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在沒有過人的才藝,突擊一個月的小提琴並不能達到對手苦練十年的水平。女生左手在弦,打起水泡,又生了繭,剝落之後是更天翻地覆的疼痛,通宵練習直到右臂根本無力抬起,無數次急得哭卻沒有辦法練出一個高難度的和弦。
父親問她:“那麽想在這次比賽中得到冠軍嗎?”
最初定下的決心,在音樂裏找到自己的世界。
大人們是無法理解的,自己多少次迷失在地鐵站匆匆而過的人群裏,在最繁華的市中心五彩斑斕的霓虹燈中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無數摩天大樓刺穿雲朵在身邊拔地而起,終日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罅隙。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宇宙空間那麽大,有沒有屬於我的一小塊天地?期待未來這種事究竟能不能寄托希望?
迷茫,並且感傷。
女孩一臉堅定:“我要找到屬於我的世界。”
可是,相比起決心,能力還是不夠。
對手的表演是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破綻。緊張讓女生原本就不純熟的技巧再打折扣,一首世界名曲被演繹得支離破碎。弓離弦的一瞬,知道一切都完了,鞠躬許久不敢抬起頭,漣在所能做的隻有讓眼裏的淚水自由落體。
希冀中的那個世界原來真的不存在呢。
還是自己太天真,竟有那麽多奢望。不禁苦笑起來。
但接下去發生的一切卻讓自己反應不過來,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現場一百餘位評委無一例外地為自己亮起了最高分,對手目瞪口呆。彩色禮花從自己頭頂傾瀉而下。在最後一次表演性的歌唱中,女生的聲音達到前所未有的天籟般的境地。
那個世界裏,充滿大片大片恍惚的彩色光線。
女生的聲音讓那個混沌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
這個舞台就是屬於我的地方嗎?
I want to win, and I’m going to win?
依舊有懷疑。
在門外偷聽父親和助理的談話,聽到為了買通所有評委而付出的錢的數目,女生差點癱坐在地。恨自己,也恨父親。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打斷他們,把水晶獎杯摔落在地,歇斯底裏。
父親讓助理退出去,冷靜地看著她發泄。
須臾之間,卻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女生再沒有力氣,坐在地上捂著臉嚎啕大哭。以為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卻竟是海市蜃樓而已。
那一刻,父親將手放在她肩上,用從未使用過的溫柔語氣對她說了一句話。
即使整個世界分崩離析,也永生不忘的一句話。
即使其中字詞碎成殘像,也能重新連成絲線串起溫暖繞在心上,包裹住所有傷痛的一句話。
“為你,打造一個世界都可以。”
--全部都給你,連生命都給你。
--為了你,打造一個世界都可以。
然而,這溫情卻有個令你想要永遠封印不願回憶的結局。這個連生命都可以給你的人,怎麽可能未到半百的年紀就立下遺囑宣布他的一切與你無關?怎麽可能立遺囑的同時忘記自己最愛的妻女?怎麽可能放棄離家出走的你,沒有安排人去尋找,而突然乘私人飛機走向了死亡?
如你所見,你和你最親的人遭遇了這世界上最殘忍的陰謀。
[七]
為了活下去,為了給最愛的人報仇,她不惜親手埋葬過去的自己,整容,改名,叫季明櫻。從此世界分割成黑白兩色,無法消解的濃烈恨意因愛而起。
她擁有音樂的耳。
能辨別任何一種聲音與其他聲音的差異。
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種聲音她記得最清晰,其中之一是--
“我再問一遍,照片上這個女孩在哪裏?”
另一種則是--
“為了你,打造一個世界都可以。”
應銘記。
『第一季完』
[一]
我們依靠什麽生存於世?
空氣。水。陽光。食物。以及……
沒有一本醫學著作提到愛。可是這事實不容置疑。
沒有愛,我們的生活就失去了意義。
[二]
我的一些短篇,《冥王星》、《愛殤》等,大受讀者歡迎,但也遭到過批評,主要觀點是:過於矯情。
為此我十分較真地去查詞典,發現矯情這個詞有兩種含義:掩飾真情和故意違反常情。
我認為我的文章並沒有以上兩種毛病,真正掩飾真情的是這些說我矯情的讀者。如果一篇文章中探討的關於愛的主題讓你感動讓你流淚,你就批判它“矯情”,那是非常有失公允的。
很多情況下,很多人,錯把溫情當矯情。
這是一個物質化的時代,人與人之間充滿懷疑、背叛、較量、陰謀、詭計,為了生存,十八般武藝一應俱全,但卻拒絕最重要的生存條件--感動與愛。
[三]
《聲息》共有兩季,各有不同主題。
第一季的主題是愛與生存的關係。
雖然故事建立在一個大多數人不太熟悉的領域--娛樂圈,並且原型是日韓娛樂圈(我不是崇洋,而是覺得在亞洲範圍內這兩個國家的娛樂業無疑是最成熟的),但是,這些懷疑與信任、背叛與忠誠、獲得與遺失、光環與陰影、愛與恨、理與情可能發生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邊。
我所做的工作,不過是將它們放大和集中在幾個以日韓明星為原型的主要人物身上。
在動筆之前,我花了四個月研究這些明星,收集的資料塞滿了兩個移動硬盤,而真正寫作的時間隻有短短四周。我希望這個虛擬世界的人物也能夠有血有肉有靈有性,給人真實感,而不是“掩飾真情、違反常情”。
這是我自開始寫作以來最認真的作品,也是唯一在寫作過程中使自己哭起來的作品。
我是個不太容易被感動的人。行將結尾時,我突然發現“愛”這個定義多麽寬泛,感動我的並不是愛情。
[四]
我把最重要的線索留到了最後,把最偉大的愛留到了最後。
--為了你,打造一個世界都可以。
就像餘光中先生的那首《今生今世》,感動了我許多許多年: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會曉得,我說也沒用
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
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曉得,我都記得
--是的,我一直記得。應銘記。
[五]
追溯到最初,是什麽讓我以寫作為樂趣呢?
我在小學二年級的一篇作文。雖然現在看起來並不出彩,但在當時身為小學生的我一邊哭一邊寫,那種真情感動了老師以及很多同學。這篇作文幾乎在年級的每個班都被念過,突然我成了名人。
我記得非常清楚,是一篇命題作文,叫做《給爸爸的一封信》。
小時候成績極好,曾經因為拿了99分被老師用教鞭抽。習慣了拿雙百分、三百分的我,在一次高難度的考試中意外落敗,隻得了80多分,但是向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匯報成績的時候,我謊稱自己又得了一百分。
即使爸爸也許並沒有那麽在意我某一次的考試成績(他曾經一度搞不清我到底是在讀小學還是已經升初中了),但我近乎悲愴地將這罪過的沉重十字架背了一個多學期,直至在那篇作文中坦白。
我是如此重視父母對我的認同,以及對欺騙他們如此愧疚。
[六]
我的父母有著很典型的職業--軍人和醫生(媽媽早年是軍醫)。這讓我從小介紹父母時比別的小朋友省事不少,用不著絞盡腦汁總結“我媽媽就是在XX公司既不是老板也不是秘書且並非會計的那個人”。
我在文章裏經常寫到爸爸,因為爸爸不僅職業很典型(並且常年在外地工作),性格也極有特色。說起來他大概不知道,他簡直就是個中年人外形的道明寺同學。
很強勢、很善良、很霸道、很有愛、很威嚴、很幼稚。
這種個性在偶像劇裏通常很受歡迎,但也讓我和媽媽經常像杉菜一樣很辛苦很無奈。
我很著名的一個短篇,叫做《世上隻有》。
結尾是這樣的:
自私與體諒,憤怒與懊惱,像一頭頭焦躁不安的小獸,在你看不見的,我的心裏,大聲地叫囂。
為什麽每次離別,都隔著玻璃?
大家都喜歡的好孩子。可我是冷血的人。唯獨對你。
爸爸,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像強迫症患者那樣逼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不管自己快不快樂能不能做到。
因為這樣。
隻有這樣。
才能成為你的驕傲。
成為你的驕傲。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唯一的奢望。
最激烈的那次爭執,起因是你脫口而出的一句:“如果是男孩肯定更有出息咯。”迄今為止,你說的唯一一句傷害我的話,即使是無意的。
已經換了睡衣準備道晚安的我滿懷憤恨地從**跳起來,偷偷摸走媽媽的車鑰匙。
我哪兒也沒去,哪兒也不敢去,舍不得。如果我丟了,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爸爸--腦海裏隻有這樣近似白癡的簡單念頭。
我躲在車壁冰涼的狹小空間裏,沒發動車,冷得把自己抱成一團,懷著忐忑的心情盯著單元門,看見你慌慌張張地從裏麵跑出來,在小區裏大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