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以來,朔巡第一次叫出了這個曾經烙印在他心尖上的名字。吐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裏除去憤怒,竟然還閃過一絲異常的……輕鬆。

不是主人,而是曆晟,那份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慕已經和上一世的朔巡一起死了,再也不會成為他的枷鎖。

風停了。

朔巡移開目光,正要走下台階,卻被一隻手握住了肩膀,那隻手力量太大,他都能聽到自己的骨頭在作響。

“為了這樣一個所謂的朋友,你就這麽對我說話?”

不理會肩膀上的疼痛,朔巡的目光落在那倒在地上的那一抹淺綠上,口中輕聲地呢喃道:“你答應過我,不殺他的弟弟,但你卻殺了他。”

“這就是人類的承諾麽,這麽輕,就可以不遵守。”

“他明明……”

“他明明什麽?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就這麽死了嗎?”冷聲打斷了朔巡的自言自語,曆晟冷冷瞥了不遠處一眼,手換了方向,半拉半拖著朔巡走向了那躺在血泊裏的人。

“十一是左撇子,你自己好好看看這個人左手和右手指節的磨損程度。”

十一的屍體還是溫熱的,朔巡蹲下身,指尖在觸碰到那淺綠色的和服時微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拉起了那仍舊柔軟的手臂。

右手指節的磨損遠大於左手,甚至還有一層薄繭,這明顯是個右撇子……怎麽會……

無視臉頰上的血,朔巡檢查著這張熟悉的臉龐,終於在手指摸到鬢角時感覺到了異樣,指尖用力,從上麵竟緩緩的撕下了一張人皮臉。

那不是麵具,是一張朔巡熟悉的,完整被剝下的一張臉。

這是十一的臉,地下的屍體沒有了這一張人皮,暴露在空氣中的五官像是被生生削去了一般,沒有了基本形狀,隻能勉強在肉塊上辨別出那裏是凸起的鼻子。

朔巡怔怔的看著手上光潔的人皮,他的手太涼,摸著那柔軟的邊緣竟感到了一絲暖意。

怎麽會這樣……十一的臉……

手上的人皮被人拿去,朔巡猛地抬起頭,曆晟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語氣平靜的解釋道:“我答應過你不殺山崎川,前提是十一還活著。”

屍體被白布蒙上,接著被迅速地拖走,隻有地上一攤暗紅才能證明曾經發生了什麽。

曆晟看著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兒,眼底一閃而過一絲憐惜,開口卻依舊是冷淡:“相信了所謂的親情,這就是十一的錯。他是三天前被山崎川殺死的。”

三天前?

回頭望向曆晟,朔巡掩飾不住眼底的驚愕。

曆晟輕輕點頭:“在你出院的那一天,下麵人報告說,十一和山崎川見麵了,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但最後隻有十一一個人出來了。”

記憶中的片段浮現在眼前,朔巡站起身,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了,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讓他無法躲避。

[“即使他要殺了你,你也願意替他求情嗎?”]

[“是。”]

[“我和阿川,從出生開始,就被當做是殺人的凶器訓練,死亡對我們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血脈相連的彼此才能證明自己是被愛著的。”]

[“所以,即使是被他殺死,我也相信,那是一種幸福的死亡。”]

所以,故事的最後,深愛著弟弟的你,最後死在了弟弟的手裏啊。

長發淩亂的垂下來,朔巡嘴唇囁嚅著,什麽都說不出來。

曆晟早在三天前就猜到了十一死了,而他今天如果沒有曆晟的提醒還仍舊是一無所知……明明他們都是為了最重要的存在而活下來的,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

“走吧。”

身後沒有腳步聲跟上來,曆晟回頭看向還停留在原地的人,眉頭不禁蹙起。

“阿巡。”

“……是。”

巨大的轟鳴聲想起,飛機一點點向上攀升著,飛往了另外一個國度。

朔巡靠在窗邊,怔怔的望著窗外的雲,眼前卻是一片淺綠色,無邊無際的把他包裹起來。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離開滄海時的情景。父母已經去世,朔白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碧藍色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無奈,他隻能把小家夥從帶來西黎淵。

他記得上一世的朔白來到西黎淵之後就沒有再離開過那個深潭。同樣作為鮫人,朔白也一定是思念著滄海吧……他怎麽會愛得那麽自私……

下巴被人猛然掐住,疼痛把朔巡從紛亂的心緒裏解救出來。