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父親的最後一個春節
一個月之後,老爸的頭發開始脫落了。不管他怎麽梳理,也掩蓋不住頭上的斑駁。我知道這是因為化療的緣故。一家三口在腫瘤醫院已經住了一個月,我和老媽在醫院旁邊租了一間10幾平米的小房子,方便照顧爸爸。一個月的租金,1500塊,水電另算。這都不算什麽,最主要的是老媽心理的壓力大,她的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了。
我知道老媽心裏在想些什麽,一是在擔心錢的問題。二是在擔心老爸,怕某天他就那麽去了。在雙重壓力之下,老媽頭上也長出了白發。
父親住院治療至今,一個多月了,他養大的弟弟妹妹們也沒有來看望他。這讓他很傷心,他想不明白,難道就因為他這個大哥窮,這些弟弟妹妹們就害怕和他來往麽?父親一輩子都在廠子裏上班,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對於社會的變化,他適應不來。
或者說,社會的某些變化,和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有些格格不入。可是他有骨氣,再窮他都沒有向弟弟妹妹們伸過一次手。當然,現在有人會說那是他傻。可是一個人的骨氣如果和傻畫上等號的話,我他媽真不知道是誰的悲哀!曾經的餓死不食嗟來之食,變成了如今的有奶就是娘。
終於他的弟弟妹妹們還算是有點人性,在父親化療進入第二個月的時候相約前來看望了他們的這個大哥。父親看見他們來了,很是高興的想從**翻身起來。可是不等他坐起來,他的二弟樓金彪就說了一句“大哥,我們現在也困難,這是一點小意思,你拿去買點吃的吧!”
看著放在床頭的500塊錢,老爸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了。一進門就擺困難,無非就是怕我們家找他們開口借錢吧。老爸人老實,可他不是傻子。對於自己兄弟的話,又怎麽會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呢?是啊,困難。能用紅塑料桶提著錢去賭博的困難戶。這就是他的二弟,他拉扯大,一力操持著成婚生子的二弟。
我替父親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了幾口。我知道父親心裏是不好受的,就算是養條狗,也要衝他搖幾下尾巴吧?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向弟弟妹妹們張嘴借錢,每次家裏困難了,老媽都說找他兄弟們先借點。這個時候老爸總是攔著老媽說“兄弟是親的,弟媳們卻不一樣。你找他們借錢,不是想讓我兄弟家裏吵架麽?”
“兒子,把錢還給叔叔姑姑他們。他們不容易,大家人口的,都困難!”父親這輩子很少發脾氣,可是這次他是真的怒了。看了看枕頭邊上的500大元,他對我淡淡的吩咐道。
“一點小意思,大哥你這又是何必?”大姑姑走過來在那裏推辭著,小姑姑眼神躲閃著退到一邊。三叔四叔麵有愧色的假意參觀起病房來,站在我父親麵前的,隻有他的二弟和大妹。
“你們放心,我兒子有本事。這次治病的錢都是他拿的,而且我也沒有想過要找任何人借錢。這段時間,讓你們寢食難安了吧?”父親見大姑姑不接那500塊錢,從我手裏奪過錢來硬塞到她的手裏說道。父親這是在打臉,在打他親手養大的弟弟妹妹們的臉。
“大哥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最近不是都忙麽。而且,生意也不好做。”二叔假笑著過來搓著手對父親解釋起來。
“哎~生意不好做啊!真不好做的都關張了,能接著開張的,都特麽在賺錢!”隔壁床的張大爺實在看不過去了,一邊捶著腰一邊在那裏自言自語著。隻是這話聽到二叔他們耳朵裏,覺得是那麽的刺耳。
“你們都忙,就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都回吧,回去給家裏老頭子帶個好。就說他的大兒,恐怕不能送他上山了!”老爸的眼淚流出來了,揮著手對圍在身邊的弟弟妹妹們說道。
“大哥放心,真有個什麽,我這侄兒的婚事我們還是要管的。”二叔在父親麵前拍著胸脯,做著保證道。似乎隻有這樣,他的麵子上才好過一點。而且他也知道,我父親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婚事。
“不用了,我爸一輩子沒向人伸手,我也一樣!我是他的種,不能壞了我們家的規矩!”我輕輕將老爸的床頭搖低了一點,好讓他躺得舒服一些。然後站起身來對麵前的叔叔姑姑們說道。我爸都成這樣了,活一天少一天,也沒看他們多問半句。等老爸真走了,我還能指望他們?他們還真把我爸當孩子哄呢!
最終老爸和他的兄弟妹妹們不歡而散,而隔壁床的張老爺子也適時的擺出一副象棋來,他想讓老爸分散下注意力。於是兩個臭棋簍子,就坐在病**開始悔棋不倦了。我見老爸的注意力成功的被張老爺子給分散了,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個月的時間,父親一共進行了兩個療程的化療。在花費了10來萬塊錢之後,他的病情總算是得到了一定的控製。通過醫院的x光片來看,肺部已經不存在陰影了。這讓我和媽媽都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覺,我們在想老爸終於可以離開醫院回家了。
在征詢了醫生的意見之後,我給父親辦理了出院手續。到武漢兩個月了,一直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父親這輩子沒出過什麽遠門,除了年青的時候支援過黑龍江某地的工廠建設之外,都是窩在家鄉的那個小城裏。看他精神和身體都還算不錯,我準備帶著他和媽媽在武漢遊覽一番再回去。
回到家中之後,老爸念念不忘的,就是武漢那個百年老字號的熱幹麵。在他看來,熱幹麵這個東西還得屬武漢做得最正宗最地道。而在我看來,老爸自從病後,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的胃口了。既然能吃,那麽身體就總會有複原的那一天。
在家中休養了一段時間,在我和老媽的強烈要求之下,老爸終於是戀戀不舍的去單位辦理了病退的手續。依他現在的狀況,已經不適合再在單位從事那些體力勞動了。辦理退休的手續很順利,畢竟有省醫院出具的腫瘤患者證明。
一禮拜之後,父親就從退休辦領到了屬於自己的退休金存折。因為我是獨生子女的原因,父親的退休金可以百分之百拿到手。要是按照病退的政策來算的話,其實他隻能拿到百分之九十的退休金。對於這一點,父親充滿了感激。別小看這百分之十的差別,在父親的眼裏這就代表著他每個月可以多拿50塊錢了。
“兒子,這個電話很貴吧?”有一天,父親忽然看著我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問了一句。現在的人,大多數都有一部了。我知道父親也想要一部,隻不過他沒好意思跟我開這個口而已。
“便宜,要真很貴,還會滿大街都有人帶著麽?”我決定在過年之前,給父親買一部。這是父親第一次向我詢問一件東西的價格,我要滿足他這個小小的心願。
父親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拿到了屬於他的手機。我沒有將發票給他看,隻是告訴他,這個東西才幾百塊錢而已。就是這樣,都讓他心疼了好一陣子。看著父親和個孩子似的在那裏看著說明書擺弄著手機,我心裏沒有來的有一種滿足感。
父親的身體不好,以往操辦年貨都是他的任務。今年這個春節,任務落在了我的身上。炸魚,炸丸子什麽的,我都是在老媽的教導下親力親為著。我要證明給父親看,他的兒子是可以撐起這個家的。
年夜飯的時候,父親吃得很香。這是我第一次做飯給父親和母親吃,雖然做得不好,可是他們還是都吃完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舅舅和姨媽他們就都到家裏來拜年了!他們知道父親得的什麽病,想來熱鬧一下,讓父親的心情愉悅一點。同時舅舅也給家裏送來了1萬塊錢,他這是心疼自己的姐姐了,想盡力幫姐姐減輕一點家庭的負擔。而我的幾個姨夫,則是絕口不問父親的病情,隻是在那裏揀著好聽的話說。
午飯的時候,是由老媽下的廚。我們家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她要把所有的拿手菜都做出來,好好招待舅舅他們。
父親自打病後,就已經滴酒未沾了。可是今天實在太高興,他也破例的喝了幾錢白酒。真的隻有幾錢,剛剛夠打濕他的嘴唇那種程度。看著眼前的這些親戚,他不停的提著過往的舊事,從是怎麽認識他們的,一直到各家各戶的一些趣事,一個字不落的在那裏敘述著。而舅舅和姨夫他們,則是麵帶著笑容一起分享著老爸的喜悅。
1998年的大年初一,父親過得很愉快!而這個春節,也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春節。可以說98年的這個春節,父親過得很愉快,同時也有一些遺憾!愉快的是他的那些個連襟們,在這一年對他充滿了善意。遺憾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們,沒有來給他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