛苦萬分,她喊道:“我真的不是跳崖,我是等閃電,你快走開,不要再阻攔我!”

等嚇死人的閃電?!張虛穀覺得她真的瘋了,可是他不想跟她理論,隻想保住她的命,其它的,讓大人跟她說吧。

“不會有閃電了,暴風雨就要過去了。”他用力將她拉離懸崖。

“什麽?”靈芝停止反抗,仰望著天空。

“你看那裏,”張虛穀指著他們頭頂,“風吹烏雲開,雨水不再來。”

靈芝不停地擦著臉上的雨水,發現風雨真的變小了,而且天空也越來越亮,她頹然跪倒在岩石邊,被淋濕的頭發貼在她蒼白的麵頰上。

“姑娘……”張虛穀跟著跪在她身邊,勸解道:“姑娘一定要體諒大人,大人真心喜愛姑娘,可是如今天下雖定,諸王叛亂未息,陛下需要大人謀策,連皇後也要仰仗大人護犢,就算大人有心與姑娘相守山野,恐怕也難以遂願哪!”

“張大哥別說了。”靈芝痛苦地阻止他,“我明白子房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上有君王,下有妻小……”

雨水混合著淚水湧入口中既苦又澀,靈芝擦擦臉,看著他充滿焦慮和雨水的臉,喃喃地說,“對不起,我應該先跟你說一聲再跑出來,害你跟著淋雨。”

“隸臣淋點雨沒事,姑娘別再傷心了,回去吧。”

靈芝悲涼地說:“你先回去,我想在這兒坐一會兒。”

張虛穀可不敢讓她獨自在山坡上。“不行,坐在雨水裏會生病的。”

見自己不走,他也不會走,靈芝勉力站起身,“那我們走吧。”

張虛穀暗自舒了口氣,帶她一路艱難地返回宅院。

兩人一進門,就看到身穿雨披的張良正急匆匆地走下台階。

“大人要去哪裏?”張虛穀驚訝地問。

張良仿佛沒聽見,陰鬱的目光直盯著渾身濕透,麵色蒼白的靈芝。

“大人正要去找你們。”隨從中有人說。

聽到這句話,靈芝連眼睛都沒抬一下,繞過眾人,徑直回了自己住的廂房。

看到張良,她隻有心痛,而要避免心痛,唯一之法就是遠離他。今天的暴風雨給了她某種啟示,她不會再讓自己陷入痛苦絕望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