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在靈芝住的房內沒找到她,立刻清楚是建成侯把她帶走了。
他拔腿就往前院走,對建成侯如此心急地要帶她離開的原因洞如觀火。
那頭嗅覺靈敏的獵犬,一定嗅出了他和靈芝的關係,才會如此急切地想將她從自己和陛下身邊帶走,用作人質。
如今他們的確占盡先機,不僅握著他兒子的性命,還抓走了他心愛的女人,讓他投鼠忌器,難以反抗,但即便如此,他仍要盡力補救,以確保靈芝的安全。
太陽就要落山了,由於建成侯突然決定離去,客棧到處是裝車套馬的人。
他快速掃過忙碌的人群,發現張虛穀正站在側翼頂端的屋簷下。當兩人視線相接時,張虛穀舉起手,像是抓頭似地比了比身後的房間。
張良明白,靈芝在那裏。
忽然被帶走,又見不到他,她一定很擔心,他恨不得立刻衝進去見她。
但他不會那麽莽撞,行走間,他裝作無意地環視左右,果真,劉邦和建成侯並肩站在主樓樓梯下,兩雙眼睛正盯著他,一雙充滿疑惑,一雙不懷好意。
他們在等他!
張良心裏冷笑,以漫不經意地姿勢,保持著繼續前行的腳步,不著痕跡地改變了方向,穿過庭院向他們走去。
迎著四隻各有所思的眼睛,他以一貫的微笑同他們打招呼,然後安靜地站在他們身邊,看著庭院裏忙碌的人們,仿佛他隻是無事來看熱鬧。
“子房,翠兒不跟建成侯回去嗎?”耐不住沉默的劉邦終於開口。
“不,臣明天會讓家仆送她回去。”張良回答,平靜的目光看著劉邦,也掃過正等著好看戲的建成侯。心想:難道他們以為他還會讓呂翠兒接近靈芝嗎?
劉邦咧嘴大笑,眼裏的疑惑消失,似乎因他不再爭取靈芝而安了心。”也是,你們夫妻聚少離多,該好好聚聚。”
張良笑了笑,不理睬建成侯居心叵測的目光,反正他已達到走來這裏的第一個目的——讓劉邦看到他想看到的結果。
劉邦的確很滿意,確定子房沒被靈芝完全迷住,他也就不再關心其它事了。
打了個哈欠,他說:”我去歇會兒,晚飯後子房來見我,建成侯一路走好!”
兩個臣子分別作答,看著他在內侍的簇擁下步上樓梯。
“留侯把翠兒留下,可真是幫了呂某一個大忙啊!”
劉邦的身影剛消失在樓上,建成侯就不陰不陽地開了口。
聽到他嘲弄的語氣,張良麵色平靜,一雙黑眸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見鬼,他為何不被激怒?
看著麵
前這張年輕、英俊、充滿智慧和冷靜的臉,呂釋之惱怒地想。
對張良,他既羨慕欽佩,又嫉妒不已。他曾經因為聰明善謀,而被人推崇,可自從張良出現後,他即被大家——敵人、朋友、家人遺忘了,人人都稱讚張良,而他,隻能感歎年華老去,無用武之地。
每次看到張良,他都極想知道,在那張溫文爾雅、智慧冷靜的麵具後,這位謀臣到底有沒有脾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而今天,他終於逮到了機會。
拜呂翠兒那張利嘴所賜,他早就聽說過靈芝,隻不過今日才得見。那果真是個絕世美人,難怪一代豪傑的劉邦,為了她不惜被呂翠兒愚弄;大度超然、謀冠天下的張良,甘願為她隱居深山!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張良再精明,也有疏忽的時候。
作為今天這件事的旁觀者,他不像劉邦那樣既想留住張良,又癡戀靈芝;也不像呂翠兒那樣讓嫉妒和憤怒控製了心智,因此他看得出,張良對於靈芝,絕非僅是”救命恩人”,那兩個人顯然深愛著對方。
發現這點,他欣喜若狂。當初憑直覺,他從皇後的刀下救出靈芝的命,如今證明他做對的,抓住靈芝,要綁住張良又有何難?他必須盡快帶她走。
但在臨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確信張良會去找靈芝,因此他把靈芝帶來這裏,目的就是要將劉邦引來,讓這個自大的君王親眼看看他最信任的謀臣,是如何在他眼皮底下玩弄他的?要當場揭穿張良的偽裝!
那小子越是竭力掩飾與靈芝的關係,他越是要在皇帝麵前揭穿他,讓那位“聰明絕頂、無所不能”的謀臣身敗名裂,是他最大的願望,爾後,他會取代那個位置!
張良真地來了,依然悠閑安詳、高貴自製,看不出心急如焚、深情難舍。然而,站在他的身邊,建成侯嗅到了一股焦灼之氣,看到了血液迸發出的烈焰。
哈,聰明的留侯也有無奈的時候!
他在心裏發出勝利的歡笑。
可惜劉邦居然絲毫不察,也不想看好戲,那隻好讓兩個聰明人自己玩一場了!
仿佛占據了製高點,他以睥睨一切的口氣嘲弄道:“看不出留侯竟通曉風月情,留一個,走一個,兩不相擾,兩處得好。”
對這種毫無意義的話,張良自然是不屑響應。
見他隻是看著自己,建成侯羞惱地指指不遠處的房屋,嘲弄道:“此刻,留侯是不是很想跟要走的那位道別呢?”
張良盯著麵前這傲慢的鼻子,心想如果一拳把它打歪,感覺會不會好一點?
但暴力從來不是他的選項,況且這個
對手也太老了點,因此他淡漠地聳聳肩,“沒錯,在下正是為道別而來。”
建成侯愣了,本以為為了表示清白,他必定一口否認,那樣的話,他等於向自己認輸,然後不得不承受後果——失去與心上人道別的機會,眼巴巴地看著心上人遠去。可是,他竟然痛快地承認,而且承認得如此平靜,如此理直氣壯。
這,令人難以接受!
他不甘心地再次挑釁,“想不到一向冷淡寡情的張留侯,竟是如此多情多義之人!不過,話說回來,如靈芝姑娘那般純潔靈秀的女人,的確能讓縱橫天下的英雄心折,讓坐懷不亂的君子動心,你說是不是?”
張良麵沉如水,眼平似鏡,連聲音也淡得沒一絲味道:“候爺說是就是。”
建成侯惱了,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發出譴責:“你不該是這種反應!”
張良單眉一挑,似笑非笑。“那我該是何種反應?”
“別再故作沒事樣!”建成侯終於受不了了,氣急敗壞地說,“陛下和翠兒也許愚鈍,我可是把你和靈芝美女的一切都看進了心裏!”
“是嗎?”張良溫文爾雅地笑了,語氣緩慢而低沉,但每個字都清晰得仿佛銀珠落玉盤地說,“那就讓你看到的東西爛在肚子裏吧。”
“我為什麽要讓它爛在肚子裏?”建成侯聲音提高了幾分。
“因為你的心要用來裝我所說的話。”張良道,看了眼往他們這邊張望的士兵,笑容愈加燦爛,“不過,你再提高聲音嚷嚷的話,我也不必說了。”
建成侯被他冰冷的微笑凍住,忿忿地問:“你要說……說什麽?”
他壓低的嗓音讓張良很滿意,他保持著同樣的微笑,冷冷地說:“我隻能留下呂翠兒一天,以後,你就是她的看守。你得保證不能讓她靠近靈芝半步,如果她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你們將會接到太子的出征令,甚至更糟!”
他是在威脅嗎?建成侯震驚不已,短處被抓住的人,居然敢發出威脅!
這絕不是他安排這場交鋒的動機,絕不是!
“真荒唐,你的婆娘為何要我替你看守?”他惱羞成怒地說。
“自然是因為我要隨陛下平亂,她又那麽想跟你走。”張良懶懶地靠著柱子說。
仿佛強盜遇到打劫的,建成侯氣結地說:“可我……並不住在宮裏!”
“那麽,就把我的話轉達給住在宮裏的人!”張良依然神態平靜。
建成侯馬臉頓時變得青綠,“你——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在威脅我!”
張良冷目如劍,笑容似冰,輕柔地說:“那不是威脅,是,警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