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奪走了你的一切。”江允珍的聲音冰涼如水,“其實,我付出了什麽,你又知道多少?你母親的死是個意外,我卻過了多少年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我和年輕時候所有的朋友都絕了交,一心撲在廠子上。一直到幾年前,他們要讓我去評市優秀青年企業家,還有卑鄙的人寫了舉報信,要翻這筆害死原配的舊賬。不過不要緊,我知道寫信的人是誰,我去了他家,把一罐墨水潑到他的臉上,罵得他左鄰右舍都出來看熱鬧了。沒關係,走在街上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我也挺直背,穿我的漂亮裙子。他們又懂得些什麽?”
“允珍阿姨,謝謝……”
“你不用謝我。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你。我答應了你母親,是我自己的命。你放心,我恨你,我一點都不盼著你好,要是你早早嫁了人,或是死了,允哲怎麽會執迷不悟那麽多年?”
“即使這樣,他也會的。”秦熹平靜地說。這並非是她自信,她心裏覺得她說出來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而僅僅是基於她對那個人的判斷。
江允珍哽咽起來:“秦熹,我告訴你,你以為我搶走了你的爸爸和戀人是麽?你知不知道,我這十年從來沒有擁有過他們!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一心向著我,為什麽事事照顧我的心情?他們隻是覺得,我保護了你,所以他們虧欠了我!我這些年來常常想,若是我當初對警察說出真相,他們會怎樣對我?他們對我江允珍的愛,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對你的感情的附屬品。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如果我說出真相,允哲不必說了,那之前已經要和我恩斷義絕,你爸爸興許也無法再接受我——哪怕是後來,我們結了婚,他也……”
“允珍!”秦正權說,“允珍,你別說了!”
“不,我要說,這時候你還不讓我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吧。”江允珍淒涼地笑了笑,“秦熹,你知道嗎?十年來,你爸爸對我百依百順,生活中什麽樣的事都肯為我做,可是我們在**從來沒有成功過。自從你媽媽死後,一次也沒有。醫生說是心因性的,也許有些心病,是再怎麽樣也無法治好的吧。我們曾經有過那麽和諧的日子,可是一切都在那個夏天結束了。所有我愛的人,對我都隻剩下愧疚,憐憫,悔恨。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麽令人瘋狂的感覺?我這樣子,你覺得報應夠了嗎?”
“允珍,不是這樣。”秦正權淚流滿麵,“我是愛你的,隻是……”
“我明白你想愛我,隻是你的一顆心,全部被內疚和悔恨占滿了,再也容不下別的。你覺得愧對李紹卿,也愧對我。你覺得讓我再也沒有孩子,再也沒有性,被無數的人譴責……”江允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我再告訴你好了,那個孩子沒了,並不是秦熹推我的,是我故意的。我隻是想拿到更多的籌碼,好搶回你,搶回允哲。”她睜大眼睛茫然四顧,“我一輩子都在搶,可是為什麽還是什麽都沒有?”
“現在說這些沒有什麽用處。”秦正權柔聲說,“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要共度一生的妻子,允珍。”
“可是我恨你,正權。”江允珍對他露出近乎惡毒的目光,“你把一切告訴了允哲,是因為你不敢麵對我,對不對?你害怕看到一個因為壓力而扭曲了的我。”
秦正權的麵孔皺成了一團。“是,我不敢看到那樣的你。我隻能把一切告訴允哲,好讓他分擔一點我的害怕……”
“所以,我不會放過你。不管怎樣,我受的一切都是我該受的,隻是允哲他太無辜了。如果他沒有去法國,就不會認識瑪莎和雷力……我受什麽罪都不要緊,我隻希望他能好好的。可是為什麽上天也要奪走他?難道隻有這樣,我的報應才足夠嗎……”
她緊緊抓住床單,像要抓住自己失去的一切。秦正權坐在床邊,俯下身緊緊貼著她的臉,想要為她分擔一些:“別這樣,別這麽說,允珍。”
“我這些年一直想,要是那次沒有跟著你去出差就好了。”江允珍又喃喃地說,“正權,你知道嗎,我就是那個時候愛上你的。那時候我們在國外,你接到了你母親去世的消息。可是一個小時後還有談判,一直到談判結束,你才在休息室失聲痛哭。那一刻我覺得,原來我仰望的男人,並不是鋼筋鐵骨,也有那麽脆弱的一麵。你從雲端來到我麵前,讓我覺得可以去接近,就是那一天。從那天起,我就萬劫不複……如果沒有那一天,該多好……”
秦熹也記得江允珍說的那一天,並且印象深刻。那一天,奶奶意外猝死,爸爸又在國外談生意,媽媽一個人打點一切。她獨自一人給奶奶擦洗,更換壽衣,請了治喪一條龍服務的人,通知親友……她替他把他母親的喪事都準備好,等著他回來。
那個葬禮,她不知道江允珍來了沒有,應該來了。她的眼中隻有令她春心萌動的男人,而對於他身後的支點視而不見。
所以,一切能夠怪誰呢。每個人的視野都是那麽狹窄,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源自於自己的心。
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這相互依偎淚流滿麵的兩個人,默默退出了房間。
韓梅主動要求去瑞士做骨髓移植,她要求見一見瑪莎。韓盛業和瑪莎所在的醫院及相關機構多方溝通之後,確定了行程。好在他們之前去過歐洲,都有長期申根簽證,因此時間上沒有什麽耽擱。
韓盛業實在放不下秦熹這種狀態一個人,請她和他們一起去,他的目的是想讓她順便散散心。沒想到她很幹脆地答應了。
臨行前一天,她去了媽媽的墓上。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向她微笑。她知道她愛自己,但這份愛穿越十年仍舊熾烈到令她無法想象。沒有一種感情能像母親對待孩子那樣無私無畏,她終於相信。
最後她摩挲著照片說:“再見了,媽媽。”
他們到了日內瓦,先見了醫生。韓梅入院,做各項檢查和調整。
秦熹和韓盛業見到了大衛。那是一個微胖的法國人,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江允哲的描述一樣。他見了他們,就很快樂地對他們說著謝謝。他並不知道中間這些複雜的糾葛,直到最後,才問:“雷怎麽沒有回來?我以為他肯定會一起來的。江呢,他還好嗎?”
秦熹與韓盛業對視一眼,簡單地給他講了一下情況。她說得非常籠統,可是這個單純的人已經目瞪口呆。他想了許久說:“你們中國人,真的好……特別。”他想了想又說,“我愛瑪莎,也是因為她身上那種東方的特別。”
骨髓移植十分成功,瑪莎的各項指標都很理想。隻是她還沒有離開層流病房,無法見客。就在這個時候,韓梅卻又不想見她了。
“你要來這兒,難道不就是為了見她?”韓盛業覺得女兒無法理喻,“就這麽幾天又不能等了?”
“又不想見了,你管我啊!”韓梅倒在酒店的**扭動,“古人說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你懂不懂啊!”
反正他也習慣了她這樣,便說:“行行行,你愛怎樣就怎樣。那我訂機票回國?”
“不要嘛!”韓梅從**跳了起來,“我們去周邊玩吧!”
聽說他們要離開,瑪莎和他們約了一個視頻電話。
他們答應是答應了,但是這個電話響起的時候,韓盛業不接,韓梅像是被驚嚇了一樣,一下子逃到套房的另一頭去,用床單蒙上了頭。
沒有辦法,秦熹就隻好接了。她看了看那父女倆,開了免提。
瑪莎穿著病號服,看上去很虛弱,但精神狀態還好。她和韓梅果然很像,都有微微上翹的眼角。秦熹說:“你好瑪莎,我叫秦熹,我是……”
“我知道你。”畫麵裏的女人說,“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從江允哲那裏。”
她提到江允哲,秦熹隻好沉默。她又說:“韓梅呢?她叫韓梅,對吧?”
秦熹拿著電話向韓梅走去,韓梅像隻貓一樣從**跳下來,拚命搖頭,躲避著攝像頭的角度。秦熹無奈,隻好說:“她就在這裏,但是……”
“她不想見我,對吧。”瑪莎了然,“不要緊,憑她的意思吧。”
她這麽說,秦熹反而有點不知該說什麽,隻好問她的身體狀況。瑪莎一一答了,猶豫了一下說:“秦小姐,我聽大衛說江允哲出事了。可他沒有說清楚,江到底怎麽了?”
“他在昏迷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瑪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剛見著他的時候,他也是昏迷不醒。好幾次醫生都告訴我他快要不行了,可他還是挺了過來。他的生命力那麽頑強,我不相信他會死。”
她的話音幾乎是平靜的,令秦熹也稍微好過了些。
“秦小姐,有些話,我多年來一直想對你說,卻沒有機會。”瑪莎說,“現在,我不知道你和……韓盛業是什麽關係,今天我說這些可能不妥當,希望你別怪罪。”
秦熹說:“請說。”
“江允哲和雷力都是我從山麓撿回來的孩子。原諒我用孩子這個詞。在我眼裏,他們就是這樣的。我自認對他們也有一些了解。那些年,雷跳脫不羈,常常闖禍,而江沉穩妥帖,細心周到。可是我從來一點也不擔心雷,反而很擔心江。我覺得他心裏的東西太重了,而可怕的是,我們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可怕的是他可以一點點都不傾吐,哪怕是對我們這些與他的過往沒有任何關聯的人。他離開瑞士去美國前,我放心不下,特意找他長談了一次。”
她停下來,像是在回憶,秦熹靜靜地聽她說。
“我對他說:‘江,我知道你心裏有一個人,可是,人生當中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放不下都是自己的執念太深。我知道你愛她,隻是這份愛已經那樣遙遠,你覺得無法磨滅,隻是你自己不想解脫而已。一個人為一樣東西付出越多,心裏頭就會看它越重。可是如果已經無法得到,這種執念隻會讓你追加的投入越來越多,若有一天血本無歸,損失就更加慘重,甚至可能無法承受。所以,隻有自己才能夠為自己止損。”
秦熹說:“你說得對,隻是他這個人固執起來就什麽道理都不講。”
“他想了想對我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也許你說得對,隻是執念,也許是一種注定。可是這不是一場投資,我沒辦法去計算到底哪種方案是最合算的。瑪莎,要是我說我並不痛苦,這肯定是騙你的。但我隻能說,如果要我忘記或者再不掛念,那會令我更加受折磨。所以,謝謝你今天對我說這些。我會讓自己好好走下去的。”
秦熹說:“試圖去忘記,這種事我也做過,可是忘記本身,有時候比記得還要苦澀。放下也是一樣,那樣你就會變得不再是你自己了。”
“所以我意識到,他自己是沒法讓自己解脫的。可是我在想,你們兩個人,也許能夠解除對方身上的鎖。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是如果有,請你去努力解開對方,也解開你自己,好嗎?”
秦熹過了許久才說:“但願有。我會的。”
瑪莎點了點頭,然後她的視線在屏幕中搜尋著,說道:“韓梅還在那裏嗎?不,你不用勸她見我,我隻是想和她說兩句話罷了。”
韓梅把自己的臉包在床單裏麵,隻露出一雙眼睛。秦熹手裏的手機畫麵她看不到,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這邊。
“韓梅,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我說的話,我想了很多次,若是還有一天能見你,會說些什麽。可是我不知道。”瑪莎輕聲地說,“我知道我對你犯了罪,這種罪孽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能贖清。所以我壓根沒有想過你能夠救我,你來,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我一直被這件事折磨,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有一天,你也願意讓我為你做點什麽,不管需要付出什麽,我都會很感激的。”
她下了床,扶著床欄,深深彎下腰。秦熹關了攝像頭,走過去,把手機遞給韓梅。
瑪莎說:“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隻要你不願意,也決不會出現在你的世界裏。那麽……再見了。”
“等等!”韓梅突然叫道。這是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在電話裏,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為什麽要走?”
“現在問這個,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吧。”
“不,對我來說有意義!”韓梅執拗地說,“告訴我。”
瑪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有些事,我希望你永遠也不知道。可你如果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
韓梅說:“我要知道。”
瑪莎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時候的情形,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你爸爸簽了一筆大單,但是被人騙了,剩下一個大坑,外流的資金無法回籠,整個資金鏈條斷裂。如果能撐過這一關,未來還有希望,如果撐不過,就會變得一文不名。”
她停了停,“那時候你已經快出生了,可我們每天都為了錢焦頭爛額。我們結婚之後,他一心撲在賺錢上,我知道他是為了這個家,可是……在我看來,生活中還有其他更美好的事情。我一直反對他在生意上太過激進,如果不簽那個單子,原本的小生意也足夠我們過過小日子。可是,這種事情上,他永遠不會聽我的。他永遠在外麵奔忙,我懷你的期間,他一次都沒有陪我做過產檢。我知道他忙的一切都是想讓生意做得更大一些,我們的生活能夠更好一些,所以我沒辦法指責他。
“為了填補空缺,我們的房子抵押了。還差一筆款子,他每天出去找人借,而我去商業銀行跑貸款。在我生你的前兩天,我又去銀行,還是沒有辦成。我追著銀行主任,最後被保安攔了下來。而我太冒進,在門外碰到了頭,還好沒大事,隻是額角青了。我回了家。當天晚上他回來,第一句就問貸款辦得怎麽樣,我說沒辦成,他便失望地躺下瞬間就睡著了,完全沒有發覺我受了傷。
“從那天起我就決定了要離開他。他總是告訴我,撐過這段就好了,我們就有好日子過。可是他不知道,我不害怕一文不名,我害怕的是明明有丈夫卻還是孤苦伶仃的人生。他說我們很快就有幾十萬幾百萬,卻不知道我對這樣的未來一點都不開心,因為我知道他想要的是幾千萬幾個億。在這條路上每失敗一次,可能都會重新落入今天的境地。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自問不是不能和他共苦,而是沒辦法在韓盛業選擇的路上和他一起走下去。
“其實一直有熟人問我要不要去法國,她有渠道。她的意思是我們夫妻倆一起出去。但這件事我問過韓盛業,他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生你的那一天,他一大早就去了外地籌款,我是自己走去醫院的。那時候我就想,隻有去法國能救得了我。要說離婚,他的性格那麽要強,不會放我走的。而你又那麽小,隻要我還能回得去,就不可能不回去。在我眼裏,法國那麽浪漫,代表一種全新的生活,我一定要去。所以我拿了全家所有的錢,交了偷渡的費用。我並不討厭他或者恨他,而是害怕再和他一起生活,我覺得隻有這樣一走了之,才有可能真正地逃離。”
她停了下來。韓梅等了一會兒問:“那你,後悔過嗎?”
“如果說,丟下你這件事,我後悔過。夢見你一次,就後悔一次。可是離開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後悔。”瑪莎坦然地說,“我不能想象當時如果沒有走,後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的。直到認識了大衛,我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他喜歡寫詩和畫畫,我們的旅館對病人和孩子免費。我們買不起奢侈品,可是人生的很多快樂,並不需要很多錢。韓梅,我今天說這些,你覺得粉飾也好,虛偽也好,都是我這些年來翻來覆去想過無數遍的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是想為自己開脫什麽,我的錯,你要怎樣恨我都不為過。但請你……不要對你爸爸有怨尤。”
“我明白了。”韓梅輕聲說,“那麽,再見。”
她掛了電話。
屋子裏很安靜。在整個電話過程中,韓盛業始終坐在沙發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就那樣坐著,目視前方,看上去無悲無喜。
韓梅扔掉床單,爬下床,站在他麵前,問:“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韓盛業說,“不過她說……額角摔傷了,我確實不知道。她也沒有說過。”
韓梅說:“你怎麽能這樣啊,我和你說過無數遍,對待女人要細心體貼,要經常關注她的心情。”
“可是那時候還沒有你和我說……”韓盛業委屈似的,他想了想,又說:“她和我說過,希望我多在家裏陪她。可是那份重要的合同剛剛出問題,我真的顧不上。她也鬧過,我隻覺得她不懂事,哄哄就好了。她突然消失,又卷走了錢,我有一陣子看著你幾乎沒法思考。我也就沒有再去猜測她心裏的想法。她說得對,我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太不同了,可是這一點,當時的我無法明白。”
韓梅看著她的父親,嘴扁了扁,韓盛業以為她要哭出來,可是下一秒,她隻是猛撲上來,緊緊抱住了他。
秦熹看著他們,搖搖頭笑了。
韓梅做了幾套旅行方案,在飯桌上嘰嘰喳喳地討論。秦熹沒有掃她的興,一直陪著她說話。後來她回房睡了。秦熹來到韓盛業的房間。
韓盛業見她,隻說:“小熹,梅梅說了那麽多,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就回去。”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卻又不知該怎麽勸說。
秦熹低下頭:“韓哥……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並不是因為她不參加旅行。他也知道。韓盛業笑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首飾盒,放在麵前的茶幾上。“事到如今,這件事也沒有必要再做了吧。”
盒子裏是一枚鑽戒。他們說好了,在江允哲與周佳璐的婚禮上,他會向她求婚,而她會答應。
那時候,她說,還要求他幫一個忙。可是他真的沒有想到,她求他幫忙的是一次求婚。
“我隻是想讓事情有一個了結。”她當時說,“我隻是……不想和這兩個人再有什麽糾葛,也希望他們能忘了我。”
“你覺得,你答應了我的求婚,就可以斬斷你內心的糾結?”韓盛業說,“這不是我認識的你。除非……你隻是為了讓他放心。”
“不管是為了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能幫我。”秦熹低聲說,“或者,哪怕你希望我真的嫁給你,我也答應。”
這一句震驚了韓盛業。他抓住她的肩膀:“什麽?”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娶我,我也可以答應。”
韓盛業覺得自己手心冰涼。他期待這樣一句話已經十年,可是從來不知道,自己真的聽到了,會是這麽的絕望。他捏住她的下巴,冷然道:“你說的是真的?”
秦熹說:“是真的。”
韓盛業不說話,他撫摸著她的臉頰,咬著牙,手經過她的脖頸,從領口伸了進去。他的手指捏住她的鎖骨,令她一陣疼痛,可她隻是抬著臉,固執而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而他退縮了。他猛地抽出手,後退一步,長長地歎息一聲:“我答應你。”
可是現在不需要了。她欠他的事,至少可以少這麽一樁。
“忘了我吧。”她說,“我知道要求別人去忘記,是多麽殘酷的事。因為我自己也受過這樣的折磨。所以……我從來沒有說過。可是,如果可以,忘了畢竟會幸福得多。”
韓盛業大笑,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一飲而盡,仿佛它是烈酒。“好,我會忘了你的,放心吧。”
她最後一次擁抱了他,然後道別。
真的是道別。第二天早上,他們發現她已經離開了酒店。
“手機關機,可是她應該不會離開太久。”韓梅急得推老爸,“爸,你還愣著幹什麽,我們快去找她呀!”
韓盛業卻一動不動,被韓梅催得急了,才說:“不想找了——也再找不回來了。”
韓梅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你不是一直擔心她出事嗎?現在她失蹤了啊……”
“是,我一直擔心她出事,從她看到那份死亡鑒定書開始。”韓盛業說,“我一直想留住她,至少,讓她不要那麽早離開。可是後來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有點懂了,我們怎麽樣也留不住她。因為……她本來就不屬於我們。”
韓梅悶悶地說:“你終於知道了,還不算晚。”
“你是不是覺得……”韓盛業好像在想著怎麽表述,“你是不是覺得,爸爸這些年來……很傻?有時候我也覺得我很傻,可是終於有一天我知道,我並不是這世界上最傻的。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感情這件事,往往是最傻的那個人,才贏得最徹底。”
“爸爸,你沒有輸。你做的已經夠了。”
韓盛業站起身來,看向窗外。萊芒湖在清晨的陽光下像鍍了一層金色的鏡子。“我曾經對她說,她在我的心裏像一隻鴿子。你看,你告訴我要多學些好聽的話哄女孩子歡心。我是不是挺努力的?隻是到了今天,我才真正感覺到,她就是一隻鴿子。不管是停留還是飛走,都不能為我們所左右。因為引導她向前或者停落的信仰,一直在遠方。”
他的聲音滄桑,滿是千帆過盡的悵惘。
秦熹從日內瓦直接進入阿爾卑斯山脈。一開始有火車,到了山上還有纜車,一路上的遊人也滿是朝氣。不過按照她的目的地,越走越荒涼。她在雪中走了一陣子,路邊有車經過,就過去搭車。結果運氣特別的好,那棕色頭發的大叔看了看她,說:“你要找裏昂夫婦啊,來吧,我送你過去。”
她的手心一直緊緊抓著那一枚銅鑰匙。這是江允哲最後給她的東西。上麵有精確的經緯度數字。那裏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通過地圖查了,是在這裏。那位大叔把她卸下後揮了揮手便絕塵而去。她看了看導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她看到了一間小屋。紅色的磚石,在積雪中顯得熠熠生輝。門口有個金發的老太太在曬太陽。她走過去,老太太熱情地抓住她聊天。可是老太太一口瑞士法語,她靠著穀歌也隻能聽個三四成。她沒辦法,隻好把鑰匙給老太太看。
老太太一看銅鑰匙就站起來了,她向屋裏說:“裏昂,傑夫說的那個人啊,她來了。”
Jeff是她在高中英語課上給江允哲起的名字。
從屋子裏出來一位老爺子,他拿過鑰匙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對她笑得眯起眼睛,說:“是啊,小姐,請快進來。”
他們給她拿來濃香的咖啡和烤奶酪,屋子裏還有暖暖的壁爐,她在風雪中跋涉的寒冷和倦意都融化了。他們還要請她吃晚飯,廚房裏飄出蘑菇湯的味道。
兩位老人一舉一動是會心的默契,這種默契看上去仿佛已經成了與生俱來的一種習慣。哪怕語言溝通不順暢,也是一種家的暖心。
令她都快忘了自己的人生。
黃昏時,兩位老人的女兒來了,給他們帶來新鮮水果。萬幸她是一個能說流利英語的女士。她把她父母的話翻譯給秦熹聽——
“我是個退休的花匠。幾年之前,有個叫傑夫的年輕人找到我,委托我一份工作。我不需要離開我的家,到別的地方去種花,我就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他們帶著她去了後院。後院有暗色的鐵門。而老太太把那枚鑰匙放進她手裏。她把鑰匙插進鎖孔,門打開了。
後院是好幾個不同造型的玻璃溫室。雪末從頂上滑落,融合著陽光,看上去銀裝素裹。可是花房裏麵卻花團錦簇,全部是薔薇科花卉,有的盛開著,有的隻是小小的花骨朵,還有尚未長成的嫩青的小苗。一眼望過去,全部是玫瑰,分不清有多少種。
她一時呆了。花匠的女兒還在向她解釋:“傑夫找到我爸爸,請他種玫瑰。他說,不管多少種。要保證這個花園裏每時每刻都有玫瑰在開放當中。你知道,這兒長年氣溫很低,要做到這點可真的不太容易呢。這些都是我爸爸精心挑選的品種,經過了精心嚴格的培育。傑夫說,持有那把鑰匙的就是它們的主人。他每年會把費用打到我爸爸的賬戶上,到現在大概三年多了吧。”
花香和色彩包圍了她,令人迷醉。她想起自己年少無知時候的豪言壯誌,淚水不停地湧出來。老太太體貼地笑著,把紙巾塞到她手裏。
“對了,傑夫還留了一段話,我們都看不懂。”
在最大的那個溫室外麵,有一塊金屬銘牌。上麵有鐫刻的字跡,是江允哲的字跡。深深的字跡,被風雪摧殘也依然如新。難怪他們說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中文:
不知道你到這裏時,走了多遠的路
如果回望,往事不能如煙
如果懊悔,如果悲傷,如果你累了
在這裏坐下,過去的一切已經被雪霧掩埋
未來每天都有玫瑰開放
她把這塊銘牌摘了下來,放進口袋裏,微笑著對花匠夫婦說:“麻煩了,能送我一束花嗎?”
他們非常麻利地給她包了一大把玫瑰。每一朵都是當場采摘下來的。鮮嫩欲滴的Peach Avalanche,抱在懷裏連整個人都溫暖起來。她和他們道別,他們一直熱情地留她再住一晚。
“我媽媽說,現在快要入夜了,路不好走,氣溫也很低,請你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不了。”秦熹微笑說,“我和朋友約好的,有人來接我。請別擔心。謝謝。”
她抱著一束玫瑰離開了小屋。夕陽還剩下最後一抹餘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前麵的皚皚雪原都蒙上了一層淺藍色。
這裏已經偏離了通常的旅遊線路。最近的村子在一公裏外。她向人跡罕至的雪山深處走去。
沒有人會來接她,她隻有孤身一人而已。阿爾卑斯那麽博大深邃,總有她的葬身之處吧。
她從未來過這裏。可是有一個人對這裏滿懷深情,他做過向導,熟悉這裏的一切,否則也不會把玫瑰園建在這裏。
零下15度的夜色裏,她一直向前走著,一步步遠離村鎮和人群。這一天其實她早就想好了,從她觸碰到真相開始。可是有些東西,畢竟也有所不同了。
她沒有想到他真的給她留了一個玫瑰園。她開始時其實並不明白,直到看到了他留下的銘牌。
他一向知道母親的死因是她生命中的最大隱患。可他並不知道這顆定時炸彈什麽時候會爆炸。他亦不知,那個時候與她究竟相隔多少距離。他隻是留下了一個花園,用來留住她。
不管她多麽厭棄自己,拿到那枚小小的鑰匙,總歸會在離去之前尋到這個秘密。這個秘密的花園遠離塵世,在另外一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也許人的想法就會不同。也許原本無法解脫的過往都能夠雲淡風輕。
這是他給她在人世留下的最後一絲希望。
本來,他也許能夠成功。若他還能在這世界上的另一處幸福喜樂的話。可是現在不能夠了。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了他,而他還留存在這個世界的那部分,不需要她,也不屬於她。
甚至她已經沒有權利再看他一眼。
她在來瑞士之前,找他的醫生長談過一次。醫生表示悲觀,即使是良好的照料,也隻能維持他的現有機能。如果發生奇跡他清醒過來,還要做好失憶或者智力受損的心理準備。
她犯了太多的錯。十年前,因為她的怯懦,導致了母親的死。那一次自殺的預備,隻是一場幼稚的鬧劇,卻釀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可是在這場鬧劇之後,所有人都在奮力地保護她。而她對此一無所知。她以為自己受了傷害,肆無忌憚地傷害著別人。
整整十年,她都在這種無知中度過。她也曾怨憤,如果她能早一點知道,哪怕她真的要死,也可以死得明白,而不是日積月累,留下越來越多的悔恨。可是她責怪不了任何人,他們做這一切,是為了一個無法擺脫的承諾,以及對她的愛。
隻是到如今,她還是不得不做出這個選擇。她一直在逃避,一直想要一個人躲起來,直到最後這一次,終於不僅僅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償還。
她在玫瑰邊上躺下,臉頰觸到雪粒,沁入骨髓的冰冷令她感到安寧。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嬌豔的玫瑰是他送給她的最後禮物,而阿爾卑斯山純潔,明淨,會洗清所有的愛恨和原罪。
月光落在花朵之上,襯著白雪的光澤,如夢似幻。這一切已經足夠美好,能夠融入這座雪山,是她最後的福祉。
她身體中的能量在一點一點消失,凍僵的痛覺也慢慢都消失了。最後隻剩下眼睫上凝成冰珠的淚,輕揚嘴角的微笑。
……
“小熹,小熹。”
她以為自己早已失去了意識,可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
她覺得眼皮沉重,睜不開眼睛,可是她明明看見江允哲的臉就在眼前。月光之下,他是那麽蒼白,又是那麽溫柔
“你怎麽睡在這裏?要著涼的。”他拉了拉她的手,“跟我回家去睡。”
她艱難地想發出聲音:“允哲……”
他站了起來,一下子她感覺仰視著他,而他離她那麽遠。他看著她,認真地說:“小熹,聽話,我等你回家。”
他漸漸退遠。秦熹想要抓住他,或者追上他,可是身體卻一動都動不了。她心裏清楚地知道這是一種幻覺,可是仍舊不舍得他消失。她奮力地伸出手去,想要夠到他漸漸遠去的麵容……
“我會回家。”
當這句話終於出口,身邊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明白。
白衣金發的護士在朝她微笑,她醒過來的是個普通的令人愉快的清晨。
是道路交通救援中心發現她的。據說,他們接到一個報警電話,電話裏卻沒有聲音。出於一貫的職業的謹慎,他們對電話進行了定位,發現它處在一個地形複雜的山區。他們判斷確實有人被困,出動救援,最後在一處人煙稀少的曠野找到了她。
她想不出為什麽會有這一通電話。難道她自己無意識地撥了這個電話?可是她並不了解瑞士,更不知道報警電話是什麽。而且她清楚地記得,想用手機照明時,它早已經沒電了。
可她沒有心情去追究這些,隻是滿心迫切地想要見到那個人。
發現她的地方並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她見到的他,是幻覺,是幻覺。可是那又有什麽重要?
她的凍傷還未痊愈便出了院,買了機票回國。
江允哲已經轉到了普通的單人病房。病房外麵,她遇到周佳璐走出來。她手裏拿著藥瓶和毛巾,頭發潦草地綁在後麵,眼窩深陷,麵容憔悴。照顧一個完全昏迷的病人,實在是太折磨人的一件事情。可她看上去仍是盡職盡責的一名妻子。
她看到秦熹停下來:“你不是和韓盛業走了嗎?還來幹什麽?”
秦熹低聲說:“能讓我進去看看他嗎?”
周佳璐轉開頭:“隻是看一看,又有什麽不行的?可是你現在再看他,有什麽意義呢?”
“隻是看看,就這麽簡單。”
真的隻是這樣純粹的一個念想,再也沒有其他。可它是如此強烈而深刻,令她快要發狂。
“別在我麵前表現一片深情了,行嗎?別逼我了,這樣我也會受不了的。”周佳璐甩開手,“他已經這個樣子了,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照顧他,你為什麽一定要來打擾我們?”
她要走。秦熹知道她說得對。她嫁給江允哲,本來就花費了太大的勇氣和代價,而此後變故橫生,她再也經不起更多的刺激。可是這會兒,她自己也太難受了,她沒辦法離開。
於是她哀求道:“我知道,你是他的妻子,他是屬於你的。隻看一眼,行嗎?”她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分鍾,真的。”
這樣說著的時候,竟然沒有委屈,沒有悲傷,亦沒有了自我。她仿佛成了隻是由這樣一個願望支撐著的軀殼。
來了幾名醫生查房,周佳璐撇下她迎了上去。醫生問:“病人還好?”
周佳璐說:“都還好。”
他們推門魚貫而入。秦熹隔著門,看見病**的江允哲,遠遠的,模糊的,除了旁邊複雜糾結的儀器和管線,其實一點也看不見他。但她怔在那裏,久久無法移動。
周佳璐卻不想和她多說,隻說:“秦熹,別執迷不悟了,你快走吧。”
“嗯?”有一名醫生忽然回頭,然後快步走出來,“你就是秦熹?”
周佳璐的眼眶忽然紅了,秦熹卻不明所以:“我是。”
“這太好了。”醫生高興地對周佳璐說,“前幾天早晨病人突然無意識發聲,一直叫著的名字是不是她?如果是的話,也許她對病人恢複會很有幫助……不過……”
年輕的醫生終於發現周佳璐的臉色不對,也驚覺自己話中微妙的不妥之處。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周佳璐已經發出一聲尖叫。她崩潰似的把手中的東西往前一拋,轉身奔跑起來。
“佳璐!”秦熹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出了大樓一時不見人影。最後她在一個牆角找到了她。周佳璐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秦熹默默在她身邊坐下。
當她抬起頭來,雖然臉上還有淚痕,卻已經相當平靜了。她說:“你要他,我可以把他還給你。”
“不,我沒有這麽想過。”秦熹喃喃地說,“如果你不願意,今天我可以是最後一次來,我保證。”
“你保證有什麽用?”周佳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可以保證不再出現,可我沒法忍受一個癱瘓在床失去意識的男人突然之間就會無意識地叫喊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
“五天之前的早上六點,或者七點,對嗎?”
“你為什麽知道?”周佳璐看著她,似乎震驚。
可是秦熹沒有說,那就是她即將葬身雪海的時刻。她隻是說:“對不起……”
“你又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呢?”周佳璐深吸了口氣,“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爭取到一份愛情。我也以為,我已經做到了。在他活著的日子裏,他拿出了足夠的誠意來努力做到這一點。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也許他愛我並沒有愛你那樣深,可是和他相濡以沫的人終究是我。我們會有很多的經曆和瞬間去經營這份感情。哪怕他後來出事,我也想好好照顧他一輩子,哪怕他永遠不會醒來,因為我覺得他值得。可是直到那天我才絕望了。我懂了,有些愛可以用理智去塑造,可以去努力爭取,有些愛卻已經深入骨髓,隻要還在呼吸,還有心跳就不會消失。我放棄了,小熹,我沒法子再堅持。我錯了,害怕了,我不能容許自己有這樣一個丈夫。”
“可是他在法律上就是你的丈夫……”
“不是的!”周佳璐看著她,仿佛快意又仿佛絕望地說,“告訴你吧,我們沒領證。”
“你們……”
“是我提出的。我們騙了他姐姐,也騙了我爸爸媽媽。盡管這麽短的時間裏結婚,也是我提出的。我知道他有一個心結就是讓姐姐看到他成家。可是我……始終是舉棋不定。我不能確定自己能夠把握這樣一場婚姻,我害怕就這樣把自己的一生交出去。所以我向他提出了……暫時先不要領證。”她低下頭,為回憶這一切而痛苦,“我以為他會因為這個鬆一口氣,我想他那時還並不愛我。可是他隻是震驚地看著我,仿佛從來沒有想過這世界上還能有這樣一個方案。我一下子就知道我錯了。原來把這一切當成利益交換的人,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那時她的手腳冰冷,但還是假裝滿不在乎地說:“其實也沒什麽嘛,先辦婚禮後領證而已,這樣你還有很多自由選擇的時間和權利。”
而江允哲深深地看著她。從他的眼睛裏,她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大錯。她忽然知道在這場複雜的感情糾葛裏,他始終努力在付出真心——不管那是不是愛,至少它會是一種真實的努力。可是她卻破壞了一切。
她想反悔,卻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他等了很久,才平靜地說:“好。我同意。”
她以為自己還有補救的機會,畢竟他後來對她始終如一。
可是終究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她經曆過幾場戀愛,總覺得自己的愛情當中缺了些什麽。她渴望著深刻浪漫的情節,渴望著骨血相融的一生相付。可是在真正麵臨選擇的時候,她終究給自己找了條退路。
她無法得到那樣的愛情,因為她沒有那樣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終於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愛的方式,而屬於她的,並不是這一種。
她應該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種方式,或許不需要轟轟烈烈,不需要付出全部自我,也可以收獲現實的幸福,而不是執迷在這樣的幻夢裏。
於是她放下,離去,那天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家醫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