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句話是裴朗說出來,朔巡可能會默許這個擁抱,但也僅限於片刻而已。
朔巡用力推開了曆晟,因為動作激烈,甚至還打翻了在小桌板上的杯子,水直直潑在曆晟的大衣上。
曆晟的眼底陰霾驟起,卻立刻巧妙地掩飾好了,一邊替朔巡整理衣領,一邊無意般地問:“如果沒有上一世,你會不會有一點喜歡……”
“不會。”朔巡推開曆晟的手,微微低下頭,扣上了頂頭那一顆沒扣好的紐扣。
曆晟的臉上出現了難以言說的表情,抓住朔巡的手腕,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
朔巡奇怪的看了曆晟一眼,“這隻手才斷過。”
話音未落,曆晟已鬆了手。
朔巡起身按了護士鈴,聽著門口林歌插科打諢的聲音,徑直拉開了門,“麻煩幫我換張床單。”
小護士受寵若驚地拿來了新床單,卻又在病床旁驚恐的望向朔巡。
朔巡無視了還坐在床邊的男人,“直接換。”
林歌&護士:“……”
在床邊的身影終於站了起來,曆晟的目光掠過門口的兩人,落回了朔巡的身上,“滾出去。”
朔巡轉身正要走,卻被曆晟攬住腰,半拖著摔回了**。
“放開。”
曆晟看著身下人平靜的表情,一個多月來胸腔裏沉寂的怒意瞬間被點燃,按著朔巡肩膀的手無意識的加重了力度,“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和韓賢何仞私下都做過什麽嗎,沐倪死了,曆家垮了,朔白的仇你已經報了。這幾年你要的我都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說完曆晟就後悔了。朔巡會不會聽到朔白的名字又受刺激想不開了?醫生說他最近才好轉點,不會又複發來一次自殺吧?
朔巡還在沉默,曆晟斂下了眼中的暴虐,溫聲道:“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給,不解除契約行嗎,你現在生著病,還不能回到海裏。”
朔巡突然低笑了一聲,抬起眼,與曆晟四目相對。
“曆晟,我承認,無論是哪一世,你身上有讓我心動的地方,你理性,英俊,有權有勢,也很會寵人,是個很理想的情人,”朔巡說,語氣坦誠的得讓曆晟心裏忽然警鈴大作,卻已無法撤退。
朔巡繼續說:“但遺憾的是,如果沒有上一世,你的那一槍現在穿透的應該是我的心髒。糾纏了那麽久,我已經很累了,朔白走了,倒也意外的輕鬆起來……你別這麽驚訝,人總要向前看吧。這幾個月我也開始想明白了,死都不怕生又有什麽好怕的。你說我生病了,萬一離開你我就能自愈了呢。”
朔巡很少一口氣說出這麽一長段話,說話的時候氣息和心跳沒有絲毫淩亂,碧藍的眼睛裏甚至還有一些像希望的東西在閃著光。
這些光像一把利刃,反反複複地在曆晟的腦子裏進出,鮮血淋漓。
在朔巡歇斯底裏要他放手的時候,在他對他漠視冷淡的時候,他都沒有那麽清晰的意識到,他已經徹底的失去了這個人了。
他何止是留不住。
這一擊把他僅有的那麽點幻想都擊碎了,他的阿巡已經徹底的轉身,把他們所有的愛恨糾葛都放下了,然而他還在原地。
現在他再不放手,這個被他深愛的人就要被徹底毀了。
曆晟的手顫抖起來,他起身試圖拉起朔巡,卻怎麽都沒有成功,雙手和心髒一起麻木的什麽都握不住。
他聽見自己說,“你能這麽想,我很高興。”
朔巡望著他,眼裏有一絲近乎於期待的情緒。
曆晟想起顧璟那一句“好聚好散”,說:“那我走了,過幾天就來和你解除契約。”
朔巡難得如他願的柔和了眉眼,輕聲嗯了一聲,淡色的唇緊抿著。
曆晟想吻一下那唇瓣,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好好照顧自己。”他說。
朔巡點了點頭。
曆晟靠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煙,他覺得這樣說實在是太怪異了,但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麽。跪地求饒如果有用的話,他說不定也會去做。
但,算了,好聚好散,也許自己的葬禮朔巡還會來參加。
他的阿巡應該活得比誰都好。
曆晟按滅了煙頭,仰起脖頸抹了抹眼眶,一旁趕來的林歌訕訕低下了頭。
“大少爺,香港那邊來人了。”
“走吧。”
曆晟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病房門。
那一眼在許多年林歌的記憶裏,都曆曆在目。
那是如此的不舍。
林歌從來不曾想象過,這個一貫強悍的男人也會有潰不成兵的時候。他路過病房小窗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裏麵,朔巡迎光站著,隻留下一個漆黑的背影。
……他是故意把身後留給一個人的。
林歌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想要看仔細一點,卻被曆晟拎著領子拖走了。
“剩下這個月照顧好他。”
三月份大地回暖的時候,曆晟和朔巡解除了契約。
解除契約那一天,曆晟碰巧穿了件黑色的風衣,和朔巡白色高領十分相配。
……也不是生離死別,隻是再無關係而已。
曆晟想,看著朔巡安安靜靜的收拾著行李,陽光在他的身上暖意融融的,半長的發披在肩膀上,像那隻被兩個人一起養大的叫橘子的貓。
曆晟忽然有些後悔,然而話到嘴邊就成了:“橘子怎麽辦?”
朔巡停了手上的動作,想了幾秒認真道:“我來照顧它。”
曆晟點頭應下。
曆晟解除契約前要朔巡答應抑鬱症痊愈後才能離開這座城市,朔巡答應了。
朔巡托人租了一間小公寓,曆晟開車送他到樓底下,朔巡不要他送,一手抱著橘子,一手拎著行禮便上了樓。
曆晟在樓下看著那間小公寓。
朔巡是個很沒有金錢觀念的鮫人,從前吃穿住行一直是由曆晟一手包辦,導致現在卡上的錢隻夠租一間這樣四五環的小公寓。
一室一廳還得養一隻會壓垮沙發的胖貓,真叫人不省心。
曆晟吩咐了助理一句,準備回監獄。他的三個月緩刑到了,上麵鬥爭形勢嚴峻,顧璟一時也不能幫他更多,還是要回監獄服刑。
好在,曆家雖然勢力損失大半,他在監獄裏也依舊時常能聽到朔巡的消息。
盯梢的屬下說,朔巡對門口的吃的碰都不碰,有天晚上差點燒著了廚房。
沐涵說,他去看望朔巡的時候覺得朔巡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臉上也不是那麽蒼白了。
還有人說什麽,曆晟記不清名字了。
朔巡似乎真的在自愈了。
他的母親說的沒錯,被曆家的男人愛上倒頭來都是不幸,但他的阿巡應該是個例外。
曆晟活了那麽大終於體會了一把前任的感覺,用林歌的話來說,你愛海,但你不能跳海啊。
可跳了有什麽辦法呢。
半年後,律師替曆晟辦了保外就醫。
曆晟站在那幢公寓樓下,站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上去敲了敲門。屬下說朔巡很少出門,一個月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想見這個人一麵,半年的相思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見這個人。
出來應門的人是一個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歲的年紀長得水靈,看著曆晟冷峻的側臉不由自主的有些害怕,怯生生地抱起了橘子。
公寓裏沒人。
朔巡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也許是趁著屬下打盹換班的時候,也許是又從窗戶上跳下去。
曆晟打了心理醫生的電話,掛了電話,暴怒之下砸完了公寓裏所有能砸的東西。
醫生說,朔巡的精神狀況其實和表麵顯現出來的不一樣,他受壓迫的時間太長,痊愈的可能性很小,但出於病人本人的意願,他被迫保密。
曆晟無力的斜倚在牆壁上,朔巡托照顧房子的小姑娘被嚇跑了,留下橘子喵喵地跑到曆晟腳邊安慰主人。
曆晟撈起橘子,顛了顛貓的重量,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貓倒是一點沒瘦,甚至還胖了一點,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飼養著……他的主人現在會在哪兒?他過得好不好?抑鬱症還有沒再發作?
沒人知道。
曆晟閉上眼,絕望慢慢的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