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了嗎？”我垂著眼睛，視線中的何慕雲眨了眨眼睛，然後緩慢地搖了搖頭。

“沒受傷就好，我跑了之後他們沒為難你吧。”我繼續問道，她再次搖搖頭，又加上一句很輕的幾乎聽不到聲音的“沒有”兩個字。

“太好了，等會兒帶你去麵館裏吃碗麵，大姨的手藝超絕，你吃完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顧淮寧在我身邊用非常輕微的聲音哼了一聲，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們都沒吃飯呢你怎麽不關心關心。”

我假裝沒聽見，現下我的目的不是關心何慕雲讓她吃飽飯，而是有更重要的想法要執行。

偷瞄了眼站在車邊打電話的我爸，他已經結束通話，一邊跟張叔說著什麽，一邊往這邊走。

演員即將就位，大戲馬上開演。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腳步，麵向低著頭的雲女士。

“媽媽，看到慕慕姐安全回來您放心了嗎？”我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周圍的說話聲低了一點，我能感覺到好幾道不加遮掩的視線集中到我們身上。

雲女士渾身一震，但假裝沒聽到馬上繼續手上的動作。

於是我用更大的聲音，抬高嗓門又問了一遍。

“媽媽，看到慕慕姐安全回來，您放心了嗎？”

這次周圍所有人都停止交談，齊齊朝我們這邊看來。

雲女士顯然沒想到我居然這麽大聲，一下抬頭有點驚慌地看向我。

“對不起，我應該讓慕慕姐先逃出來，不應該這麽自私，把她留在危險的地方。”顧淮寧扶著我的手突然收緊，我分不出精力讓他小點力，專注地看著雲女士，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節，“所以回家之後您能不能對我好一點，也關心我一下。”

“你說什麽呢。”雲女士急忙起身，伸手想拉我的胳膊。

“對不起媽媽，我錯了我錯了！”我直接慌張後退，外加蹲地抱頭，顧不得被我拽得一個趔趄的顧淮寧，繼續我的表演，“別打我，別打我了，好疼！”

“昭昭……”雲女士繼續上前，但被旁邊的帽子叔叔攔下。我從臂彎間露出一隻眼睛偷看，等待下一個角色登場。

“雲桑晚，你個瘋婆娘，還想對昭昭動手！”我爸衝過來，站在我身前，“你好好看看她，跟你身邊那個比比，到底哪邊傷得更重！”

張叔跟顧淮寧一起扶起我，我眨眨眼，眼淚輕而易舉地砸了下來。

“我怎麽可能要打昭昭呢，我隻是想——放開。”昨天一個白天加一個夜晚的折騰幾乎消磨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氣虛得連叫嚷的力氣都沒，掙紮兩下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她還想起身，但身邊的何慕雲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從大人們的身後朝她們看去，跟何慕雲對上了視線。她似乎知道我要做什麽，但隻是張了張嘴，最終為了留住最後的稻草選擇什麽都不做。

“媽媽，我知道你關心慕慕姐，如果可以我寧可被綁架的就隻有我一個人。”我攥住我爸的胳膊，假裝害怕的樣子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身子，“我也不想的，那些綁匪有一個跟慕慕姐有私仇，我害怕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她會受更嚴重的傷害。”

“昭昭，我們都知道，你是好樣的。”我爸麵向我，蹲下身，抬臉看著我，聲音哽咽，“別哭了，乖孩子，爸爸知道你委屈。”

我緩緩將視線轉向我爸，平時都是仰視的角度，如今俯視才發現他確實長了一雙大眼睛，盈滿了眼淚的眼眸波光粼粼，怪不得能吸引當年孤傲的雲女士。

既然我跟他這麽像，那麽哭起來肯定也跟他有相同的效果。

“我不委屈，我就是想讓媽媽知道，我不是逃兵，也不是想把慕慕接一個人扔下自己逃跑。”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讓眼淚慢慢充盈眼眶，然後再次將目光放在雲女士身上，“我隻是單純地想快點找人來救我們。我從小在鄉下長大，跟被您悉心嗬護精心養大的慕慕姐不一樣，能吃苦，也不怕黑。”

因為淚水聚集在眼睛裏，為了不讓它掉落我不敢什麽動作。無法看清對麵和周圍的情況，但是耳邊開始再次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主角不再是我，而是我麵前的雲女士。

“當時能逃出去的地方隻有倉庫最高處的窗戶，慕慕姐的手是彈琴的手，您說的話我謹記於心，我知道不能讓她受傷，所以我才自己從上麵跳下來。”不行了，我還是沒忍住眨了個眼，眼淚瞬間滑落，我看到雲女士正撫著胸口流淚，“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在跑了，可是外麵好冷好黑，我也不想摔倒，可——”

“好了，昭昭，別說了……”我爸先一步崩潰，他把我摟在懷裏，曾經承載過我小小身體的寬厚肩膀正不住地顫抖。

但我現在不能停。

“我已經很快了，一刻都沒有耽擱，對吧姐姐，我跑得很快吧。”我急切地向旁邊偷偷擦眼淚的帽子姐姐求證，她不住地點頭，望著我神情更難過了。

雲女士幾乎已經無法呼吸，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在朝我伸手，可在場的人都不會讓她夠到我。

“我已經做得很好了，媽媽，你為什麽就不能誇誇我呢，你為什麽就不能偏愛我一點呢。”我看著那雙讓無數人魂牽夢繞的雙瞳，看著它們從高高在上的輕視變成現在充滿悔恨和痛苦，“媽媽，你為什麽不愛我？”

雲女士從椅子上滑落下來，旁邊醫務人員立馬上前攙扶，她依舊執著的朝我伸著手臂，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我撇過頭，把腦袋擱在早已泣不成聲的我爸肩上，眨眨眼，把眼淚擠掉。

“我想回家。”我小聲喃喃。

我爸抱著我起身，不再理會那邊混亂的情況，一言不發地大跨步把我抱去車裏。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昭昭！”，雲女士的這聲呼喊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終於暈了過去。

何慕雲和別人驚呼的聲音傳來，我爸沒有絲毫遲疑，我也無心再看，緩緩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