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聲淒厲慘叫劃過夜空。

靈芝倏然驚醒,睜開眼看到窗欞濾入白亮亮的燈光,不由愕然。披香坊因是宮女居所,夜裏極少點燈,今夜怎麽了?

推枕側耳,又聽到一聲似被捂住口的哭喊聲,聲音裏那種刺骨錐心的絕望讓她激靈靈地打著個冷戰,起身想往門口走。

“不能出去!”

黑暗中,一雙冰涼的手抓住她,帶給她一波無法克製的戰栗。

回頭,看到白白的燈影中黑鳳驚惶的眼睛,她的心跟著抖了起來。

“誰在叫?為何這麽多燈?”她反手握住黑鳳,發現她抖得比自己更厲害。

“是懷袖……皇後拿掉她的孩子……”

腦子“嗡”地一響,皇後這麽快就知道了!

窗上的燈影在移動,靈芝甩開黑鳳的手,再去拉門。

“你若是從這裏出去,我也會跟著遭殃!你想找死也別害我啊!”黑鳳從身後抱住她,將她拖回榻席,死死壓著她。“皇後懲罰宮女時不許人去看,就算知道了也得裝不知!”

靈芝無法動彈,蒼白的燈影照著黑鳳死灰般的臉,那含淚雙瞳中的恐懼,仿佛一把冰魄寒刀紮入她的心窩,寒徹骨髓。

她們冰冷而顫抖地僵臥榻上,直到窗上的燈影飄搖、移動、淡遠、消失,最後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黑鳳才鬆開她,爬回自己的榻席。

四周重歸黑暗和寧靜,屋裏傳來黑鳳深長顫抖的歎息,然後再無半點動靜。

望著漆黑的屋頂,她失去了睡意。

次日清晨,發現黑鳳也頂著兩個黑眼圈,靈芝知道她同自己一樣徹夜無眠。

黑鳳當值走後,她離開房間,沿著回廊想找懷袖,卻在轉過一個彎時,看到建成侯立在一道門前,長信官正用白布將房門封死。

料定那就是懷袖的住所,她走過去,沒理會建成侯驚詫的目光,徑直問長信官:“懷袖怎樣了?”

“死了。”長信官冷漠地看她一眼,“掃院子去,這裏沒你的事。”

死了!她木然看著眼前的白布,耳邊響起昨夜的慘叫,不由打了個寒顫。

“靈芝姑娘為何在此?”建成侯沒有起伏的聲音傳來。

“皇後的安排……”長信官回答,但她沒往下聽,茫然地走回房間。

活潑膽小的懷袖死了,被活活打死了!

承歡侍宴歌無盡,一朝命喪有誰知?難道,這就是古代宮女的命運?

心沉得如同灌了鉛,對呂後的無情和狠毒也有了更深的感受。

當晚,從黑鳳口中,靈芝得知不僅懷袖死了,連她那位同鄉也被以“知情不報、欺君枉法”的罪名杖斃。

兩條——不,算上未出世的孩子,三條人命就這樣因為風流皇帝的孽債,冷酷皇後的嫉妒,一夜之間消失在人世間。

那天晚上,靈芝再次失眠,望著無垠的暗夜,為無辜的生命流下了悲哀的淚。

翌日,太陽照樣升起,日子照常過著,沒人提起懷袖和她的同鄉,仿佛她們從未在這裏出現過。人情淡薄於此,更讓靈芝了解了這個社會的殘酷。

在扭曲的靜默中,靈芝隻能靠對子房的思念支撐著自己。

******

就在懷袖死後的第三天深夜,靈芝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入睡,卻在噩夢不絕時忽然被人弄醒。

張開眼,窄小的房內明亮如晝,一個宮女俯視著她,卻不是黑鳳。

“什麽事?”噩夢糾纏,似夢似醒,她茫然地問。

“起來!”

她立刻坐起,卻嚇了一跳。

又高又壯的皇後站在榻席前的帷幕下,一身華服嚴謹端莊,頭發如常一絲不苟地梳成髻,正威風凜凜地看著她,摸樣竟有幾分像許多年前的西王母簡翟。

終於找上門來了!

看看黝黑的窗外,靈芝猛咽口水,曆史竟如此地相像。難不成又是因為發現了她與子房的私情,皇後半夜來殺她?

前世殉情的悲傷餘韻未了,今世懷袖慘死的半夜驚魂餘悸猶存,未來影視劇裏宮廷謀殺的鮮活場景躍然腦海——手腳捆綁、麻袋套頭、毒酒灌口、白絹賜死、懸石沉湖……她,會怎麽死?!

“……傻了,快搖醒她!”

一聲吆喝伴隨著大力搖晃,她的牙齒猛烈相撞,磕碰地說:“我,醒了!”

“那還不快起來穿上衣服?”搖晃她的宮女說。

盡管忐忑不安,靈芝還是很快恢複了鎮定,安靜地穿好衣服,站在那裏。

因沒人開口,她也低垂著眼簾保持緘默。這個福禍難測的時刻,她絕不能冒失開口,以免把自己胡裏胡塗地送到刀口上去!

“你為何不說話?

”皇後突然出聲,語氣充滿好奇,並無殺氣。

靈芝抬起視線:“既然皇後找我,自然該由皇後說。”

呂後濃眉一抖,絕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可細想之後,又覺得這個回答巧妙絕倫,看似輕視,實是謙卑,既把問題交還給對方,又表現出了尊敬。

“你的腦子跟容貌一樣出色。”呂後聲音平直地說。

靈芝不語,並不為那明褒暗諷的話所動。

呂後哂然,這女孩非常美麗,卻又極其木訥,仿佛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在看慣了逢迎拍馬,爭鋒相對的人後,這清水芙蓉般的無知少女真引起了她的興趣。

想她進宮也十多了天,每日除了安安靜靜地做交給她的事外,從不反抗、不詢問,也不多話。難怪張良喜歡她,與呱噪的呂翠兒相比,這女子的確更配張良。

看到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正望著自己,呂後知道自己走神了,忙輕咳一聲,說:“建成侯說你不能住在這裏。”

想起前天見過一麵的建成侯,她沉默不語。

本以為會聽到追問的皇後微微一愣,又問:“你與呂翠兒有什麽過節?”

聽到那個名字,靈芝一顫,仍未出聲。心中則是雪亮:呂後和建成侯一樣,什麽都知道,隻是故意裝傻。呂翠兒如無他們的默許,怎敢那樣放肆?

呂後見她除了聽到“呂翠兒”三個字時,眼神略有改變外,一直麵無表情地呆站著,不由生氣地說:“你這姑娘除了有張漂亮的臉蛋,到底有什麽好?竟值得留侯如此為你費心!”

她的那些話,沒一句是靈芝可以回答的,因此她還是隻能安靜地站著。

呂後氣餒地揮揮手,“你走吧,鍾室正缺個宮女,那裏離後妃們的寢宮和宮女居所都遠,有虎賁看守,翠兒就算知道了也進不去。”

靈芝微微頷首,抱著小包袱,跟著老女官離開了披香坊。

她不在意住在哪裏,隻要能躲開呂翠兒,她會很高興住在任何地方等待張良!

幽幽的燈火下,她不辨東西地跟著宮女出這個門,進那道門,不知走過多少道門,終於來到一個布置尚好的房間。

老宮女提著燈籠離去,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存身處,於是摸黑躺下,不作他想。

次日,永巷令來,交代完她的職責便走了。

她,開始了皇宮中真正的幽禁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