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半路遇險,死了兩個屬下,毀了一車一馬,傷了包括靈芝在內的多人,建成侯不得不多花了幾天時間安置死傷者,追查肇事者。
靈芝身上有多處擦傷和撞傷,都不算嚴重,但仍被建成侯命令留在宿營地與其他傷者一起接受治療。其間,她聽說肇事者是當地盜賊,逃得極快,沒被抓到。
盜賊?
眼前出現那雙她至死也不會弄錯的眼睛,不由心裏冷笑,可不是嗎?眼下正是盜賊猖獗的時候!
數日後,靈芝終於進了長樂宮。
不像尚未完工的未央宮,華麗而龐大的長樂宮宮牆高嚴,門闕宏偉,是劉邦稱帝時最先在前朝遺宮的基礎上改造擴建的,因此是座完整的宮殿。
在前殿將她移交給詹事後,建成侯和他的手下離開了。
跟著詹事穿過宮苑,靈芝對祖先創造的古代精美建築讚歎不絕。
那瓊樓殿閣,淩空飛簷,在夕陽中顯示出威嚴而雄偉的剪影,恰似杜牧在《阿房宮賦》中的經典描述: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
心中惋惜因為戰爭和曆史塵埃,這座精美的宮殿被湮滅了,以至於二十一世紀的人們無緣得見。
還沒看夠,她就被帶進了一座垂簾迭幕,看不出到底有多大的宮殿。
詹事要她等等,自己先走入帷幕中,但很快就出來示意她過去。
靈芝走入,見大殿上方並排坐著四個年紀相仿,身著寬擺深衣,綰平髻、飾假結、戴珠翠的貴婦,另有七八個穿宮女裝的女子或站或蹲在她們附近。
看到她進來,所有人都望著她,但沒人開口,連詹事也隻是望著她。
早已習慣被人行注目禮的她並不慌張,微微掃了在座各位貴婦一眼後,對坐在最右邊那個身材寬大、麵色陰暗,半垂著眼皮的老婦彎了彎身,道:“靈芝參見皇後陛下。”
那老婦臉上先是愕然,隨後冷冷地問:“這裏四個命婦,你怎知我是皇後?”
好硬的脾氣!靈芝心頭微凜,直言道:“因為她們都戴了發飾,唯你沒有,故而知曉她們必是盛裝入宮的貴婦,你自然是皇後。”
呂後還沒開口,她身邊一個盛裝命婦先笑了起來:“姐姐這次遇到對手了,這姑娘倒是機靈,隻那麽瞟了咱一眼,就分出了貴賤高低,可見眼光厲著呢!”
“不過是點小聰明,呂須何必如此讚她?”呂
後語氣依舊冰冷,眼皮再次半垂了下去。
聽到呂後叫那個說話命婦的名字,靈芝心裏轉了轉,記得史書中記載過,呂後有個妹妹叫呂須,嫁給了樊噲,想必就是這一個。而另外兩個跟著她笑的婦女,一個圓潤如珠,一個細高如竹,倒不知是什麽來曆?不過她現下無暇理會。
視線回到皇後臉上,她暗歎貌相不可信!
誰會相信,眼前這個麵如核桃皮,膚色暗褐,眉眼低垂,貌似羸弱的老太太,會是那個名震青史,開武曌、慈禧女皇之先風,敢與皇帝老公爭權勢、敢在男人的世界玩弄男人,敢把劉邦最寵愛的美女做成“彘人”的超級悍婦!
看她的五官,刀劈斧削,染盡風霜,依稀能見當年的秀美輪廓,但與嬌豔欲滴、風情萬種的戚夫人比,她就像風幹了的柿子,難怪劉邦不愛。
暗自推算,此時的呂後也就50多歲,可看起來如同七旬老嫗。那滿身的疲憊倦怠,道盡了她嫁予沛縣劉老三後的坎坷經曆;那七縱八橫的皺紋裏,流淌著她為弄權謀勢付出的殷殷心血。
這樣的女人,就算她大權在握,又有多少幸福?
“你就是迷住陛下的宮女嗎?”
正暗自感歎著,忽然聽到呂後平滑如水的聲音。
靈芝悚然,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呂後半垂的眼簾已經抬起,兩道清澈目光如利劍般直射過來,仿佛要將她的臉刺出兩個洞來。
注視著那雙淩厲兼算計的精明眼睛,靈芝暗自糾正自己:她的外貌也許衰老,她的眼神和心思,可是冷酷精明得很呢!
“長得倒是冰肌玉骨,偏就是冷如水中明月鏡中花。”
見她默然不語,端坐在上的呂後淡薄的唇間微分,似笑非笑、似褒似貶地吐出這句話,立刻引來身邊呂須幾人的嬉笑附議。
靈芝提醒自己,上首坐著的老女人,可不是尋常老婦,看她挺得筆直的腰板兒,聽她不帶起伏的聲音,無處不顯示她是手握大權的女帝。
她平靜地站著,因為對方不是問話,因此也不開口。
她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一時之間想不出西漢古人麵見帝王時該有的表現,因此隻好瞪著一雙大眼站著、等著。
“真沒見過這樣不懂事的女人!”
“是啊,皇後陛下跟她說話,她竟連禮都不回!”
身邊傳來數聲不滿的斥責,卻沒有一個人上前略作示範。這可把靈芝惹火了。
想看我笑話?那就看個夠吧。
她緊閉雙唇,愈發站得筆直,挺得俏麗。
“嗬嗬,好個有趣的小女子。”就在靈芝感到有幾個宮女蠢蠢欲動時,聽到呂後發出笑聲,而那笑聲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仔細看,那鐵板一樣的臉上和冷漠的眼裏果真有了笑意,但靈芝寧願將那看作是嘲笑,也絕對不會說,那是皇後歡喜的笑容。
“這女孩想必沒見過大場麵,路上又被盜賊驚嚇,如今遇到你們,可不是嚇傻了?”呂後對那些宮女說,聲音有了起伏,但靈芝聽來,也不過是死水微瀾。
一個皇後加幾個命婦、宮女,這算什麽大場麵?靈芝心裏嘀咕著,嗯了一聲。
“以後慢慢習慣吧。”呂後抬抬胳膊,“黑鳳,帶她去披香坊住下。”
身側女子中,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黑臉宮女,對皇後屈屈身,“是。”
靈芝學著她,也對皇後彎了彎身子,跟著她出了正殿。
“你真的大膽無禮!”一出門,黑鳳低聲對她說,語氣似乎很不滿。“幸好今天皇後心情好,否則有你好看的!”
心情好?心情好時都那樣一副苦瓜臉,心情不好時會是啥樣?巫婆臉?鬼臉?
靈芝心裏想著,厭惡地對她皺了皺眉,然後不再理她。
黑鳳大概是看她無論好賴都不回話,也以為她傻,也懶得再開口,隻管往前走。
她走得快,靈芝並不在乎,仍不緊不慢地跟著。
“就這兒。”走進椒房殿右側的披香坊,黑鳳推開一道門,對她說:“這屋原本是我跟香兒住,如今香兒嫁人了,以後就咱倆住。”
嫁人?宮女可以嫁人嗎?靈芝很想問,可又覺得沒必要管閑事,反正自己不會一直當宮女,知道那些事也沒意義。
黑鳳看看她,忽然歎了口氣。“看你雙目清明靈動,而且一眼就能認出皇後,足見你根本不傻,那你為何不說話,想做啞巴嗎?”
啞巴?——我?靈芝搖頭,“不想。”
聽到她開口,黑鳳似乎鬆了口氣,“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個啞巴住一塊兒,整日在外邊都沒什麽說話的機會,回到房裏還不能說話,那可沒勁兒。”
“啊。”靈芝點點頭,表示讚同她的話,心裏卻在想:這丫看起來很喜歡說話,那倒也不是壞事,起碼可以有個人解悶。
等黑鳳離開後,她倒在臥席上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